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血戰

這一次他們沒有夜間行軍, 朝晖令衆人保持體力, 他們在一處灌木叢後紮營, 沒有篝火,只有小聲的談話, 保養武器的細微摩擦聲,和斷斷續續的呼嚕聲。

清晨的時候,下起了小雪,他們按照陣容排列整齊, 繼續往北方前進,只走了不到三裏, 一名騎兵示意張彥祺停下,他跳下馬, 将耳朵貼近地面。

“敵襲, 不到三百人。”

這個數字并沒有讓人動容,騎兵們準備好了馬槊和槍,步兵們下馬組裝好陌刀,弓手在測試風向, 朝晖令第四隊組成一個保護圈,圍住了馬匹和辎重。

冷靜, 沒有半分多餘的話。

馬蹄聲越來越近, 突厥人的輕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看到昭國隊伍的同時, 他們連問都不問,直接加快了沖鋒的速度, 像猛獸看到了肥肉,口中發出嗚嚕嗚嚕的嚎叫聲。

在将要到弓箭射程的距離時,張彥祺下令道:“沖!”

兩方騎兵狹路相逢!

張彥祺排在隊伍的最前方,這黑瘦的少年像是突然被灌入了可怕的力量,他揮動手上的馬槊,在切入突厥騎兵的同時,掄出一道半圓,将靠近他的騎兵全部掃下馬 來!原本平整的騎兵隊被他撕出一道裂口,跟在張彥祺後面的騎兵組成一個尖銳的三角陣,以嚴密的攻勢,将這裂口越撕越大!

從這裂口漏下的騎兵尚還有些發懵,就遇到了從後面沖上來的步兵隊,他們組成了四四方方的陣型,擁有可怕長度的陌刀整齊揮動,像割草一般直接在馬上絞殺他們!

而那些僥幸從騎兵和步兵口中活下來的突厥騎兵,以及用弓箭瞄準的人,最終喂了已蓄勢待發多時的弓兵隊。

二百餘人,交戰才半刻鐘,突厥陣營便出現潰敗的跡象,他們很快意識到,這一次遇到的隊伍,跟往常很不一樣。

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不是混吃等死的守捉駐軍,不是束手束腳的常規兵團。

這些人是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昭軍精銳,是拿着鐮刀的死神!

原本以為是一次簡單的任務,習慣于欺淩弱者的突厥人怎麽也想不到,那個畏畏縮縮的昭國還能展露出這樣恐怖的實力!

這是一群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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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戰兩刻鐘後,突厥人開始逃跑,張彥祺帶人追殺,最後清點屍體,共斬殺一百三十七人!

沒人歡呼,也沒有人露出興奮的樣子,就連最跳脫的張彥祺都沒有什麽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他們原地休息,補充食物和水,朝晖清點受傷的人數,只有五個人輕傷,一人重傷。

重傷的人被換到了第四隊,直到這個時候,衆人才意識到什麽都不幹,戰鬥也不參與的四隊真正的用途。他們負責為主隊輪換新鮮血液,這個一直節省力氣的替補隊伍,還會在戰鬥結束後,負責清點人數、包紮傷口、從敵軍的屍體上搜羅裝備這些事!

似乎很好用。

在林菁的設想中,他們會遇到至少三場直接遭遇戰,這六十個人的體力要精打細算地使用,她模拟了無數次,最後才将人數确定為六十人。

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而令人驚喜的是,這支隊伍比林菁想象中的還要能打!

短促的調整之後,他們換了一個方向行軍,因為休息了一個白天加一個夜晚,馬匹的腳力十分充足,他們很快遠離了之前的地方,然後繼續原地休息。

朝晖将林菁叫了過去。

“三次戰鬥是我們的極限,那之後怎麽辦?”

第一次對上的敵人是不到三百人的小部隊,可突厥人又不傻,各方人馬得到消息後,接下來他們遇到的敵人,可就不止這個數字了。

這三場戰鬥,将一次比一次艱難。

“沒有那麽糟糕,我們離金山已經很近了,等大隊人馬開始搜查草原的時候,我們在金山駐紮,我知道一個地方,既能提供補給,又能躲避追兵。”

朝晖沉默了片刻,他最終沒能戰勝自己的好奇心,問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些?”敵國的地圖,像是刻在她腦子裏一般,他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按照她說的方向走。

林菁沒有回答。

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因為這地圖是林遠靖用血與汗換來的,他用沙土複刻了腦海中的地圖,山脈、河流、空曠的草場和荒漠、甚至是偶然發現的峽谷和洞穴,不僅測繪了大昭疆土,還囊括了突厥、吐蕃、吐谷渾、高句麗、南诏等國家的疆域,可惜的是,這份地圖還未來得及公布于世,便毀于那場大火。

如果不是她的兄長林慕從小聰穎,在父親的指導下記熟了這份地圖,林遠靖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了。

也許她以後會将地圖公布,但不是現在。

雪越下越大,可人卻并不覺得冷。

過了晌午,他們再次聽到了馬蹄的聲音。

這一次,是六百多人。

“列隊!”張彥祺喝道。

現在的第一隊騎兵,其實司的是跳蕩之職,而排在頭位的跳蕩,便是跳蕩團的核心,只要他不死,後面的人就能跟着沖,是名副其實的靈魂人物。

如果說之前還有人不服這個少年的話,那麽在第一場戰鬥之後,他就是實打實的隊正,令行禁止,無人不從。

林菁原本在隊伍中段的地方,這是一個很安全的位置,張彥祺将她安排在這裏,确有保護之意。在上一場戰鬥中,林菁也很滿意這個位置,因為方便她居中策應,在很多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不動聲色地推動隊伍沖殺。

但這一次不太一樣,她與人交換了位置,排在張彥祺的身後。

三百人的突厥先頭部隊并不可怕,并排不過五十來人,第一隊全部散開,怎麽都能沖殺進去。

而六百人的先頭部隊對于他們,絕對是一個恐怖量級,密密麻麻的人頭茫茫地覆蓋了前方的地平線。

只有二十人的跳蕩團像一只暴風雨中的蝴蝶,在鐵蹄的震動聲中,微微顫動着。

後面的第二隊步兵沒有下馬,他們手持陌刀,從現在開始,也是騎兵隊的一員了。

确定前方突厥騎兵已經看到他們,并且開始發動沖鋒,朝晖突然下令道:“調轉馬頭,随我撤!”

隊形霎時間轉換,原本在隊尾的第四隊成為隊頭,負責排頭沖鋒的張彥祺反而成為隊尾。

衆人在朝晖的帶領下,隊形不變,從容地奔逃着。

這讓後面準備打一場硬仗的突厥騎兵看傻了眼!

一個頭目大聲吼道:“不是說他們很兇殘嗎?五十人擊退三百人,斬殺一百人?你居然敢騙我!”

負責報信的人有苦說不出,這跟剛才完全不一樣好不好!

因為計劃突然有變,對方不按常理出牌,突厥人的隊伍一下子亂了起來。一些人開始猶豫,這麽少的人,功勞都不夠分,還費什麽勁兒?一些人則已經開啓嘲諷模式,笑話之前的隊伍是沒吃飽飯的弱雞,居然被慫包昭軍吓破了膽,等着受首領的懲罰吧!

追擊很容易散隊形,尤其在組織不力,人心渙散的情況下。

當突厥方的陣型已經開始稀疏,最後只剩一個銳角的時候,前面一直奔逃的昭軍突然勒轉馬頭。

“迎戰!”張彥祺重新成為排頭,他一只手握起馬槊,仍覺不夠,喝道,“再來!”

林菁将自己手上的馬槊扔給了他,張彥祺夾緊馬腹,将速度提到極限。

“随我殺進去!”雙持馬槊,格擋了所有箭矢,張彥祺就像一臺絞肉機,沖進了突厥陣營。

這樣的悍勇,非人之所能,猶如天神下凡,衆生惶惑!

林菁屏住呼吸,緊随其後,她與張彥祺交換了兵器,在扔出馬槊的同時,她抽出了張彥祺腰間的橫刀,亦是雙持。

她看上去打得十分低調,卻與火煉的高爆發力一起,組成了刀尖後方的利刃,張彥祺沒有顧及到的人,全部由她解決了。

突厥人很快發現了前方的變故,他們想重整隊形,可已經來不及了。

那不過二十人的跳蕩隊,已經連斬百十人,即便後方有弓手輔助進攻,也沒能将前線穩住,因為手持陌刀的第二隊也趕到了前面。

突厥人驚愕地發現,昭軍開始包抄了!

一個小小的六十人隊伍,居然在包抄突厥人散落的騎兵線?

這聽上去像是一個笑話,若非親眼所見,若非刀已刺入血肉,誰會相信呢?

這場戰鬥持續了大半個時辰,在第一隊和第二隊的沖鋒下,弓兵的遠程打擊開始收割人頭,突厥騎兵再次潰逃。

即便他們不再追擊,也得到了一個奇跡般的戰績。

第二場戰鬥,斬敵近四百!

與此同時,他們付出的代價也比之前要大。

朝晖再次清點人數,輕傷十三人,重傷五人,幾乎都集中在第一隊,更重要的是,很多人都臨近體力極限,不僅是迎戰的騎兵,後方弓兵因為頻繁射箭,手指和手臂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肌肉損傷。

張彥祺在敵軍撤退後,幾乎立刻摔下馬來,他的手臂一直在發抖,已經握不住馬槊了。

他笑着問林菁:“我厲不厲害?”

林菁給他布滿凍瘡的手掌又纏了一層繃帶,她也笑着回道:“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

“還不夠,這身體……有點不争氣。”

“沒關系,我們不會輸的。”

“你為什麽這麽自信,我們……還能撐過下一輪嗎?”張彥祺看着天空,雪落在臉上便立刻融化,他不停地流汗,林菁不停的幫他擦,說什麽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染上風寒。

“能的,我們……”

“不要再胡鬧下去了!”崔缇從後面沖了過來,他失望地看着林菁,“你的計劃,就是帶着這樣一群戰士去送死嗎?你看看他們,還能再戰鬥嗎?”

第一隊需要大換血,但是經過兩場戰鬥,輪換過來的第四隊也已經疲憊,弓兵隊很難保證精準度,整個隊伍的戰鬥力将大打折扣。

這一次,他們同樣感受不到勝利的喜悅,是因為對接下來的戰鬥毫無信心。

林菁冷冷地道:“我來帶路,可以保證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內不會遇到敵人,然後,我們将在入夜前主動出擊,我會帶你們再次嬴得勝利。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服從命令,或者從隊伍裏滾出去!”

崔缇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你沒有心嗎?都這個樣子了,居然還要主動出擊?”

“你是讀書讀傻了嗎?軍隊是給你養老用的?你的本職就是戰鬥,在沒有倒下去之前,哪怕用嘴上去咬也要繼續戰鬥!我不知道大昭這些年的軍隊到底經歷了什 麽,怪不得你們連一場勝仗都打不下來!我只知道,像你一樣畏畏縮縮,擦破點兒皮就哭得像個三歲娃娃的人,簡直是戰士的恥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縱容自己的恐懼,逃避失敗,畏難怕苦?

他們的勇氣,究竟去哪了?

“我還能打。”一個聲音低低地傳來,“我他娘的很久沒嘗到勝利的滋味了,就算是死,也值了!”

林菁轉向聲音處,居然是游震海在說話。

“是啊,我這輩子都沒殺過這麽多敵人,等回去講給我女兒聽,一定會把她吓哭的,哈哈哈……”這是丁詠的聲音。

“我殺過。”潘良道,他溫和地看着林菁,“我以前跟着林元帥,殺的敵人比這還多,我做夢都想回到那個時候。”

“都別說了,你們幫我算算,這一次的軍功,夠不夠我當官娶媳婦?”畢安年一邊嘶嘶地處理傷口,一邊憧憬地道。

朝晖咳了一聲,說道:“等回去後,我會讓你們自己核對軍功,我可以保證,裴将軍一定會論功行賞,那麽諸位,還有疑問嗎?”

崔缇木然地回道:“沒有。”

衆人繼續原地補充食水,沒有參加戰鬥的人回收箭矢和武器。

因為冶煉技術的局限,武器其實是一種消耗品,府兵們在戰後帶回家的武器,大多都不是之前拿的那一件。

林菁的橫刀鋼口已經鈍了,她跟受傷的人交換了武器,又從屍體上撿了兩把八成新的馬刀。

張彥祺已經不适合再進行戰鬥,現在第一隊的排頭,她當仁不讓。

隊伍再一次向北方深入,只是這一次走得緩慢而艱難。

林菁時不時地下馬查探,在地上尋找馬蹄的痕跡,帶着他們不斷地轉移方向,可最終總是走在正北方。這種神乎其神的精準導向使她在這一刻,完全超越了朝晖的領導位置,大多數人還沒有察覺,他們已經開始信任這名年輕的少女了。

小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天,在傍晚開始變小。

這是個好現象,游牧民族歡迎小雪,因為雪水可以滋潤土地,讓來年的水草變得更豐盈,他們厭惡大雪,因為每一次大雪都會有牛羊凍死,當然,還有人。

這一支在金山附近搜查的隊伍運氣不知是好還是壞,他們一直沒有遇到敵人,也沒有收到同伴的信號,在下午的時候,無所事事的他們甚至還掏了一窩兔子,用肉塊炖冷硬的幹糧,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頓熱食。

傍晚的時候,有人提議紮營,首領沒有交代尋找的時間,他們不敢回去,也就只能露宿一夜,祈禱其他隊伍能遇到敵人,早點把這些不長眼的昭人宰了當肥料。

那個地方的草,一定會長得非常茂盛。

不過,還是有比較警覺的人認為傍晚是發動突襲最好的時機,大家不要埋鍋造飯,直接吃些幹糧。

明亮的火在夜晚簡直就是活靶子,既然不知道敵人是否找到,還是該謹慎些。

他們開始搭建帳篷,有人哼起了歌,有人談起了心愛的姑娘,有人在跟同伴吹噓自家的奶茶是撻裏一絕。

第一輪弓箭射進來的時候,他們的歡聲笑語都還沒來得及斷。

林菁放棄了用騎兵沖鋒,尚能戰鬥的人都拿着近戰武器和弓,埋伏在山腳下的矮樹叢中。

射程能達百步——林菁的硬性要求再一次發揮了作用,在突厥人意想不到的百步射程中,他們遇襲了!

第二輪箭矢射出,這一次,突厥人終于反應了過來,他們大聲地提醒同伴,迅速尋找遮蔽,這要多虧他們已經開始搭建帳篷,否則還不知道要損失多少人。

太倒黴了!這是他們的心聲。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跟運氣毫無關系。

林菁計劃中的第三場戰鬥,必定是他們。

從他們遭遇第一個突厥騎兵隊開始,林菁就在計算他們的人數和搜查間距,能印證她推演的,是時間。

第二個騎兵隊聲勢浩大,除了之前逃走的人,還聯合了兩個隊伍,有了時間、坐标、人數,她很容易計算出突厥派出騎兵隊的幾個方向,所以才能在第二場戰鬥結束後,不斷避開突厥騎兵的圍剿。

而金山腳下,是一個絕對不容錯過的搜查點,在隊伍已經發揮不了戰鬥力的時候,這支一直優哉游哉的醬油隊,便成為了林菁的目标。

“現在,聽我的命令,無論發生什麽,不準起身,不準過來。”林菁丢下這一句話,從矮樹叢中走了出來。

“你要做什麽?”崔缇問道。

林菁回過頭道:“殺人。”

沒有戰友,沒有支援,她令所有人原地待命,手裏握着兩把橫刀,就這麽走了出去。

“之前的戰鬥,你們辛苦了。這一場,就好好休息吧。”

突厥人很快發現只有一個人走了過來,看身形,居然還是一個女人?

林菁一步步向前走。

突厥人開始有序地向後退,他們并不是害怕,而是要退出弓箭的射程,順便看看這個女人還敢不敢繼續往前走。

她還真敢!

哈,一個女人。

女人是什麽?

對自己的族群來說,首先意味着母親、妻子、女兒,然後,次一級的陌生女人,不同的人可能會有不同的分類,但大多男人最初級、最本能的分類,大概是“可以上的女人”和“不能上的女人”。

那麽,非我族類的女人呢?

當這群突厥人退到安全距離之後,他們看着林菁的目光就變了。

“這是昭人送過來求饒的禮物嗎?”

“我不得不說,這一次他們的禮物很有新意。”

“你們猜她的奶有多大?”

“我看屁股倒是不錯。”

“什麽,她還拿着兩把刀?”

“哈哈哈,這是昭人的新玩法嗎?助興的?”

“不錯,如果能讓我爽的話,我會給他們留個全屍。”

“誰先上?”

“這麽客氣幹什麽,一起啊!”

雪停了,不知什麽時候,風漸漸變大,吹散了陰霾的天,趕在夜晚結束前,在金山的邊緣,留下一縷晚霞的餘晖。

照亮了林菁的臉龐。

她沒有什麽表情,但這樣美麗的臉,無論她是否有表情,都足以讓人欲念膨脹。

帶頭的突厥人抽出了馬刀。

“什麽都別說了,先拿下這個小娘們兒,我要在昭人面前痛痛快快地玩她!”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離自己尚還有一段距離的女人消失了,當那個“她”字說出來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手飛了出去。

是什麽?是風吹過來了嗎?

林菁開始單方面屠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以她的速度,這群人根本還看不清她的動作,就被刀刃抹了脖子。

當然也不僅局限于脖子,林菁的速度太快了,無論碰到什麽地方,便是一塊肢體飛了出來,在連斬八十人之後,她扔了橫刀改換馬刀。

她想盡快結束,一種帶着可怕訊息的氣味環繞着她,是死亡是鮮血是來不及出口的喊叫聲,是生命流逝時發出的腐朽氣味,是令人靈魂震蕩的瘋狂。

連斬一百九十人的時候,她的身上開始出現傷口。

回過神來的突厥人開始用各種方法攻擊她,抓捕她!掄圓的刀,鋪天蓋地的套馬索,甚至是袍子,帽子,無數的嘶吼聲在她耳邊爆炸。

馬刀也鈍了,她撿起地上的武器,随便什麽,繼續殺,她已經忘了數人頭。

只有不停的揮刀,砍,躲避,有液體噴濺了一臉,是熱乎乎的,很惡心。

到了最後,已經變成純粹機械式的砍殺,那股令人厭惡的氣味久久揮散不去,她像是沉入另一個境界,感知不到任何事物。

只有血的氣味還在。

林菁殺紅了眼。

所有的突厥人都死了,她仍然持續砍殺的動作。

這是很多新兵第一次上戰場最容易出現的事故,被死亡和鮮血刺激的新人,很容易在這種情況下發瘋。

隊伍裏最有經驗的是潘良,他一把拉住崔缇,吼道:“用箭射她!”

崔缇吓傻了,連忙搖頭:“不行,那會傷到她!”

“笨蛋!去掉箭頭!”

林菁的後背被擊中,她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埋伏好的朝晖立刻從後面撲了上來,他用盡全部力氣,控制住她的雙手,将她整個人死死壓在身下,用低沉輕柔的聲音不停地說道:“我們嬴了,沒事了……我們嬴了,好姑娘……回家,我帶你回家!”

她依然掙紮,身體顫抖,直到一只木頭小鳥從領口滑落,她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

“阿兄。”林菁哀哀地喚了一聲,終于暈了過去。

“嗯?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第二天早上,賀伊正與劼因佗談笑風生,一名親兵闖進帳篷向他彙報前線的情況,賀伊聽後拍着案幾失笑出聲,“你說,我派出去兩千多人,竟然死了八百多?而對方只有六十人?”他轉頭對劼因佗道,“你走的路多,你來說說看,可曾聽過這樣的笑話?”

劼因佗沒膽子接這樣的話,他憂心忡忡地道:“看來這次昭國是有備而來。”

賀伊看那親兵跪得戰戰兢兢的樣子,喝道:“有什麽不敢說的?繼續報!”事後,賀伊很後悔,因為接下來他聽到的這個消息,令他那張英俊的臉都變得扭曲了。

“三個從金山腳下逃出來的人說,殺光他們的,是一個昭國女人。”

一個女人,單挑了近三百人。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撻裏上層,帶來了巨大的恐慌,為了安撫這些人,也為了向其他部族宣告薛延陀部的實力,賀伊手裏最強的軍隊像是瘋了一般,不怕燒錢地在草原上來回巡邏,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前去查探,卻連根昭國人的頭發絲兒都沒見到。

在金山的山腳下,有兩處山脊幾近相合,形成了“一線天”的奇景,在這個僅容一匹馬行動的縫隙中,還有一處鬼斧神工的天然洞穴,裏面竟還有幹淨的水源。

林菁暈倒後,朝晖按照她之前留下的信息找到了這裏,一行六十人,連人帶馬窩在這裏,剛好能裝得下,他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林菁受了傷,有幾處必須及時包紮。

別看那群後生在她暈倒後不住地過來探望,一聽到要包紮傷口,全都像羞答答的小娘子一樣的躲得遠遠的。

朝晖自己也是無從下手,他倒是給不少糙爺們兒上過藥,穿腸肚爛的都有,但是對着懷裏軟綿綿的姑娘,反而沒那個魄力。

最後還是家裏有閨女的丁詠接過了這差事,用剪刀将傷口附近的碎布減掉,取水洗幹淨傷口之後敷上了藥,至于能不能好,通常都是聽天由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山洞裏回音大,進來之後大家都不大敢講話,走路比貓還輕,生怕吵到了角落裏排成行養傷的傷員,這裏面只有兩個人獲得了更高級別的照顧,一個是因為體力透支而起不來的張彥祺,一個就是一睡不醒的林菁。

因為摸不準她下一步的計劃,大家都做好了短期在這裏生活的準備,重傷的躺着,輕傷的自理,沒傷沒痛的伺候人,有朝晖這樣老練的人在,分工十分明确,除了養護馬匹和照顧傷員、準備夥食,每次至少四個人結伴出去撿柴打獵。

林菁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句話便是詢問時間。

“距離那天晚上,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現在外面也将入夜。”朝晖答道,他手裏端着一碗煮得稀軟的胡餅肉湯,遞到林菁的嘴邊。

“謝謝,我自己來。”她将碗接了過來。

一旁還動彈不得的張彥祺這幾天憋得夠嗆,他怪叫道:“我也要兄兄喂我!”

朝晖沒好氣地道:“滾,你已經是個廢人了。”

林菁複原得很快,不知是藥真的好,還是托了身體年輕的福,一天後,她就牽了火煉,開始準備行囊。

“你準備去撻裏?”崔缇放下手上正在磨的箭頭,走過來問道。

“嗯,接下來沒你們的事了,大家只需要在這裏等我。”

“可是,撻裏很危險吧?”

“你又想廢什麽話?”林菁停下動作看着他。

崔缇莫名紅了臉,他其實對林菁從來都沒有惡意,只是兩人之間觀念相差太多,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特意跑過來挨她的兇,只好讪讪地道:“你不喜歡,我就不說了,不過是希望你平安歸來。”

“那就謝了。”

必須硬打的三場戰鬥已經有了結果,計劃的第一階段已經完成,現在的撻裏應該亂成了一鍋粥,正是她的主戰場。臨行前,她又囑咐朝晖:“不要離開洞穴,不要 暴露位置,不要在外迎敵,告訴他們,如果被發現,就痛痛快快地死在外面,家裏老小,有大家一起照顧,好過一起抱着死。”

“我明白。你大概多久回來?”

“少則三天,多則五天。五天後不回來,你們順着原路返回大昭,在臨近幹峻山的地方,會有人馬接應。”

“還有別的嗎?”

“告訴裴景行,我承諾的事,死也能做到,不要改變計劃,不要放棄!”

“我記住了,那麽……我祝你武運方昌,馬到功成。”

她穿着早就準備好的一身突厥服飾,帶着幾卷水牛皮,騎着火煉離開了金山腳下。

低低的帽檐,幾乎遮住眼睛的劉海,還有用雪搓紅的臉頰,她走得大搖大擺,遇到巡邏的士兵,還能用突厥語唱上一段情歌,再笑着離去。

仿佛她的刀從未穿透過這些人的身體。

現在是撻裏的集市時間,也不是沒有落單的人去換東西,士兵們并沒有為難一個美麗的突厥姑娘,不少人甚至還問她的部落和姓氏,想去她的家鄉求婚。

可去他的吧。

林菁就這樣慢慢地走進撻裏的集市,熱鬧的嗡嗡聲帶來鮮活的氣息,她用一張胡餅換了一杯暖呼呼的奶茶,靠在火煉的身上喝了起來。

她裝作打量貨物,實際上,在尋找九姓胡的攤位,以及足夠隐蔽的方位。

監視這裏的人太多了,數量都快趕上商販了。

這時,她看見一個胡人用粗糙的大手拍着一面刻繪着複雜花紋的手鼓,高喊道:“被衆神賜福過的猷迷鼓,快買下它吧,天空之神将帶你飛向遠方。”

那鼓中央的神鷹圖案,與霍九送她的銀牌上所刻的,一模一樣。

她走過去,舉起手中的奶茶向那個胡人致意。

“我有牛皮,水牛的,換嗎?”

“哈哈哈,小姑娘,五十張水牛皮也換不到猷迷鼓,你可以去旁邊的攤位看看,或許能找到一個适合你的頭繩。”

“可我就喜歡這面鼓,來看看我的牛皮,不會讓你吃虧的。”

那胡人嘆道:“如果你不是這樣美麗,我一定會叫侍衛來驅逐你。”

“跟我來吧。”

那胡人跟了過去,他旁邊的攤位也是兩名胡人,他們見狀哈哈大笑道:“劼因佗,你都這麽大把年紀了,居然還能被女人迷得什麽都不顧了。”

“我說什麽來着,劼因佗運了這麽多絲綢,可不是白運的,你等着瞧吧,過了一會兒,比牛奶還要滑的緞子就會裹在女人的身上,那雙軟乎乎的小手正拽着老劼因佗的胡子,高喊着駕駕駕!”

“哈哈哈!駕駕駕!”

劼因佗朝着他們比了一個下流手勢,瞪眼睛道:“滾吧,你們這對兒只會嚼舌根的矮子兄弟,只怕你們根本沒有本事讓女人喊駕駕駕!”

林菁這時候還沒受過軍營正統葷話洗禮,她納悶地道:“駕什麽駕,我的水牛皮可比絲綢耐用多了,做衣服太浪費,倒是可以做皮甲。”

“噗!哈哈哈哈!”身高在突厥人裏并不算矮的矮子兄弟,瘋狂大笑起來。

劼因佗其實有些後悔跟了過來,當他看到林菁的水牛皮中夾着的銀牌,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他本能地伸出手,随後便心裏一驚,差點腿軟下跪。

這不是主人的火神令嗎!

怎麽會出現在這個突厥姑娘的手上?

他神色複雜地回頭看了一眼矮子兄弟,笑吧,如果看到火神令,包你們一秒哭出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林菁跟着劼因佗走進了他臨時搭建的帳篷,這帳篷十分小巧,頂上漆着暗藍色的花紋,看上去像是鳥的圖案。

劼因佗舉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向她示意不要說話,在帳篷的四個角都檢查了一遍之後,才道:“主人的朋友,就是劼因佗的朋友,請問,你想買什麽情報?”

“我只有七張水牛皮,夠買什麽情報?”

“……”劼因佗下巴都快掉了,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吝啬的買主,神啊,還是拿着火神令的!

“不夠嗎?還差多少?”她會想辦法去弄。

劼因佗嘆了口氣道:“那得看情報的價值,說真的,我們也是有行業标準,敬業精神的,你這樣……我很難做的……”他扭捏了起來。

“抱歉讓你為難了,我真的會補上的。”林菁真誠地看着他,“聽說西突厥的葉護就住在撻裏,你知道他住在哪個帳篷嗎?”

劼因佗捂住了臉。

親愛的姑娘,你好像真的問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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