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果

林菁連闖了三關守衛。

說是闖可能不太恰當,因為進了中軍帳的範圍,她嫌對付守衛麻煩,身法一變,立刻快如輕煙,兔起鹘落間便到了主帳前,左右兩名護衛主帳的親兵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剛要抽出腰間橫刀,便被她一手一個推了回去。

“得罪了。”林菁雙手化刀,在兩人頸間一敲,一起拖進了主帳。

裴元德留在幽州大營坐鎮的,是他的三子裴景行。

林菁進去的時候,他穿着铠甲斜倚在案幾後面,翹着腿,一邊往嘴裏送酒,一邊翻着一本沒有封面的小冊子。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老冤家左平也在這裏,他現在本該在長安城裏享着清福。

裴景行跟左平同齡,元興八年,兩人一起經過考核進了千牛衛,千牛備身的名額卻只有一個。

從小就在“學學左家七郎”陰影中長大的裴景行,輸得毫無懸念。

有道是:天不生左平,定然更太平——這是與左平同輩的長安貴族子弟一致的心聲。他帶着這份陳年的怨念,來幽州大營做了一個別将,率領一個二百人的跳蕩團。

為的倒不是給左平使絆子——裴元德第一個饒不了他,他也沒那麽猥瑣。

裴景行一門心子就想争個軍功,最好蓋過左平,要不怎麽領了跳蕩團呢。

《開德軍律》曰:“臨陣對寇,矢石未交,先鋒挺入,陷堅突衆,賊徒因而破敗者,是為跳蕩。”

說白了,就是在兩軍相交之時,最先殺入敵方陣營的兵負責大殺四方,将敵方陣線打亂,帶領後方突進。能完成這種任務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争的乃是大昭第一軍功。

只有這樣的兵,才有資格稱為跳蕩。

裴景行好不容易在前面的戰鬥中攢了不少軍功,然而,當他得知左平找到了突厥牙帳之時,瞬間萬念俱灰。

怎麽比?啊?你說怎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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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負人!

裴景行懶得跟大軍去陰山,尤其不願意看見左平那張臉,他怕自己忍不住撲上去行潑婦之舉。

就在他準備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下,撫慰下自己受傷心靈的時候,便看到林菁拖着他的兩個親兵,悄無聲息地進了他的帳子。

“突厥人要打來了。”她如是說道。

裴景行當然知道林菁。

雖然不想承認,但在當年,林遠靖聲望如日中天,連獲大捷的時候,試問哪個熱血男兒不曾将他視作榜樣?他的名字出現在酒肆的高談闊論中,出現在深閨少女羞澀的枕邊呢喃中,出現在說書人不厭其煩的傳頌中……哪怕是稚齡幼童,也最愛扮演林遠靖,滿足一個做英雄的傳奇之夢。

裴景行也曾口喝“我乃大昭天下兵馬大元帥林遠靖”,與家丁厮殺在自己的小院裏,直到某一天,臉色不善的裴元德匆匆趕來捂住了他的嘴,這個名字從此便成為禁忌。

看在童年時光的份兒上,他不想為難林菁,但——

不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你活膩歪了!”裴景行将書一合,一躍而起,架勢利落漂亮,“擅闖主帳,別以為你是個女的,我就不敢治你的罪!”

“藏在陰山的牙帳是一個誘餌,一旦它被找到,突厥人就會将連同幽州在內的河北道一網打盡。”林菁迅速說完,閃身來到裴景行前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她太着急了,明知自己現在就像很多初出茅廬的新手一樣,習慣性的将各種失誤歸結在自己身上,卻沒辦法掩飾想要迫切改正的心情。

裴景行被她瞅得有些發毛,“危言聳聽,你有什麽證據?”

他應該立刻喊人将她制服,然後關起來等裴元德回來。可他心底裏又覺得刺激和好奇,她怎麽就這麽敢說?

如果今天坐鎮在這裏的,是任何一名老将,都不會由着林菁将話說完。可裴景行偏偏好奇如貓,不把話說個明白,他心裏難受。

反正她也翻不出天去。

“如果在突厥牙帳的人是我……”

如果是她在突厥陣營裏,她不會滿足于一場渭水河畔的和談,她可以贏得更大的勝利。

入冬後的草原太冷了,草原的部民向往更溫暖的地方。

河北道就不錯,不是嗎?

作為河北道守關之城的幽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龍首山和祁連山打起來了,大昭甚至派出符海和獨孤止兩個軍團在草原長線作戰,哪怕都已失敗,裴元德依然穩坐幽州大營,因為有他在,河北道的第一道防線就不會有失,這也是大昭在這場戰争中最大的底氣。

所以,阿史那托吉的那十萬大軍,第一個圍的就是幽州大營,只有讓裴元德施展不開手腳,才能将大昭軍團各個擊破,最後南下,直指長安。

現在的幽州大營,她仍然不能妄動,如果沒有一舉成功的把握,給了幽州大營緩沖的時間,周圍薊州、平州、營州的援兵一旦趕到,便再難成事。

所以,該怎麽用最少的兵來吃下河北道?

事實上,河北道兵力空虛,連幽州大營都被長安刮了一遍,又何況其他州城,只要打下幽州,其他地方不足為懼。

想要釣起大魚,就得有足夠的餌料。

還有什麽餌會比牙帳更美味?

受到兵臨城下威脅的皇帝,無論如何都會咬這個餌。想來,如果不是她發現牙帳,突厥人也會用其他辦法讓裴元德發現。

那個小部落的存在,也不是無的放矢。

趁裴元德的大軍開拔,幽州大營毫無防備,她只需要一萬精兵,就能将這裏一鍋端了,沒有糧草辎重,裴元德就是拔了牙的獅子,剩下的幽州城不值一提。

大昭想要調糧草和兵馬,不會選擇與她交戰的河北道,只能從河東道調配,那至少要十天。

而十天,足夠她以幽州作為根據地,将河北道的幾大重鎮全部拿下,在渭水讓李茂直接割地!

林菁一字一句地道:“現在就布防,立刻派人去離幽州最近的薊州調兵,還來得及!”

“我憑什麽相信你,這全都是你的推測。”裴景行心中有些發慌,他還沒做過這麽大的決定,萬一是假的,他擅自行動是要受軍法處置的。

林菁沉默了片刻。

“我不能要求你相信我,只要你做好失去幽州大營,失去河北道,成為大昭千古罪人的準備,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

“你敢威脅我?”

“我敢,我甚至敢冒着違反軍法的危險來到你面前,但你卻不敢擔下守衛幽州大營的責任,就算我将天大的軍功送到你面前,你也沒勇氣去接。”林菁輕飄飄地說道。

“放屁!誰說我不敢!有我在這兒,別管突厥人來多少,我都要他們有來無回!”

這潑天的軍功,他要了!

“我要是你,就縮在大營裏,直到薊州來人。”林菁一瓢冷水澆上去。

“嘁,還用你說。現在回你的隊去,做好你該做的事!”

林菁出了主帳,靠在旁邊的旗杆上,輕輕捏了捏眉心。

她是真的知道當個小兵有多難混了,沒有權利,但凡想做點什麽事,都得求這個求那個,白花花的軍功往外送,還得受着氣。

但這些跟河北道百姓的安危相比,又不算什麽了。

“在戰場上,如果沒有守護國土的覺悟,那不叫兵,而是殺戮工具。”

這是師父在她臨行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幽州大營的戰兵不多,裴景行清點之後,步兵留下的最多,有一千六百餘人,弓兵和弩兵各兩個團,共一千二百人,騎兵只留了裴景行率領的二百人跳蕩團,五百人奇兵團,共三千五百戰兵,其餘三千則是管理辎重等雜務的後勤兵。

能調動的兵力有限,也虧得幽州大營被圍後,一直不遺餘力地挖溝布防,想要沖進營寨,突厥人得拿命來填溝。

裴景行召喚其他五軍留下的副将前來,一道道指令下發,陷阱、鐵刺、絆馬索都已經備好,堠樓四周增加了雙倍的人手,虞侯們像是打了雞血,腳不沾地地四面巡邏。

全面戒備。

林菁反而無所事事,她慢悠悠地往帳篷的方向走,剛經過空蕩蕩的演武場,便在拐角的靶場看到了兩個人。

淩霄虎和另一個身材高壯的陌生男人,從兩邊包抄了過來。

林菁眉毛一挑,沒有動。

淩霄虎抖着腮幫子的肉,磨着牙道:“我倒是小看你了,兩把沙子就打發了我們兄弟,還害我受了申饬。哈,不過是個叛國賊的孽種,爺看得上你,是給你面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陌生男人跟着笑了笑,眼神裏透着一股子邪氣,壓低聲音道:“聽見了嗎?你欺負了我兄弟,現在認個乖,我讓你活着回家,不然的話……”

林菁看了看四周。

這裏放了一排箭靶,跟後面的軍械庫一起,恰好形成一個視覺死角。

她道:“你們找的地方不錯,我很喜歡。”

“你什麽意思?”淩霄虎上前一步,抽出了腰間的橫刀,“別想再耍花招!”

“真的很煩啊。”林菁看了看自己的拳頭,輕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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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裴景行:聖人,我舉報,左平開挂,他的挂叫林菁!

李茂:嗯……朕開的挂,好像也叫林菁。

裴景行:咦,她好像也成了我的挂。

左平:……有點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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