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見

玉秀一聽見敲門聲,立刻就站起來往外走,嘴裏說道:“肯定是爹回來了。”

夏知荷雖未起身,手上的活計卻停下了,一雙眼睛比之前更亮。

門外果然是李大柱,只見他身量高大,身板厚實,穿一身深灰色短衫,衣服上不知被什麽刮了好幾個口子,衣擺下還吊着幾根草枝,方臉上長着一圈胡渣,一臉的汗和塵土,頭發也亂蓬蓬的,沾滿草屑,活似哪裏跑出來的野人。

他的嗓音渾厚響亮,一見玉秀便問:“秀兒,你娘呢?”

“娘在屋裏等着呢,爹你快進來。”

李大柱點點頭,迫不及待就要進去,又想起什麽,忙将步子收回來,往邊上退了一步,說:“快讓你娘出來,爹帶了客人回來。”

他這一退開,玉秀才發現門外還有一個人,只是剛才門縫開得小,那人又一直沉默,所以才沒讓她發現。

這一看之下,玉秀吓了一跳。原說李大柱已是十分高大了,門外這人竟比他還要修長挺拔一些,一張冷硬的臉,棱角分明,并不如何英俊,卻讓人一見難忘,看他沉默不語地立在那裏,竟好似一座高山矗立在眼前,莫名的壓迫,令人心驚膽戰。

玉秀只看了一眼,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只說了一句“爹和客人快進屋。”就急忙往屋裏尋她娘去了。

夏知荷已經聞聲出來,她見了那客人,也是心中一驚,只是到底她見過的人多一些,也不像玉秀還是個閨中女孩兒,對外男不必那樣避諱,忙把兩人迎進堂屋,到了兩杯茶,說:“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當家的也真是,有客人來竟不提前回來說一聲,眼下沒有準備,怠慢了客人如何是好。”

那客人看着沉默,倒也不是無禮之人,只是說話簡潔得很,只聽他說一句“打擾了。”便沒了下文。

李大柱大咧咧地擺擺手,“都不用客氣,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看他這樣不靠譜,竟還沒有介紹一下的意思,夏知荷不由咬牙暗裏掐了他一把。

“呲……“李大柱毫無防備,被擰了個呲牙咧嘴,偷偷看一眼媳婦兒眼色,頓時明了,不由拍拍額頭,說:“都是我糊塗了,媳婦兒來,這是我在山上遇見的林兄弟,林潛,這次多虧了林兄弟幫忙,不然一時我還回不來哩。林兄弟,這是你嫂子,方才那是我女兒。”

夏知荷和林潛又分別見了禮。

李大柱灌了兩大杯茶,又站起來往外走,“走,林兄弟,再幫幫我一起把那木頭搬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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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荷心裏奇怪,和他們一起走到門外,才發現外邊竟放着一捆約有五六根,一人合抱粗細、丈許長短的木頭。

她不由問出口:“怎麽今天就把木頭搬回來了?”

原來李大柱每次進山找木材,都是先花兩三日,進大遙山裏慢慢找好了,做上标記,再出來雇兩個人一起進山,将木頭砍了截成幾段運出來。這還是第一次直接找到木頭就扛出來的,不怪夏知荷意外。

李大柱道:“一兩句說不清,一會兒和你細說。”

說話間,林潛已經抱住一根最粗的木頭,雙腿曲膝弓緊,雙臂使力,筋肉繃起,輕喝一聲,那一根少說也有五百斤的木頭,竟讓他一下扛了起來。

夏知荷驚得杏目圓睜,帕子都險些掉到地下,還是李大柱催了一聲,才回過神,忙在前面給林潛引路,将木頭搬進李大柱做工的西次間。李大柱拖着另一根木頭的,緊随在後面。

如此往返三次,才将木頭安置好。

玉秀已經端了兩盆熱水放在堂屋裏,見他們出來,說:“爹和客人先洗把臉,馬上就能開飯了。”

夏知荷本要到廚房幫忙,被玉秀推出來,說吃食已經準備得差不多,讓她留在堂屋招待客人。夏知荷也知道玉秀的本事,并不堅持,就讓她一人去了廚房。

因事先不知道會多一個人,玉秀之前醒的面團不夠,剛才又匆匆和了一些,正醒着。現在只能讓她爹和客人先吃,她和她娘晚點再吃。

竈膛裏生火,将鍋裏的骨湯重新燒開,撒下一大把剛摘下的小青菜,又動作利落地将面團擀薄,切片,再扯成長條狀,下到鍋裏。

另一口煉過油的鍋也升上火,不必再放油,只将鍋裏殘餘的油燒熱。将四個雞蛋打在大碗裏,切一大把蔥沫放進去,加一點鹽,極快地攪拌幾下,将蛋液撒進鍋裏,快速翻炒幾下,一盤噴香的炒蛋就出鍋了。

另一邊面條也已經煮熟,取兩個大海碗,放進兩大勺濃郁奶白的骨湯,将面條撈起來放在底下,上邊放一層翠綠的小青菜,再鋪一層油旺旺黃燦燦的蔥花炒蛋,最上面排一排切成薄片的肘子,如此,兩大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湯面就做成了。

玉秀又将仍溫熱的油渣端出來,撒一勺鹽,一小勺花椒和茴香磨成的粉,上下翻攪幾下,放在托盤裏。又切了一盤肘子,加蔥蒜醋等拌了,一并端出去。

夏知荷、李大柱并林潛三人正在堂屋裏說話,大半是李大柱在說,夏知荷回應幾句,林潛則沉默居多。

忽然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勾起人全身的饞蟲。

李大柱肚裏咕嚕嚕叫了好幾聲,夏知荷嗔怪地看他一眼。他摸着肚子哈哈大笑:“在山裏好幾天也沒正經吃上一頓熱的,還是玉秀最懂我的肚皮。林兄弟我和你說,不是我自誇,我這女兒的手藝,咱李家溝找不出第二個來,今天你算是有口福啦。”

夏知荷忙道:“快別誇這樣的海口,讓林兄弟笑話。”

說這話,倒不是夏知荷覺得玉秀不夠好,實際上她對玉秀的手藝也是極滿意的,若此刻在場的是琴嫂子等人,她說不定也要自誇一番。可這林潛畢竟和琴嫂子不同,又是個外男,就不好在他面前多說自己女兒了。

林潛仍沉默不語,聽了李大柱的話卻也跟着點了點頭。他在大遙山裏也待了大半年,雖有個家,卻幾乎不回,每日只抓野物烤了,随意吃幾口,正經飯幾乎一頓也沒吃上,之前不覺得有什麽,眼下聞了這家常香味,才驚覺五髒六腑都劇烈地渴望起來。

正說着,就見玉秀端着托盤轉進來。

她手上是一個大托盤,上面兩個碩大的海碗,另有兩只不小的碟子,這些重量全壓在她細瘦的雙手上,她本人或許未覺得有什麽,別人乍一看都有點心驚,只覺得她巍顫顫下一刻就要倒了。

夏知荷嘴裏低呼一聲,正要上前幫忙,眼前一陣風帶過,有人已快了她一步。

玉秀眼前一花,手上一輕,耳邊聽得一句“我來。”托盤已經被那位客人端到桌子上了。

夏知荷忙上前拉着她查看,“你這孩子,說一聲讓你爹自己去端就是了,這麽重的東西,你若摔了燙了可怎麽辦?”

玉秀知道她娘關心她,任她說完,低低說一句下次不敢了。她見她爹和客人都盯着托盤裏的吃食不動,顯然是餓了,卻還在等着她們上桌,忙上前把兩碗面并兩碟小菜端出來,說:“爹和客人先吃,廚房裏還有許多,吃完了再添一碗,竈下的火還需要人看着,我和娘一會兒再吃。”

李大柱說:“你和你娘一起過來吃,咱們家沒有分桌的習慣。”

夏知荷也猜到或許面條不夠,便輕輕推了李大柱一把,說:“你就和林兄弟先吃吧,你們大老爺們的臉皮厚,玉秀可是大閨女,害羞得很呢。”

玉秀站在她娘身後一步,低着頭,臉頰微紅。

林潛原本眼也不眨地盯着面條,聽見夏知荷這話,第一次擡頭在玉秀臉上盯了一眼,又轉頭盯着眼前的海碗。

李大柱見媳婦兒這樣說,再看女兒又确實是害羞的模樣,也就不再堅持了。

母女兩個到了廚房,夏知荷松了口氣,低聲說:“你爹也真是的,竟毫無預兆就帶了客人回來,幸好今兒去了集市,家裏有兩個菜,不然真要鬧出笑話來。”

玉秀揉着面團,将一個個劑子擀成薄片,又用刀切成條狀。

夏知荷洗了手過來幫忙,把面扯成面條。“幸好秀兒你機靈,一看見有客人來就多醒了些面,我看那客人比你爹還健壯,食量估計只大不小,方才那些面,定不夠他們兩人吃。”

說着她話裏又帶了點惱意,“你爹那愣頭愣腦的,非要我們兩個也上桌去吃,吃什麽?就着清水吃面粉不成!”

玉秀聞言噗嗤就笑了,見夏知荷面上更惱,忙說:“爹那也是心疼娘,舍不得你餓肚子呢。”

夏知荷輕輕哼了一聲,又自得道:“我們家,幸好咱們兩個機靈,若就靠你爹那沒盤算的,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說話間,兩人又下了兩碗面條,雖比剛才那兩碗小些,卻也非一般飯碗比得,玉秀又燙了一把青菜鋪在上面,将兩碗面放在托盤裏,夏知荷便端出去了。

李大柱和林潛果真餓得狠了,這不過一盞茶功夫,兩大海碗的面都吃了個精光,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見夏知荷又端了兩碗過來,這次不等林潛動作,李大柱自己就幾步上前接過,笑道:“咱們秀兒手藝越來越好了,今天這面條的味道比從前的都好。”

夏知荷又好氣,又有些心疼,“那是你這次餓得狠了,慢點吃,仔細一會兒肚子漲了難受得慌。也別光顧自己吃,多招呼招呼林兄弟,那油渣和肘子都是玉秀下午剛做的,還熱乎着呢。”

說完,又讓林潛別客氣,多吃點,這才回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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