第11章 番外1
計婉兮第一次見到廉慕斯,是在高一的暑假。
她跟廉學姐交好,正确來說,是廉家的老四廉初然。
廉初然膚若凝脂,柔中帶魅,模樣極美,性情又很是溫默體貼,與她很合得來。
一位和善的美人,聰敏好學,家世又極好,自然有無數追求者。
但計婉兮私下知道,初然看起來柔軟溫和,其實內心自有一杆秤,只要超出了買賣範圍,就會露出尖刺淩厲的一面。
她曾經見識過學姐的手段。
平日裏溫婉的美人在痛哭流涕的失敗者面前,笑得依舊優雅和煦,散發着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
這樣的廉初然,有一個妹妹。
她很疼愛這個妹妹,卻很少提及,只有興致上頭時才會開心地說“我妹妹也……”、“我妹妹不……”、“我的妹妹她……”等格式開頭的句子。
盡管十分想拼命隐藏自己的心情,但周圍熟悉她的人,包括計婉兮都默認了廉初然有一個妹妹,在她心中妹妹也許有一點這樣那樣的吹毛求瑕般的缺點,但總歸來說是無瑕白璧,十全十美,完美無缺,如果有人不喜歡那一定是眼瘸。
一言蔽之,廉初然是個隐形妹控。
按輩分,她的妹妹應該是廉家最小的孩子,但從未在商業場合,或者私下聚會中見過。有次問到,廉初然柔和的五官立刻顯得特別冷硬。
似乎是父母的安排,她沒解釋太多,但廉家兄妹顯然對這種安排非常不滿意。
廉家的小女兒就像隐藏在了一團迷霧後——名字、年齡、甚至就讀的學校,通通無人知曉。
後來計婉兮不小心曉得了一些內幕。因為她們私下會出去逛街,或者喝酒聊天——廉初然單方面喝,大學生不允許高中學妹過早碰這些,“等你們高三再說”,她沒有一點商量餘地道。
碰巧有次廉初然心情不好,喝多了,主動抱怨起這件事:“數落我們性子怪亂花錢,要換種教育方式?所以呢?木木就該扣扣索索,整天灌輸那些道德禮儀?都初中生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有不擅長的科目啊,考試考砸了一點有什麽關系?她又不是不努力,擺臉子給誰看?就仗着木木怕他們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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洩憤累了,這位美人眼角含着淚花,苦悶趴在桌上,喃喃自語:“絕對不行,這樣養出來的老實孩子肯定會吃虧的……”
慕慕?木木?是叫廉mumu嗎?
計婉兮腦海裏浮現出一張很适合這個可愛名字的小女生圖像,圓圓的眼睛,黑黑的,笑起來彎彎的,甜甜的,和廉初然帶着點相似的溫柔。
轉念一想,廉嘉慕的名字也很文雅,一聽就能聯想到蒙蒙細雨下持扇的斯文公子哥,然而慕哥本人明顯脫離了姓名的束縛,成了一個遲早有一天會被前女友操着菜刀砍個八大街的花花公子,可見名字與人并不會捆綁銷售。
不過廉家的基因擺在那,再難看也難看不到哪兒去。
但還是不小心激活了好奇心,初然姐說,她妹妹并沒有跟父母,也沒有跟兄姐一起住,而是由廉家的老爺子帶着,他們有空就會陪兩個親人住一段時間。
她忍不住去問廉嘉慕。
那時廉嘉慕已經大學畢業,在廉家的企業下積累經驗,西裝革履,日益英俊成熟;她只是一個高一學妹,待在名為學校的籠子裏,眼巴巴望着他越來越遠。
她拼命尋找能夠連接他們的話題。
比如最小的妹妹。
“從四妹那兒聽來的?”廉嘉慕坐在駕駛座上笑,談及最小的妹妹,他的笑容很燦爛,“慕斯啊,是好孩子,特別乖,特別懂事……”
她聽這開頭,頓覺和初然姐無甚區別,連忙插話問:“哪個慕,哪個斯啊?”
男人偏頭想了想,英俊的臉閃過一絲狡黠,突然孩子氣般說:“決定了,我們去吃甜食吧。”
“哈?”
廉嘉慕睇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小學妹,笑道:“吃甜食的時候再告訴你答案。”
甜點的世界永遠需要琳琅滿目的點綴,計家作為甜點連鎖中老牌的龍頭之一,之所以穩坐交椅近百年,不僅僅只靠那些四處搜羅的秘方點心和手藝人,也靠着敢嘗試新式甜品的創新精神來鞏固口碑和人氣。
當計婉兮吃到自家連鎖販賣的慕斯蛋糕時,她似乎明白了答案。
“慕斯蛋糕的慕斯?”
暖氣在店內徜徉,計婉兮的震驚堵在了一口慕斯蛋糕裏,廉嘉慕惡作劇的勺子還未收回,笑得她下意識抿了勺,入口即化的蛋糕帶着鮮果特有的生澀口感,在舌尖化開。
“是啊,所以慕斯甜甜的,很可愛啊。”
“慕哥!”
“嗯?”男人純真地看着她,慢條斯理眨眨眼,含着她用過的勺子,一臉無辜,“怎麽……慕斯不甜嗎?”
計婉兮臉一瞬間爆紅,又被調戲了。
她知道的。
無論廉嘉慕還是廉初然,亦或是廉家的老大和老三——他們在同輩中天資卓越,卓乎不群,但性格存在很大的問題——嚴重到讓他們有時候看上去不像正常人。
但計婉兮還是喜歡上了廉嘉慕,哪怕這個妹控能傻氣笑着不停炫耀妹妹,她都能托腮開心地聽個一整天。
原以為日子會這麽平淡又不失驚喜地過下去。
或許最後站在廉嘉慕身邊的不會是她,但過去的回憶一定能成為自己最寶貴的收藏。
然而一切風平浪靜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那天她認識了新一面的學姐。
只是接到了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立刻勃然變色,跳起來就往店外沖出去,扭斷了鞋跟也不在意,瘸着腳奔跑的學姐。
失去了從容和鎮定,驚慌意亂,甚至茫然失措,一時忘記了停車場方向的學姐。
好不容易拖住人避免了交通意外,卻拿出手機,用發抖的手撥通了電話,對面一開口,馬上崩潰大叫“木木出事了!在急救室裏搶救,你快去啊!在三醫!快點去!”的學姐。
“快點……”
計婉兮不會忘記這一幕。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群穿梭湧動,不時投來奇怪的視線。
像只受到驚擾而失去方向感的蜜蜂,眼淚比失控脫線的珍珠更快的,仿佛失去了主心骨的學姐捂住臉脫力地蹲下。
大哭出聲。
廉慕斯搶救了整整一周,徹底脫離生命危險。
這期間醫生多次下達病危通知書,廉家的、童家的沒有辦法一直守着,每個人推點行程,來回守在外面。
計婉兮中途過來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撞上了病危通知。
廉嘉慕一直守在病房外,泛黑的眼透着疲憊,他無力看了一眼通知書,簽字的手顫抖又小心。
她想開口,但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呆呆站在不遠處,看男人閉眼坐着,額頭緊緊抵在交叉相握的手上,像在祈求命運。
可能是命運憐憫了他,将他的小妹妹還回了身邊。
得知廉慕斯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即将轉入其他病房,廉嘉慕雙手緊握,咬着牙,水珠一點一點砸在了手背上。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眼看見廉嘉慕的眼淚。
有段時間她找不到廉嘉慕或者廉初然,盡管能通訊息,但他們似乎陷入了某種困境中,憤怒又壓抑。看不到人,她也就無法了解後續的狀況。只輾轉了解到廉慕斯就讀于A中,當天也是從學校送到了醫院。
後來廉初然回到了大學,見到她時,似乎和以往一樣,依舊是那個優雅冷靜的麗人。
只是很長一段時間,這位學姐都處于低氣壓的易怒狀态,心情異常糟糕,至于廉嘉慕,她依然沒有見到。
計婉兮私底下猜測了很多,比如廉家的小女兒落下了後遺症,或者康複進程緩慢,當她忍不住想上門詢問的時候,廉嘉慕反而首先找到了她。
“婉兮,請幫我一個忙。”
送甜點給他的妹妹。
“木木不願意見我們,連爺爺都被拒絕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不能放她一個人在家,但她也不願意劉嫂照顧她。”廉嘉慕無措地抓頭發,既茫然又着急,“可她又願意醫生過去,醫生說讓我們等,可以讓朋友代替自己去看望……”
男人希冀的眼神她無法拒絕,看着他憔悴的臉色,計婉兮在心裏不由對未曾謀面的廉家小女兒産生了埋怨,連那點因為好奇誕生出的好感也幾近消失。
大約是心理出了點問題,這得有多任性,才會阻止親人的關懷,讓愛她的親人為自己擔心?
計婉兮決定幫這個忙。
她準備了很多糖果,巧克力,甜品,以及打了無數遍草稿的委婉訓斥。
然而這一切都在見到廉慕斯的第一眼失去了意義。
她瞪着雙眼,與另一邊的眸子遙遙相望。
這不是人類應該有的眼神,甚至不屬于任何存有理智的生物。
因為空空如也。
裏面沒有悲傷,沒有喜悅,沒有躁動,沒有郁氣,沒有欲念,甚至沒有生氣和死氣。
那只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縮在毯子裏,像母胎中的嬰兒一樣,卷縮一團。
聽到聲響後,軀殼看了過來,沒有任何興趣和波動,只是一臺對命令行有所反應的處理器。
處理器見到了生人,于是想開口出聲,然而張開了嘴,卻未能吐露出完整的字眼。許久後,似乎有所反應,她倦怠地閉上了嘴。
失去了交流能力,失去了認知功能,失去了意志,思維遲緩,比出生的嬰兒還不如,只能徒勞蜷縮在地上,忍受藥品帶來的副作用。
那即是她第一眼見到的廉慕斯。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吧?
完全沒有點擊,陷入痛苦中的作者一臉苦逼問、
這是真實狀況嘛……合理點,凡事都要……
感謝蟲崽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