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夫妻夜話

廚房裏,玉秀又煮了兩碗面條,這是給她自己和她娘的,面條上都鋪了一層青菜,還卧着個金黃的荷包蛋。

今日買肉送的豬血,她怕到明日放壞了,就和泡發的香菇一起,做了一份香菇豬紅湯。香菇濃郁的香味掩蓋了豬血的腥味,豬血鮮嫩,香菇鮮美,倒也般配。

母女兩個坐在小桌邊吃面,夏知荷忽然想起什麽,說:“秀兒,一會兒你去把你隔壁那間屋子收拾一下,床鋪鋪上,被子枕頭都在櫃子裏。”

玉秀心裏一驚,忙問:“那位客人要留宿?”

夏知荷輕輕搖頭,“你爹沒說,只是我聽他們話裏的意思,這個林潛似乎家住在大遙山裏,眼看一會兒天就要黑了,總不能讓他摸黑進山,怎樣都要留一留的。”

李家溝背靠小遙山,小遙山之後還有更高更廣的一座山,叫大遙山。大遙山呈環抱之勢,将小遙山攏在懷裏,當地人也稱這兩座山為母子山。

傳聞大遙山裏有猛獸,更有人稱曾在山中聽過虎嘯狼嚎,雖不知真假,倒也确實吓住不少人,村民們平日上山摘野菜、采野果,都只在小遙山裏轉悠,從不深-入大遙山中。

只是大遙山裏也不是荒無人煙,一些無田無地的山民,就零星分布在其中。

聽夏知荷話裏意思,這林潛就是個山民。

匆匆吃完,玉秀去收拾房間。

夏知荷估摸着李大柱他們吃得差不多了,便往堂屋裏去。

堂屋裏,林潛正要告辭。

夏知荷一進門就見這架勢,忙說:“林兄弟稍等,眼看外頭天已經黑了,山路難走,路途遙遠,又有許多危險的野物,實在不是進山的時候。林兄弟若不嫌棄家裏簡陋,就在此休息一晚吧。”

李大柱也說:“林兄弟你別和大哥客氣,就在我這裏過一晚,明天再進山。”

兩人勸得殷勤,林潛卻打定主意要走,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看李大柱二人擔心他,便說:“這山路是我走慣了的,并不怕什麽。多謝李大哥和嫂子的好意,改日再來叨擾。”

李大柱夫婦看他說得堅定,知道今日留他不住,再看他身強體壯,山裏一般野獸不是他的對手,也就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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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起走到院門口,林潛與他兩人作別,轉身便走。

“客人稍等!”

未走出幾步,身後傳來一道纖細的聲音,林潛停步一看,原來是方才那名女子,只見她手上提着一只紙糊的燈籠,呼吸有些急促,想來是急急從房裏趕出來的。

玉秀方才在收拾屋子,從門縫裏看見客人要走,忙點了一只燈籠提出來。

她見自己一出聲,另外三人的目光都停在自個兒身上,不由有點局促,面頰微熱,硬着頭皮走上前,對夏知荷道:“娘,今日才初五,月光昏暗,照不清山路,不如讓客人帶上這盞燈籠,也能方便一二。”

夏知荷忙道:“還是秀兒考慮得周到。”說着示意李大柱将燈籠遞給林潛。

林潛接過,道了聲謝,轉頭大步離開。

山風凜冽,夜鳥孤鳴。他腹中裝着熱食,手裏提着燈籠,頭一次覺得走在這深秋冷寂的夜路上,竟也有幾分惬意。

玉秀回到堂屋,将碗筷收拾了,又燒了熱水,讓爹娘二人洗漱,自己也端了一盆熱水回屋。

主屋裏,夏知荷在鋪床,李大柱坐在一邊泡腳,他和夏知荷講了這次進山的頭尾。

原來,李家溝後頭的小遙山,每一塊山地都是有主的,平日裏村民們摘山果、打野兔都沒什麽,卻不能随意砍樹。李大柱每次都要去大遙山裏找木頭。

這次能得到這幾根好木頭,也是巧合。那日他在大遙山中迷了路,走進一片從未到過的林子,又一不小心滾下石涯,正是在涯下看見這幾棵樹。

像以往一般,他一路做了記號,打算出來雇兩個人和他一起進山砍樹。可走了幾次才發現,那一片小小的林子,他竟走不出去了,放佛鬼打牆,不論往哪個方向走,最後都只能走回原地。

繞是李大柱膽大,半天之後,也吓得滿頭大汗。

這片林子他從沒來過,不知是否有猛獸出沒,若天黑了還找不到出路,或許就得留下給熊瞎子作伴了。

好在天快黑時,他看見林潛的身影,急忙呼救。也不知林潛是怎麽走的,在那片林子裏左拐右拐,沒一會兒就将他帶出來了。那時天已全黑,兩人就在一個山洞裏對付了一夜。

林潛看着面冷,卻是古道熱腸,他知道了李大柱上山的意圖後,第二天又帶他去了那片林子,将那幾棵樹砍了,一起運下山。

“幸虧有林兄弟,他對大遙山熟得很,這次也是有他帶路,我才能順利出山。”

他嘴裏說得輕巧,夏知荷卻聽得心驚膽顫,面色發白,“怎麽大遙山裏還有這樣危險的地方?下次可千萬別再去了,就在相熟的地方找幾棵樹也就算了,那些好木頭可遇不可求,如果你因為這個出了意外,我和秀兒該怎麽辦?”

李大柱也知道這次是自己魯莽了,那大遙山高聳入雲,山中樹木茂盛,道路虬曲,更有蟲蛇野獸出沒,一個不慎,就難全須全尾地出來。以往他只在外圍走動,只是這一次,因向他定嫁妝的東家許了個好價錢,他才想着要搏一搏,進-入內圍看看。

他見夏知荷後怕,忙好言安慰了一陣。

夏知荷抹着眼角,眼眶發紅,“下次再有這樣的活,我可不許你接了,銀子再好,也得有命花才行。你也不想想,咱們家就你一根頂梁柱,你若出了什麽意外,我們孤兒寡母兩個,不如都随你去了,還落得幹淨。”

見她哭了,李大柱更是急得抓耳撓腮,又是發誓又是許諾,說了好一頓話才把她哄過來。

兩個人收拾一番,躺進被窩裏,貼在一塊說了會兒私房話,夏知荷想起昨日琴嫂子的來意,就把那件事和李大柱說了,只沒說李海與餘寡婦的關系,問李大柱是個什麽意思。

李大柱前頭曾有個妻子,給他生了個兒子,就是李仁。李仁三歲時,原配妻子嫌李大柱整日只知幹活,不解風情,就和外頭一個野漢子勾搭上了,後來更是卷了家中錢財,抛家棄子,與情郎私奔。

家裏幾個小的小,老的老,離不開人伺候,李大柱沒功夫悲春傷秋,只得趕緊再找一個。就是在這時,給他遇見了夏知荷。

夏知荷原是縣裏大戶人家的丫鬟,專伺候那家老太太的,她們一起的一共四個大丫鬟,其中有一個就是莘娘。

莘娘自小就有些主意,後來年紀大了,就求了老太太,舍掉府裏的管事媳婦兒不做,偏要配個貨郎。

原先姐妹們都說她傻,好日子不過偏要去過下等人的生活。誰也沒想到,不出兩年,那貨郎就發跡了,自己開了鋪子,莘娘更是搖身一變成了老板娘。

而留在府裏的那些,到現在都還是伺候人的命。

夏知荷因得老太太歡心,到了年紀也舍不得放出去,就一直留在府中。

只是她年輕貌美,品行又出衆,老早就給那家老爺惦記上了,更因此招來當家夫人的記恨。

老太太去世後,不等那老爺出手,夫人直接給她灌了絕育的藥,拉出府去發賣。

因夫人誠心作踐,夏知荷的身價标得極低,那日李大柱又剛來縣裏結了尾款,身上有幾兩銀子,這才給他撿了個大便宜。

李大柱對這個美嬌娘是一見傾心,就算知道她沒法生育,也毫不介意。

夏知荷原本心如死灰,後來見李大柱人雖粗俗,待她卻一心一意,知冷知熱,一顆心慢慢地也就被捂熱了。

夫妻兩人齊心,日子自然越過越好,也更加離不開對方。

李仁去世時,不少好事的人,勸李大柱休了夏知荷,再找一個能生的,都被李大柱打了出去。

也有人勸李大柱抱一個孩子養,他也沒同意。

在他看來,抱回來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種,未必養得熟,還不如把從小養到大、知根知底的玉秀當做女兒,再招個上門女婿,還來得靠譜一些。

只是關于女婿的人選,他倒有些想法。

“李海人是不錯,可是咱們兩家離得太近了,不好。“

夏知荷稍微一想,就明白李大柱話裏的意思。

李海家裏兄弟多,又窮,兩家人離得這麽近,以後她和李大柱去了,家裏只有玉秀一個,怕是守不住這些家産。

原本她還有點猶豫,被李大柱這麽一說,立刻就把李海排除在人選之外了。

“還是當家的看得清,我原本只想着他人老實,待玉秀好就行,卻沒想到這一層。這樣看來,村裏的這些人都不合适了,至少也得要臨村的才行,隔了一個村子,他們家人若想欺負玉秀,咱們村裏人也不至于袖手旁觀。“

李大柱點點頭,見她有些愁容,安慰說:“這事不是一時就能成的,媳婦兒你別急,咱們慢慢挑,總有好的。“

夏知荷輕輕應了一聲,心裏卻幽幽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他們家人丁太單薄了,出了事情,連個幫手都沒有。

她伸手在小-腹上慢慢摩娑着,若是自己能給玉秀留下一個兄弟,事情就簡單多了。

這些年,她不知暗裏偷偷喝了多少藥,掉了多少淚,卻一直沒有好消息,她已經不敢再抱任何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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