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餘的時間。

無奈美夢終究只能編織不能實現,計劃終究不及變化。為了保她性命,他中斷未成的咒術,失去了與她厮守的基礎,雖然遺憾惋惜,他卻毫無後悔──若她死了,他雖解除血縛得以輪回,又有何意義?

既然時日無多,無法繼續守護她,不如便成全她;她渴望的,他竭盡心力、絞心淌血也要替她出手回護,就算她要的并不是他。她曾說那狼妖與他相似,那麽他是否能自作多情地以為,她之所以會有意于那狼妖,是因為狼妖有他的影子之故?

在洛家迷宮之時和解咒後的塔樓上,昭言自覺遭到出賣的心酸神情和回避他的行止又浮現眼前,洛埋名不自覺捏緊拳頭,手下箋紙起了皺,刻下他深深的指甲刮痕。

他為她做的,她不知情亦無所謂;他對她的感情,她未有察覺更好。然而她所目睹的一切,終會使她恨他吧……放開手中無意識緊捏成團的信箋,洛埋名取過新紙,目無生氣地蘸墨落筆,寫下了兩個不屬關鍵人物、于他又無關痛癢的人名。

“昭言,這是我最後唯一能為你做的,你可得不負我望,好好活下去啊……”

語聲溫柔帶笑,聽着,卻覺酸楚。

夜深如墨,不見星月,往昔日落之後便挨家挨戶亮起溫暖燈光,氣氛平靜而安樂,今日屋舍街道卻是一片漆黑,唯有主莊微見光亮,在寂冷中搖曳着盞盞昏黃。洛家莊甫經一場滅莊惡術血洗,已然死寂如空城,平日時聞歡聲笑語,在人丁去了七八之後,始覺枝葉婆娑可聞,河水流動有聲,更添幾分荒涼。

暗色中兩道人影翩然入莊,走在藏鋒前頭的洛埋名步履輕緩,面無表情地觀看自己造成的一切。

夙願得償,理當大快己心,他心中卻無半點歡喜之情……他譏诮地低笑起來。前頭傳來喧鬧人聲,兩人悄然來到主莊左近隐蔽處,洛埋名一看之下,眯起眼冷笑道:“果然。”

主莊前,數名洛家親友死在解咒血陣中的外姓人正圍住越今朝一行人,洛寧昏厥不醒,被尋仇人士扔置在地;閑卿将虛弱的洛昭言橫抱在懷,幾人企圖混騙過這群尋仇人衆的耳目,離開此地。一陣擾嚷下,閑卿放下洛昭言,後者步伐虛浮地往前走了兩步,勉聲道:“各位,我就是洛昭言。”

那些尋仇人等一聽,震驚看着彼此。當中頭腦較為靈活、不斷發話的男子舒城質疑道:“方圓百裏,誰不知道洛昭言是男的?快說,你哥在哪!”

洛昭言語聲虛弱卻一如平常果決,“我确實是洛昭言,之前因為一些原因,方才以男裝示人。這次血案,我沒能及時察覺阻止,罪該萬死。洛寧她也是受害者,還請你們不要為難她。”她單膝跪下,誠懇道:“我發誓,一定會擒住兇手,親自與他做個了結,還請你們相信我。”

隐身在邊上的洛埋名聽見了她這番話,心情複雜地輕嘆口氣。

縱使他在她眼中罪孽深重,她也未将他借命重生的秘密公開以昭自己的無辜來尋求原諒,甚至攬罪于己。其實此案籌謀在他,她亦被他蒙在鼓裏,當該如她同伴所言那般将所有罪行推卸到他身上,以換得自身清白才是,這也是他回來的目的之一,誰知她竟傻瓜至此……洛埋名搖頭不表贊同,心中卻有甜意。

忽聞身後藏鋒低聲相問:“為什麽回來?依原計劃,我們應是找個偏僻村落暫且隐居,等鋒頭過後再回來尋家主。”

藏鋒是唯一從頭到尾知道他在籌劃什麽的人,但她也只知計劃內容,并不完全明白當中原因和細節;她只是忠心地執行他每一個命令。

“解縛之術被中止,熱海雖已回歸天道,我的生命卻所剩無幾,既如此,不如死在最‘該死’的時候。”他語聲中含着一絲惋惜,和些許謀算。

藏鋒聲音難得摻入情緒,輕問:“你真的只要‘死’就滿足了嗎?”

“我自認是個很貪心的人。”洛埋名看向不遠處兩方人馬對峙中仍單膝跪地、不願與人動手的洛昭言,眼神和語氣皆不自主揉進柔情,喃喃:“很貪心……”

所以,他才會回來。洛埋名轉身面向藏鋒,遞過兩封信劄,神情慎重:“待時機到來之時,将信交給他們。”

藏鋒頓了頓,伸手接過。兩封信劄上各書着居十方和明繡的名字。她低聲道:“臨死還不忘算計人,你早點死了也好。”

洛埋名不由得笑了一聲,笑得十分親昵,帶着一種僅給自己人的暖意。藏鋒向來平冷的目光透出溫度,輕如絮的語氣中隐含認定:“來生再見。”

“來生……”洛埋名輕喃,擡頭望向漆黑夜空,幽幽道:“我的魂魄已被天譴扭曲多年,解除血縛又未竟全功,來生?哈。”閉了閉眼,低下頭看着無語的藏鋒,淡笑一句:“保重。”轉身走出隐匿處。

藏鋒任由他走向自己預寫的結局,沒有如往常那般跟上他。他的結局不需要她插手,他的影響留待日後。

他的背影,自此走出她的生命。

閑卿等人已和尋仇人衆動過一次手,雙方實力懸殊,他們只阻下對方拙劣的攻勢,并未傷人。正是僵持不下之際,洛埋名走入衆人視野之內,揚笑道:“好熱鬧啊。”

尋仇人衆正對眼前這些江湖人士束手無策,此時忽聞意外人聲,不禁驚急喝問:“什麽人!”見到來人一身本家服飾,面容卻是陌生,不由得一陣疑問:“這是誰啊?”

洛昭言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回返,驚訝得站起身怔在原地。“埋名……”

站在洛昭言身前以擋尋仇人士的閑卿低聲自語:“洛埋名……是為了昭言嗎……”他回來,便可解昭言成為衆矢之的的困境,但這是他用意嗎?

此一情勢變化衆人皆反應不及,越今朝卻十分機敏,沖到洛埋名面前指着他大喊:“洛埋名,你這個兇手,使邪術害死了洛家這麽多人!”他刻意嚷嚷,就是要替洛昭言洗刷罪名,跟着又咬牙低問一句:“祈在哪裏?”

洛埋名泰然自若,微笑道:“何必着急?你很快便能再見到她。”

一旁尋仇人衆驚疑道:“他是洛埋名!?”舒城回身看向洛昭言,驚疑不已:“她真是洛昭言?”再看看洛埋名,比較兩人身上衣着,喃喃自語:“當時樓上那個人的衣服,确實是跟他的比較像……施邪法殺人的到底是哪個?”

被忽略在旁的洛寧此時幽幽醒轉,聽見衆人說話內容,神識昏沉地慢慢轉頭去找,看見身着女裝的洛昭言,恍惚想道:“跟昭言哥很像的女人……是洛埋名?……報仇……”

尋仇人衆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論不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當中便有人道:“想那麽多幹嘛!兩個都殺了,反正他們是兄妹,這次的血案八成兩個都有份!”

衆人随即附和:“對,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閑卿走上前兩步,冷嘲道:“殺死一個無辜的人,難道便是你們所謂的複仇嗎?”當真盲目無理。

洛埋名自現身之後便一直看着洛昭言,他人在他眼中宛如無物,那些争論在他耳中直如未聞。他看着她神情由乍見他時的訝異,到沉澱之後的複雜糾結,如果無人打擾,他可以一直與她對視下去,猜測她在經歷此等她無法容忍的事情之後,究竟對他是何想法。這是他心裏的一個結,他等她來解開……雖已有最壞的預想,可他心裏卻又懷藏着最微小的冀望。

洛昭言終于走到他面前,艱難開口:“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洛埋名若無其事地笑着。

洛昭言神色哀凄,“你為何回來?”

他還是笑,“你猜。”

洛昭言心中煎熬,顫聲道:“我不敢猜。”咽下上湧的熱氣,再開口聲音沙啞:“無論如何,你害死了這許多無辜之人,殺人必須償命。”

的确是昭言一貫作風,即便侵犯了她心中綱常的人是自己至親至愛之人,她也不茍私情。洛埋名心中明了,卻挑了挑眉,道:“償命?你真能對自己的親人下得了手嗎?何況,我還是你唯一的兄長。”

洛昭言一時無語,似是難以反駁。洛埋名握扇的手緊攥,嘴角噙笑,目中卻無笑意。兄長……他恨極這個字眼從自己口中說出。

後頭舒城問他:“這莊裏的人真是你殺的?”

洛埋名坦然道:“嗯,不錯。”

“你這畜生!”

洛埋名笑了兩聲,語聲刺骨:“方圓數十裏,都仰賴洛家的水源生存,你們可知這些水源從何而來?是洛家先祖以洛家雙子必定早逝為代價,換來了這不竭水源!”衆人間響起一片驚呼,似是不敢置信,他目光冰寒,沉聲又道:“你們理所當然地安坐在洛家雙子的屍骨之上,所飲是洛家雙子之血,所食乃洛家雙子之肉。請問,洛家雙子可是天生虧欠你們?”越說語氣越是怨毒。

洛昭言難忍地斥喝一聲:“別說了!”

洛埋名瞪視一張張令人憎厭的臉孔,臉上爬滿了恨意。“你可憐他們,樂意為他們犧牲生命,我卻不然。”餘光一掃,看見原本昏迷在地的洛寧不知何時已醒轉起身,手握一柄短劍拖着虛弱步伐緩緩靠近,一衆人等全聚精會神在他和洛昭言身上,皆無覺察。

舒城沉默一陣,道:“就算你們的遭遇悲慘,就算你們帶來了水源,難道就可以殺人了?”

旁人跟着罵道:“沒錯,我管你有什麽原因,老子只知道血債血償!”

這等言語,洛埋名聽在耳裏不由得憎惡萬分,深為昭言感到不值。

世人便是如此,長久承澤于人的恩惠一旦視為理所當然,便不容他人改動,就算施惠者因而悲慘纏身,無力再繼,他們也只顧自己,不允許自身利益蒙損,否則便要反咬施惠者,任其傷見骨血如注,亦好過自己痛苦──昭言啊昭言,此時此刻,此等嘴臉和自私,你可瞧清楚了?

洛埋名惡笑:“好,血債血償。我所流的血,你們昨日償還的,确是還不夠啊。”

洛寧此時已來到左近,她奮力拼出全身力氣,持劍沖向背對着她的洛昭言,悲憤大喊:“殺手兇手,去死吧!”

洛埋名早将洛寧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并暗暗忖量,在洛昭言不及反應之下挺身上前護住她,利刃因此重重搠入他體內。

洛昭言大驚失色:“埋名!”

洛寧發現錯了目标,驚恐之下收回手,反使洛埋名身上緩緩流出暗紅的傷處鮮血直濺。她一時間六神無主,顫聲道:“我……我殺錯人了……”

洛昭言抱住無力軟倒的洛埋名跪坐在地,哽聲痛喊:“埋名,埋名!”

他熱海之力為己用,境內無有敵手,這是兩百年來頭一次感受到肉身受創時的劇烈痛楚,但覺意識魂魄都将随這難忍劇痛化作塵杳,卻又有心願未達的不甘将他縛留原地。耳畔泣喚使他勉力半開眼簾,那張他心心念念的麗顏自腦海在眼前由虛轉實,環聚在身周的溫暖提醒自己此非幻象。一線殘血自他嘴角淌下,無采眼眸看向心驚無措的洛寧,他動了動唇,虛弱一笑:“恭喜你,手刃大仇。”

洛寧視線定在他身上,猶疑道:“……是你殺了我爹?”目光旋透恨意,向他走了兩步,忽地白光晃眼,洛昭言一手抱着洛埋名,一手舉着兵器,刀尖對準了她,咬着牙眼神淩厲。

洛埋名唇畔剎時綻現欣慰淡笑,柔聲低語:“我的昭言……是個天真正直的傻瓜……”傻到明知他萬惡難贖,犯她所不能忍,在生死關頭之際,也要回身相護……就是這樣始終耿直未變的昭言令他如飲鸩成瘾,最終死在此毒之下亦心甘情願……只要她不怨他恨他,他什麽都可以抛卻……

洛昭言低聲對洛寧決然道:“別過來,我不想殺你。”

洛寧此時才認真端詳眼前之人,那清亮微沉的嗓音,那即便異服她亦不會錯認的容貌,那個她滿腔情思脈脈相寄的心儀之人,竟是……

“你是……昭言哥?”她不敢置信,看着那對着自己吐露寒光的、昭言哥慣用的長兵刀,啞聲道:“你要為他殺我?你跟他是一夥的?你也是殺我爹的幫兇!?”眼淚奪眶而出,哭喊:“你也是兇手,騙子,騙子!”

洛昭言沉痛地閉起眼,任憑她将殺人罪狀加諸在自己身上,不欲辯解。懷裏的洛埋名猛地一陣劇咳,口中鮮血直湧,她慌亂地抱緊他,搖頭哽咽道:“埋名!你不要死,你不會死的……”

洛埋名無力地笑了笑,低聲道:“別吓我,我好不容易才能……‘死’……何況……咳咳……殺人者人……殺之……”

洛昭言早已淚流滿面,傾身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哭泣着喚他的名字。洛埋名忽然想起小時候的昭言,幼時的她常常一面哭一面喊他的名,就像現在一樣……

洛昭言倏地急擡淚痕滿布的臉,語帶希望道:“對了,熱海!熱海是生命之力,是不是能救你?”

洛埋名淡笑不答,只道:“熱海守護……是你了……”語聲未落,他手腕環狀光芒閃現,接着改而出現在洛昭言手腕處,她默默看着他對熱海鑰環的處置,只覺心痛如絞。

熱海之力在身,若非他一心解脫與贖罪,洛寧如何能傷得了他?

“昭言……洛家的天譴結束了……我很累……想休息了……”洛埋名眼神逐漸渙散,漸低的聲音幾乎要附耳才能相聞:“只可惜……你畫過的那些……風景……我本想以後……與你……一同去看……”她畫給他的每一幅畫都令他喜怨交雜,既喜她将他放在心上,又怨上天縛他不能與她共賞。

洛昭言心中大恸,重重點頭,伴着汩汩流下的熱淚許下鐵諾:“來生,我陪你看盡天下風光。”

縱是來生無望,他終究在她心底取得了任何人皆無可取代的一席之地,令她永不相忘。囚懲了他兩百年的天在最後給了他補償,讓他在最後一世遇到她──這浮屠一生,所有的慘痛悲忿都因此刻心頭鼓脹的喜悅消散無蹤,洛埋名俊美的臉龐潋滟着此生最熾熱最滿足的笑容,慢慢阖上碧眸。

懷中之人呼息漸緩,終至停止,一股前所未歷的撕心裂肺之痛自心口蔓延至全身──那死去的,不只是她唯一的至親,更是她從未想過會失去的、她的半身半生──

在洛寧癫狂似瘋的狂笑聲中,洛昭言懷裏漸空,洛埋名肉身化為點點金光,将她裹在其中,随即向空中四散。

那是他對心愛之人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擁抱。

(待續)

☆、(十五) 尾聲【完】

柷敔之禍平息,六界得以回歸平靜,然而弭平禍端所付出的代價和遺留在心頭的傷痕,終須交由衆人的齊心協力和漫漫時光去療慰填補。熱海回歸天道之後,再次以固定的軌跡在西域游移,盈輝堡和金翠洲等原本仰仗洛家水源的綠洲城市,也因水源斷絕而漸失其生機繁盛之貌,尤其盈輝堡歷經最後一戰,更已成斷垣殘壁、人去樓空的廢墟了。

失去水源之後,原本如水上浮舟的洛家莊環水漸退,倒似沙洲淺灘中的一座孤島,島上樹木花草也已失水盈飽嫩的豐美景象。血案時隔一載,少數當時逃出的洛家外姓姻親因不舍故人亡魂而重返居住,但多數人仍覺此地不祥而忌諱不前,如今生氣是大不如前了──洛昭言看着眼前的荒涼冷清,想起洛家曾有過的榮景,一時間感傷不已。

她悄然穿梭于居民區的街巷,偶爾必須回避在街上行走的住人,她在莊內被視為不祥,在外頭又惡名遠播,實在無顏面對熟識舊人,只能避人耳目,前往她欲往之處──前頭有人走來,她趕緊閃身避入就近的廢屋,待那人遠離了才敢環視屋中,怔然發現此屋十分眼熟,竟是洛寧舊時居處。

當時的最後一戰,盈輝堡已勢不可保,為護城民性命,她和同伴佯扮惡人将所有人驅離,洛寧也在內,那時她絕決痛恨的眼神她至今無法忘記……洛昭言心中戚然,正想轉身出屋,突然發現床榻卧被裹着一長形物事,看似一件兵器,她好奇心起,掀開一看,剎時胸口如堵。

那是一柄長兵刀──她慣用的長兵刀,刀身繪綠雲,花柄系白條,通體沉綠正襯她眸色,仔細一看,白條上畫着可愛的小貓小兔子小烏龜,一派童趣。

她曾聽同伴提起過,洛寧曾請他們替她收集幾樣打造兵器用的材料,說要和莊內小輩們一起請洛家鐵匠造一柄新武器給她,還要他們不可透露予她知;血案之後她帶着因打擊而顯得癡傻的洛寧去盈輝堡請夥計照應,離開洛家莊之前曾來過這屋裏稍微收拾洛寧舊物一并帶去,當時并未看見這柄刀,卻不知洛寧何時返回莊放上的?當時她又是如何心情……?

洛昭言心緒難平地撫着刀身,負上新刀,略一想,仍将慣用的龍炎刀提在手上。回到街上,無甚難度地接近主莊,在大門近處的轉角邊上沉默良久,一時間沒有勇氣靠近──大門前,是埋名死在她懷裏的地方。

她調轉步伐,改而穿過民居,自院牆躍入西院塔樓,竟覺莊內刮過一陣涼風──是風涼院涼人涼也荒涼。幾步來到銜接她和埋名秘密天地的門洞處,卻不由得微訝一聲:阿黑阿白竟然窩在此處啃草!想到多半是因為少了人喂養,牠們只得憑着本能出圈尋糧,看牠們悠哉的模樣,說不定很是喜愛現今少了圈養的日子,不禁莞爾失笑,旋又心有所感,笑容漸失。

何苦囚養牠們?任其随意行走,自尋水草豈不是更好?

走到她和埋名的秘密天地憑樹遠眺,便似人去樓空,山水美景也已黯淡無色,徒留寂寞枝桠,無人可共賞。

“你從不說,我也粗心地不曾深想,其實你肯幫我喂羊都只是為了讓我開心,否則你寧可放生的,是不是?”

主莊內因是血禍發生主地,院中凄冷更較居民區為甚,屋中擺設雖仍整齊有度,然而塵埃輕染,蛛網處處,院中雜草瘋長,花葉蔓生,顯見人跡不至,洛昭言走在其中,也毋須時時警戒了。

自入莊後,她步步生憶,每至一處,便回想起曾有過的時光,然而那些人和事,都已去得很遠,遠到她只能在回憶裏尋找。慢慢地,她來到了後院門洞處,伫立良久就是不敢踏入……那是近鄉情怯的心境吧,她半生都在這個院落裏度過,與其說洛家莊是她的家鄉,不如說這個院落才是她的家,而家裏總是有那麽個人在等着自己……她深吸口氣,舉步走過門洞,只看了右首自己的房間一眼,便轉向左首而行,走了幾步便止步不前。

現時現景彷佛似曾相似,當時牆上有爬藤,圃中有樹花,碉樓天井中有一對羊兒在啃草,前方房屋出來一人,服色與己相同,面容與己神似,那雙碧色眼瞳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總是脈脈溫柔地看着自己,含笑等在前方。

她熱淚盈眶,輕聲道:“埋名,我回來了。”

天地空寂,沒有回應。

那個一直在這裏等她回來的人,已經不在了。

一縷花香拂過鼻間,她心一動,走入洛埋名的房間,發現香氣來自那盆并蒂昙花。昙花年開一度,此時節并非花季,花卻仍開着,然而并蒂中只得一朵,開得燦爛有生氣,另一花蒂卻呈幹枯之象,萎靡着未開即凋的殘花。伸指輕觸,上頭殘留熱海之力,恍然想起埋名當時要使其常開之言。

“并蒂……雙生……”

她指尖微發光芒,灌注熱海之力入那朵枯萎的昙花,想令其重生,誰知花蒂反而斷開,伴着枯落的花瓣落案四散。

碧目中瑩光閃動,長恸凄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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