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情書
校門口的靓麗女人吸引了不少注意。
她擁有一頭天鵝絨般烏黑柔順的長發, 面上的笑容溫柔優雅,娉娉婷婷站在一輛跑車旁,吸引着放學後過往學生的眼球。
這樣的美人在A中也不多見, 身上的氣質娴雅, 那雙眼眸嬌慵斂着,有種可親不可近的勾魂感。
幾乎所有女生都繞開着走,不想被這張臉比下去, 襯得黯然失色。有人觀摩那張精致妝容用到的化妝品, 有些咋舌:真是跟身後那輛跑車一樣昂貴——不是一種乖巧的美,而是柔和中帶着一點侵略性的美感。
美人和車形成了強烈的比對, 她專注望着校門口, 似乎在等待什麽人。
側臉的輪廓美而入神,實在是清麗到了極點。
高二一班的女生揪着男友腰上的軟肉,笑容和善:“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痛痛痛, 乖乖,松手、手。”她男友驚呼出聲,龇牙咧嘴,偏偏還犟嘴,“我沒看人,我看的是車。”煞有介事, “好看啊,真好看啊這車。”
這種當面作死的行為并沒有為他争取到足夠的活命機會。
“呵呵。”
“嘶——”腳尖和胳膊同時傳來劇痛,男生倒吸一口涼氣。
女生嫌棄地松手:“看到美色就走不動路,學學人家戎哥。”她對着校門口努努嘴, “眼睛都黏在慕斯身上,學學。”
天天戎哥戎哥,聖人都會惱怒。
男生用全力氣呼呼瞪了她一眼,轉頭哼哼唧唧:“也沒見慕斯讓戎哥學我……”
你哪兒來的臉。
結果剛瞅了眼,男生就又驚又得意了:“戎哥也看過去了,唉,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美色……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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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用武力讓傻瓜住嘴,女生一邊狐疑看了過去:“不是吧,戎哥怎麽可能跟你一樣饑色……哎,慕斯走過去了。是她的熟人。”
美人黑眸一轉,對着校門輕輕一笑。
這一笑威力巨大,有兩三人差點忘記走路,表演了一個平地趔趄。
在一大堆瞻仰勇士的目光中,廉慕斯真帶着戎予安徑直朝美人走了上前。
那美人見到廉慕斯兩人,臉上頓時綻放了一抹令人頭暈目眩的過分美麗的笑容。
只是簡單和戎予安打了招呼後,就一把拉住廉慕斯的手,垂眼與她低聲交談。時不時将她耳旁垂下的碎發撥到耳後,動作親密。
原以為廉慕斯會被美色壓下去,結果她倆站在一塊,竟然氣氛和諧。
一個優雅蘊藉,一個漫不經意,氣質和氣勢上不遑多讓。
“她們長得有點像。”男生忽然來了句。
女生懷疑地打量了兩眼,又似乎想起什麽來,霎時打了個激靈,扯着男友往停車場走:“回去了。”
“哎,”男生被女友拉着走,惋惜瞧了最後一眼,“戎哥真是享福。”
左擁右抱,美女環繞。而他家就只有一頭母老……
女生頭也不回:“享什麽福,那是廉初然。”
這名字一出,男生驚詫收回了視線,眼裏的羨慕轉換成了驚吓。
仿佛美人因為名字變成了一頭猙獰的妖怪,低低怪叫了聲:“不是吧?”
“怎麽不是,”女生翻了個白眼,“那就是廉初然。廉雅韶沒這麽柔,錯不了。”
男生清了清嗓子,遲疑喃喃着:“怪不得,這麽漂亮的話就算可怕……”那也心甘情願啊。
“……”
暖融融的陽光照在地上,見到廉初然,廉慕斯很驚喜。
捏了把細白的手腕以及柔軟的掌心,廉初然不滿意:“瘦了。”
打量了眼立在小妹旁邊高高大大的男生,對妹妹扯起溫柔的笑意:“姐姐定了你喜歡的菜,我們去吃晚飯吧。”
現在國外大學正是deadline的最後截止沖刺日。她前幾天還在趕項目,今天就莫名回國帶親妹妹去吃飯。廉慕斯沒問原因,親人回來就很高興了。
她看了戎予安一眼,這一眼被廉初然捕捉到了。
廉初然是成精的妖精,自然不會明着給人臉色。
她語氣柔柔地問戎予安:“戎安也來嗎?就在建民路那邊的主題餐廳。”這話說完,又客氣和他聊了幾句。
廉初然的舉止和性格與廉慕斯完全不同。
不過短短的談話,戎予安就明白了為什麽有人說“凡是廉初然看上的東西,過她的手總會留下一層皮”。她的話語裏聽不出城府和心機,使人感到溫暖和煦,但措辭卻百般缜密,稍不留神就被牽着鼻子走。
戎予安也不是省油的燈,說到最後,廉初然讓司機把跑車開走,一行人坐戎家的車離開。
這看起來溫婉卻帶刺的美人似乎對戎予安很滿意。
他越寸步不讓、針鋒相對,她的不露跡象又含有深意的語句就越少。
廉慕斯靠着姐姐閉目養神,神态無害又安寧,戎予安的視線不時會轉到她身上,手指蠢蠢欲動。
路途中,原本幹燥的氣候醞釀了厚重的烏雲,天空漸漸黯淡了下去,不久就下起了大雨。
秋雨涼爽清冷,先開始淅淅瀝瀝落在車上,後來勢如瓢潑,似乎有傾盆而洩的趨勢。趁着這種天氣來見妹妹,饒是廉初然也感到好笑。
廉初然是廉家老四,但廉慕斯卻叫她二姐。
談到這個,美人輕笑:“小時候跟廉嘉慕争口氣,就讓木木這樣叫我。四姐聽上去怪怪的,好像她還有兩個姐姐一樣,我不太喜歡。”
她沒提小時候廉慕斯最喜歡黏着的不是廉嘉慕也不是她,而是最冷漠不講情面的大哥。
雖然一年到頭家人待在家裏的日子屈指可數,但廉慕斯還是一直在等他們回去。
美人說話的語調稍稍拉長,慢慢悠悠,主意拿得很穩。車內的溫度開得舒适又體貼,廉慕斯到後面直接睡了過去。廉初然讓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懷裏人柔軟的發絲。
妹妹一睡着,這位看起來親和的美人便不怎麽開口,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直沉默到目的地。
她骨子裏是個冷漠的人。
車一停,廉慕斯也應聲而醒,車行駛的平穩感以及廉初然在身旁的安慰感才令她昏昏欲睡,兩者缺一後就會警覺地蘇醒過來。
門童舉着傘打開車門,廉初然先下了車。輪到廉慕斯的時候,戎予安張開傘,把手伸給她,天空下着又綿又密的雨,廉慕斯對上男生的眼,有一瞬的怔然,他唇角的笑帶着和雨一樣朦胧的暖意,似乎會随時消失。
她回應了那只手。
主題餐廳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廉初然訂了滿滿一桌,仗着父母和老爺子不在,不會指責她開銷浪費。
在她心裏妹妹就是應該吃最好吃的,穿最好看的,住最舒服的,玩最開心的——她不提任何事,一邊和廉慕斯輕聲細語,一邊給她夾稍遠的菜。
廉初然這次回來沒有預謀,廉慕斯跟她有默契,誰也沒提那些糟心事。
戎予安陪着姐妹倆吃飯。凡是廉初然和他夾的菜,廉慕斯都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就是速度和效率越來越慢,慢到最後一顆小丸子都分了五次咬,他們就知道她吃飽了。
“吃得太少了。”廉初然嘆聲。
戎予安很贊同。
廉初然這次是真的只是陪妹妹吃飯,晚上還要趕着航班回去。臨走前,趁廉慕斯不在,她又一次掃視了一圈戎予安,笑:“你眼光不錯。”
“我今晚就會走。”她淡淡道,“不會幹擾妹妹的交友圈子,不過戎安,有一說一,我話放在前面——別讓你以前那些小女朋友去打擾木木。你從前怎麽玩我沒興趣,但木木不喜歡這些。”
戎予安:“不會。”
廉初然把玩着精致的打火機,卻摸出火柴打燃了細長的女士香煙,淡淡的硝磺氣味延伸,卻不抽,只是看着煙頭的火光。
她跟廉嘉慕的保護主義不一樣,更傾向于冒險主義。
“希望你不會跟之前一些人一樣,”美人笑了笑,“她并不欠別人什麽。”
戎予安也不提,只是說:“我知道。”
飯後散場,廉初然要開車前往機場,她轉到國外讀書,也開始接觸一些商場上的事,風塵碌碌鮮有空閑。臨走前這大美人在餐廳門口狠狠抱緊了妹妹,讓她注意身體。
大雨就在身後,廉慕斯悶悶地回應:“你要注意安全。”
戎予安看出了她舍不得。她心口不一的時候,話會變少。
對親情的依依不舍或許可以拿來增進感情,但最後男生不發一言,只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像傳遞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幹燥的手心擋住了一步之外的雨簾。
這場突如其來的秋雨一直下到第二天的深夜,才逐漸滞緩。
廉慕斯本來打算早點睡,但一條臨時消息讓睡意朦胧的她陡然清醒:殷懷姐和男友吵了架,氣到從公寓裏跑了出來。荊聽白讓司機去接,結果沒接到人。
風風火火的又鬧到深夜,才在街頭找到了瞎轉悠的主角,氣得好性子又溫柔的聽白姐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大半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寂寥的街頭瞎轉,怕不是期盼全世界都是沒有壞心思的大善人。
由于過于沒有危機意識,饒是廉慕斯也想拍拍她的腦袋,看裏面有沒有水在晃。
殷懷抽抽噎噎,看起來是真的委屈又無力。這次吵架吵得很虧:邵峰氣她不給自己私人空間,她也氣對方在游戲裏對異性的投懷送抱的暧昧态度。
聽着趕過來找人的姐妹一頓數落,最後由荊聽白接了回去。
臨走之前倪白薇對邵峰假笑:“你們雙方都冷靜一下,我看先讓她在聽白那裏住一段時間,畢竟都高三了,學業很緊,不能老這麽吵來吵去破壞感情。”
邵峰恢複平靜後也很後悔,倪白薇好聲好氣這麽一說,沒理反駁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友被帶走。
隐約感到這一走或許要見面會很困難,但自責和不占理讓他木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廉慕斯再回到家再洗完澡,座鐘的時針已經走到了一的位置。
睡得正酣的糖糖被開門聲吵醒,不高興地哼哼唧唧,露出花白的肚子蹬腳伸懶腰。去撓它肚子上的毛,這小東西前爪子輕柔搭在人手上,緩緩往外推——這是不樂意了。
廉慕斯實在是太累,一沾被子,甚至沒有刷會兒手機,就沉沉睡了過去。
但睡眠過程很糟糕,一晚上醒了三四次,要麽夢見還在上初三,她和崔靜晗其樂融融;要麽夢見廉嘉慕在身後追着跑,一邊跑一邊嚷嚷“哥哥中了,嘤,哥哥中了!”。
前者惡心,後者可愛又惡心。
一來二去,一晚上攏共只睡了四個小時。
等到了學校,又撞上一張陰沉沉的司馬臉,廉慕斯自然心情極差。
她看了眼終于守到人,一臉複雜的穆良,嘴角向下一拉:“有事快說。”
穆良是第一次見識到壞脾氣的廉慕斯。
在他廉慕斯為數不多的印象中,這個女生一直安安靜靜,總是獨來獨往,表情冷淡。眉宇間偶爾有一絲陰郁,令人不喜。
就算想刺激她暴怒,也只獲得了不溫不火的回應。
可現在她蹙着眉,周身氣壓低沉,沒有之前的平靜,而是流露出明顯的不耐。
不想裝樣子了,顯露了原型。
“終于不裝了?”穆良冷笑,“那些話是不是你散出……”
他沒說完。
“裝你X,”廉慕斯擡頭看着他,“來學校不讀書整天幻想情情愛愛——腦子沒事吧?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心理醫生介紹給你。”
她上輩子大概欠了崔靜晗的,以至于轉學了她的氣息依舊陰魂不散。
封淮也好,崔靜晗也罷,其實都無所謂。
他們又不是她的家人,憑什麽要一次次耐心包容。
廉慕斯說的話不好聽,穆良愣了一下,才臉色一變。
“你再說一遍。”
男生的威脅氣勢洶洶,大有要動手的勢頭。見過少年溫和笑着的模樣,如今倒是強烈的反差。平日裏或許會驚一驚,但現在實在疲憊煩躁。
“離我遠點,我不想染上可怕的病。”
傻子是絕症。
“如果不是不打女人——”
如果不是小晗……如果不是可憐……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如果……如果……
哪兒來那麽多如果。
廉慕斯的初戀死在了封淮手裏。他喜歡漂亮的女生,那時候她不好看,這世上天生麗質的女生到底是少部分。
崔靜晗多麽美,杏眼鵝蛋臉,烏黑透亮的頭發,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個子高氣質好,廉慕斯樣樣不如她。
除了錢。
但封淮不缺錢,他和她一樣都是有家底的,只是一個都知道,另一個都不知道。在他們開始交往時,崔靜晗已經有苗頭了:仿佛她做什麽都對不起她一樣,那時候漸生愧疚,開始聽她的話。
有旁人說小話,說她在吃天鵝肉,封淮都會笑着反駁,他是真的喜歡她,那吃天鵝肉的是他不是她。
後來小道的話越來越多,聽多了,也漸漸不好受起來。委屈後開始懷疑自身是不是真的不行,封淮會偶爾說一兩句“實話”,都是實在的缺點,到後來“實話”越來越多,就只剩實話。
帶着笑說的、面無表情說的、生氣說的、高興說的,偏偏比對的都是崔靜晗,自信心也垂垂消失了。
去死吧。
厭煩嘆了聲,低低道:“打死我得了,如果要整天面對你們這種白癡。”
“為了喜歡的人将自己行為和思想合法化确實是人經常做的事……”
廉慕斯煩躁地墊高了腳尖,靠近男生,在咫尺內對那張有些慌亂的臉一字一句說話。
穆良忽然驚疑地瞪大了眼,不得不向後仰身。心髒沒來由猛然一跳。那雙細長內斂的眼裏全是寒霜,帶了明顯的怒意,烏黑發亮。
兩人面孔離得這麽近,近到可以感受到溫軟的呼吸。
“我知道你們精神發育遲緩。但麻煩你讓開,我要回教室上課。聽到了嗎——嫌惡心就讓開。我交了錢來學校的,沒偷沒搶,少拿破事壓我。”
“離我遠點。我對你喜歡封淮還是崔靜晗沒有興趣。你打擾到我的學習生活了。我跟他們的牽扯你懂個屁,天天來堵我。”
“……”
“也沒見你轉校去維護溫柔善良貼心又真摯的男神女神,別整天嗷嗷叫。惹得一身騷還不長教訓。”
“煩死了。”
今天的廉慕斯脾氣乖張,很是暴躁。在發洩完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恢複冷靜,後退兩步揉了揉額頭,對怔愣的男生說:“抱歉……我太激動了。”
點頭示意了一下:“就這樣,再見。”
說完扔下在原地呆滞的男生,朝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她還是沒控制住情緒。
戎予安的手已經好得七七八八,見廉慕斯蔫着腦袋,心情不好的樣子,捏着下巴讓她擡起頭:“怎麽了,昨晚沒睡好?”
手下的肌膚又軟又嫩,神情卻郁郁寡歡——她會遮紅眼圈,但黑眼圈就不太擅長,眼圈四周塗得太白,泛着一股子灰,顯得很沒有精神。
廉慕斯無聲看了他一眼。
無緣無故的壞脾氣滋生起來,少不注意就控制不住。
廉慕斯不想随意發火,但就是心累。她搖搖頭,戎予安幹脆把她圈在懷裏,拍着她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廉慕斯幾乎不和他發脾氣,也不會任性過頭,這讓他有時感到不痛快。
這一哄,午休時間又過去了。
戎予安和廉慕斯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是其他人都有目共睹的。
沒人相信他們不是男女朋友。戎予安的喜歡耐不住寂寞,時間還沒太久,他就想讓關系更進一步,至少落實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廉慕斯一天不挂上他的名號,他就心癢難耐。
可廉慕斯接連收到的兩份喜歡都摻着雜質,翻個背面發現都是假的,在戀愛上的警戒心達到了巅峰;憑什麽你戎予安的就得是真的。就算察覺到喜歡,也只認為是一時的暧昧——等腦子裏的多巴胺不再分泌,也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這時候戎予安就覺得封淮有毒。他不僅收到了廉慕斯最初的喜愛,還能不當回事地推走。想到廉慕斯撕掉名字的那張小紙條,頓時酸如陳醋,盡管知道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但情緒不受理智的管控。想着封淮這個名字,就控制不住力道。
“戎安,”箍住手的力道有點重,廉慕斯悶聲道:“松點力氣。”
她骨頭要斷了。
戎予安想問懷裏的人,她十三歲的時候不好好上學,談什麽戀愛。但回想當初的自己後發現不占理,悻悻把問話收了回去,就折騰起廉慕斯。面無表情捏她胳膊上的細肉。
廉慕斯:“……”
“到底怎麽了,”止住那只搗亂的手,盯着戎予安的眼睛,“誰惹你不開心?”
戎予安想說你為什麽能這麽快習慣摟抱、習慣肢體接觸、習慣撫摸和近距離的交談。是不是從前也有其他人這麽做過,他也這樣圈着你,甚至親吻你,将你真正擁入懷中。
但他說不出口。
暗沉沉的眸子對上那雙透徹的瞳孔,戎予安發現自己無法質問——因為他現在不是廉慕斯的什麽人。原來如此。
“沒事,”廉慕斯眼裏,俊逸的男生突然笑了笑,“什麽事也沒有。”
他故意低下頭說話,那點熱氣就擦在耳朵上,燙得廉慕斯抓牢了拽住的胳膊。在炙熱的胳膊上留下了印記。
晚上廉慕斯回家,打開書包的一層,一封信從教科書的縫隙中漏了出來,飄落到毯子上。她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下,才彎腰将這封淺藍的信從地上拾起。恍惚間徒手拆開了信封,裏面的信紙也是淡淡的藍色,打開前心跳跳得很快,她皺眉。
這個時代,就連小學生都會用通訊軟件來發表愛意。愛已經不再是濃縮在筆尖下的情詩或者長長的信扉,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用情書告白不免有些老套。
但為什麽,她控制不住心髒跳動的聲音,也控制不住游弋在信紙上的視線。
廉慕斯緩緩滑落在毯子上,背靠着沙發,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手中的字跡。字入木三分,遒勁內斂,是那個人的性子。
她疑惑地看着,內心那點驚吓成倍增長。
廉慕斯将自己平衡成正常人的狀态,她可以毫不在意甚至嗤之以鼻,但身體是不會騙人的。在安靜的屋子裏,她聽見清晰、快速的心跳聲。
太吵。
這是第一次收到情書。
但不一定是真的。
比自己好看的多得是,為什麽會選擇她。難道戎予安也不介意皮相?他以前的女友都是精致可愛、或者那種跟模特一樣,小巧又乖巧,嬌嬌軟軟,她拿什麽去比。萬一有一天,他對她說:“你也不照照鏡子”,然後又重蹈覆轍。
想到這,廉慕斯冷靜了下來。
她的腦子壞掉了,不能讓戎予安知道。
比如他為她出面打架時,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感謝,而是“這是不是為了取得自己信任的連環套?”,同一時間可以有數個想法,再反駁,再冷眼旁觀腦子裏的競争,然後再自責、再謝罪、再無限循環,她就是這種人。
戎予安也許喜歡的是那個善良、有些堅強又有些頤氣指使的廉慕斯。
可那不是她。
廉慕斯惹人煩,只是把令人煩躁的一面隐藏了起來。
廉慕斯自嘲。
她發覺自己好像沒有戀愛經驗,如果只是親吻也算作戀愛經驗的話,那她只能靠這一個加分項了。封淮除了親吻外,幾乎不會與她有過多的身體接觸,那時候的傻子以為男友是真愛——殊不知人家覺得惡心。
這個階段,她可以選擇躲避戎予安。只要甩出冷臉色,再拒絕與他接觸,那麽在經歷短暫風波後一定能回到正軌。
廉慕斯遮住眼睛,揪住信紙的手耷拉在身側。她回想自己以前是怎樣的人,但記憶太模糊了,又虛假不真實,能做到的參考性很小。
她根本不相信人的自我回憶。
“慕斯,”那個美麗的女生伸出手,“我們一起吧。”
那心情是什麽……是受寵若驚嗎?
廉慕斯所接受的所有受寵若驚,都将她推進深深的海。在深海裏浮浮沉沉,她看不見人,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現在的她也感到受寵若驚。
這封信,她或許選擇好怎樣的回複了。
廉慕斯垂下眼簾。
結果第二天她竟然沒有找到戎予安。只有躲避的經驗,沒有找人的經驗。沒想到一個一米八幾的男生找起來會是如此困難的事情。
去問戎予安的那群朋友,一班的人也無辜看着她,比當事人還驚訝:“戎哥沒有跟你在一起嗎,真是,跑哪兒去了。”
“慕斯,你跟戎哥打過電話了?”
拿着高光粉卻根本不需要上高光的女生好心建議。
廉慕斯:“他沒接。”
看小說的男生驚恐抱住了自己:“該不會被綁架了吧!”
廉慕斯:“……”
如果他們的表情再逼真點,而不是充滿戲劇性,或許還有一點可信度。
無論從各個角度而言,都太誇張了。廉慕斯覺得一班的演技應該跟她七班的同學好好學習一下。
那些人可都是能通過中戲考試的人才。
而且那一班旁觀者的目光雖然小心,但還是被敏銳得捕捉。那些眼神中有好奇、有探究、有敵意、有不屑也有失落和不爽。
就算想詢問當事人神奇戀愛的過程,想知道究竟誰先喜歡了誰,是不是豪門聯姻或者不得不說的三角戀,但他們不敢問——廉慕斯和戎予安一個都惹不起,都屬于只可遠觀不可亵玩類別。土豪們談戀愛,除了一些野心勃勃的,大家都非常和諧。
她最後沒有找到戎予安,回去又從包裏摸出了一封信。
這信紙是潔淨的純白,鮮明的字跡依舊一字字映在眼底。
這種東西不好好保存,過了幾十年後,會被書蠹蛀得破破爛爛。她掃完整封情書,匆匆将信紙和信封塞進抽屜的紙盒中。
廉慕斯經歷過告白,但從來沒有收過情書,跟不用說第二封。
腦子裏一團亂麻,不清楚如何是好。這是威脅還是執着,他難道不會害怕嗎,她現在就很害怕,害怕這些都是真的——她內心做作到連自己都想發笑。摸摸抱抱都接觸過了,現在卻矯情起來,顯得好像心冰冷一片。
戎予安寫了一堆撒了迷魂藥的鬼話,将她的思考撓得一團糟。她本來不會這麽唾棄自己。
廉慕斯感到悲哀。
悲哀,真是人類的悲哀,世界的悲哀,宇宙的悲哀。
她捂住燒得通紅的臉,脖子和耳朵紅成一片,像煮熟的蝦子,蜷縮在柔軟舒适的床上。
不久又恢複了平靜,只是仍舊蜷縮着。糖糖甩着尾巴打了個無聲的招呼,在蝦子旁邊睡成一團。
第三天,找不到人。
幹脆沒帶書包回去,在學校就做完了作業。結果客廳的桌上擺放着一封雪白的信封,劉姨搓着手立在沙發旁欲言又止。
廉慕斯:“……”
算他狠。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連周末都不忘記寄一封城市一日達。
甜言蜜語沒有了,整天就公事公辦地詢問:“行不行、好不好。”根本不在乎形象,也不在乎煩人度,換個普通的女生,八成會被這略顯病态的執着吓到報警。
到第七天,廉慕斯發了短信,讓人午休時候去休息室等。
等走到休息室門口,看到休息室內随意坐着的男生時,卻無法邁出那一步。
廉慕斯躊躇了一會兒,才推門走了進去。
戎予安一直在休息室裏尖着耳朵聽動靜,開門聲一響,頓時斂了眸子一聲不吭。清冷的表情修長的腿,不黏也不膩,恢複成了最初的戎予安。
他第一次寫情書,懷着初中那會兒都沒有的青澀,躲着人也是有一分緊張。現在當事人都到齊了。盡管在信裏義正言辭要名分,但現在暫時不想直視廉慕斯的眼睛。
如果裏面寫了拒絕。那就後悔。
兩邊都沉默着不吭一聲,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但喜歡和喜歡之間也有區分和差別。多喜歡的那邊是“輸家”,少“喜歡”的卻能掌控全場。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喜歡到底有多少。
戎予安幹渴得要命,內心焦灼難耐,唇舌間那點煙草味也無法撫平緊張。
正想要開口,卻一下愣住。後背附上了溫熱的一團,一個小腦袋埋進他的脖頸側方,熱到握緊了手。
“……”
廉慕斯感到臉部僵硬,觸碰到的骨頭過于堅硬,以至于嘴巴開開合合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真恐怖,太恐怖了。
該怎麽回答。是不是先問問為什麽,再從容不破點頭示意——可喉嚨似乎被縫合成了一團,無論如何都無法發出聲音。
倒是腳下挺滑,已經準備好了随時開溜。
上半身起不來,失去最後一條退路。
從後面抱住戎予安的廉慕斯陷入了自我反省。
廉慕斯不說話,戎予安也不說話。兩方一僵直,就僵直了許久。
休息室內的恒溫設施呼呼吹着熱風,将兩個當事人吹得滿面通紅。過了很久,久到戎予安心中升起的那點熱火慢慢涼透,久到一點點心慌出現,臉頰傳來了一個蜻蜓點水的觸碰。
“……”
“……”
随着那柔軟的親吻消失,廉慕斯正想費力起身,卻被一股巨力拉扯。
轉眼間已被抱在一個熱騰騰的懷裏。她還從沒坐在男生腿上過,摟摟抱抱中可沒有直接上身的選項——這姿勢太隐秘了,盡量不觸碰到某個部位,雙唇顫抖,背脊僵硬。
戎予安終于活了過來。他緊緊摟着廉慕斯,在她的脖頸處留下輕輕的親吻。
未等她反應過來,一點冰涼蹿上了中指。
低頭一看,是一枚指環,大小合适。戎予安不說話,抱着她低低地笑。又摸出一枚稍大的,讓她給他戴上。
廉慕斯垂着眼睛,手有點抖,她不知道現在的心情究竟是欣喜還是其他複雜的東西。在嘗試了兩三次後,她終于給那根手指戴上了一樣的戒指。
男女朋友需要這種東西嗎?
一點悔意和茫然席卷上心頭,廉慕斯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确的。現在的她太想逃跑,沒有一點柔情蜜意。
她在海裏溺着,戎予安也好不到哪兒去。
兩個在深海中的溺水者,真的能互相拯救嗎?
戎予安喚着她的名字,低沉的語氣中有一種特別的歡喜。他細軟的頭發蹭得臉頰微癢,這只是一個單純的擁抱。
廉慕斯猶豫了一下,第一次反身抱了回去,回應了他。
中指上的戒指閃爍着低調的鑽光,內圈镌刻着兩人名字的縮寫。
不細想什麽時候量的尺寸,也不用細想他的一些表現。
廉慕斯阖上眼。
她知道,這才是戎予安真正的情書。
戎予安和廉慕斯手上多出的戒指仿佛證實了什麽,但兩人的相處模式又讓人搞不明白了。之前他們突然像陷入熱戀,現在關系定了,又似乎回到了原來的節奏中。戎予安和之前一樣,廉慕斯也獨來獨往。
不過,兩個人這麽鎮定,這場戀愛應該沒有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