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利息

坦白說, 林菁覺得自己的命還是很值錢的。

她無奈地道:“甘州馬上就要開戰了, 你也知道, 有的情報能買賣,有的情報不能, 我管不了你将情報賣給別人,也不想再利用你去傳遞情報,你自己掂量掂量,我還有什麽能給你做報答的?”

霍九也不勉強, “那就先欠着。”

林菁立刻想起身離開,“那就太謝謝你了。”

“別忙, 我話還沒說完呢。”霍九冷笑,小沒良心的。

林菁讪笑着坐了回來。

霍九道:“做生意的都知道, 債是不能白欠的,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這欠的債都會生利息,如果不是有利息在這裏卡着,不知道得生出多少老賴, 對欠錢的人縱容就是對自己殘忍,你能理解的對吧?所以你欠我的這份恩情, 是要滾利的。”

林菁:“有個詞叫挾恩圖報, 你了解一下。”

“小小生意人,不太懂這些。”

這人真的有本事, 硬生生地把讓她感激的救命之恩拗成了買賣關系,而且還吃定了她不會撕破臉。

林菁還指着他打探蘇國夫人的情報呢。

她問道:“你想生多少利?”

“不多, 在與西突厥開戰的期間,我可能會有些小小的問題想要問你,你可以選擇回答或不回答,這些問題一共有十個,直到你答滿。”

林菁認真地看着他道:“我不會出賣自己的國家。”

“即是昨天與韋胥雪夜深談之後,依然保證自己不會出賣昭國?”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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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九低低地笑道:“別那麽緊張,我又沒說這些問題一定跟軍情和昭國有關,好歹我也是個有原則的人,不會強迫別人的。要我派車送你回去嗎?”

“好啊,謝謝。”

“……真不能跟你客氣。”

林菁又坐上了那輛馬車,趕車的是老熟人了,胡餅店老板給她塞了滿滿一帶子胡餅,甩起鞭子駕起了車。

她看着那袋胡餅有些發愣,霍九……他對買主真的很細心,好像上一次也有投喂她,那些胡餅還沒吃完呢。

她笑了笑,收了心,靠在車廂上,開始将思緒一點點理清。

昨天是她太不小心了,很多人都知道世道險惡,壞人也不都長着一張妖魔鬼怪的臉,但因為各種利益相關,辨識出與自己不同陣營的人并不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她偏偏沒想到,有那麽一種人,看上去跟你站在一條線上,卻能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令人防不勝防。

這便是韋胥的高明之處。

他以理動情,再以情動理,把心術玩得出神入化,她險些被他洗腦。@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父親是什麽樣的人,她以後會慢慢自己了解,但以發動民變、使國家割地來複仇,恕她不能茍同,借她父親的名來煽動這些老部下的仇恨,尤其該殺!

韋胥的話不能信,這個組織也并不像他說的那般偉大,最明顯的便是權利的交接。

謀反成功之後,誰來當皇帝?

另外,謀反需要什麽?

錢、糧、人、兵器。

隴右道是發動民變,那其他的地方呢?有沒有搜刮民脂民膏的?有沒有故意制造動亂的?有沒有居心叵測收買人心的?這裏又有多少故事發生……可惜她現在什麽 都做不了,拿下韋胥一個,還有藏在暗處的其他人,如果這個時候她明目張膽地跳出去,還會成為一個活靶子,被這樣一群不擇手段的人盯上,她是怕死得不夠快 嗎?

還得從長計議。

回到大營,林菁直奔主帳,才發現裴景行居然還沒醒。

韋胥這是給他灌的什麽迷魂湯?

朝晖看到她回來很驚訝,“韋夫人說要留你過夜,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林菁微笑。

給百騎司打個差評吧。

她其實也沒什麽好跟裴景行彙報的,總不能過去跟他推心置腹地說韋胥是她父親的部下,做這些都是為了報仇吧?

林菁直接回到自己的帳篷,站在門外,發現帳篷又被人動過。

人生真是處處是驚喜。

林菁走進去,崔缇正靠在帳篷角落看書,他一見林菁便喜道:“你終于回來了。”

這副恭迎丈夫回家的小媳婦樣子,讓林菁一時之間竟忘了下手揍他。

“找我什麽事?”

崔缇慌忙解釋:“我不是故意要闖你帳篷的,實在是有要事想跟你商量,站在外面又實在不好意思,才進來等你的,我保證什麽都沒有碰!”

林菁嗤笑,真敢碰什麽不用她出手,他自己就死定了

“有話快說。”她坐下來,從袋子裏掏出一張已經冷了的胡餅,大口吃了起來。

他咳了一聲,正了正衣冠,像是在念奏折一般,肅容沉聲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引西突厥進攻甘州這件事不妥。”

“如何不妥?”

“當初你引西突厥過來,是為了轉移民變的矛盾,若以整個隴右道的兵力來抗争,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範允麟并不支持這件事,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很厭惡你們 強行逼迫他出兵的做法,所以有意要給你們教訓,在範允麟不發兵的前提下,如果西突厥的大軍前來,甘州該怎麽辦?甘州的百姓怎麽辦?我也是直到現在才發現, 你這次的計策實在太過魯莽,怎麽能以戰争為兒戲?為了不去剿匪,為了不生民變,你竟然如此兵行險招,現在來看,真是一步昏棋。”

林菁努力噎着餅,她問道:“關于範允麟的消息準嗎?”

崔缇道:“請不要質疑崔氏的能力。”

“嗯,那就對了,範允麟也不過是個俗人,他的反應是在情理之中,這件事,我不怪小裴将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崔缇有些生氣地道:“你不提自己的計謀有失誤之處,反而怪範允麟是俗人,這是什麽道理!”

“首先,這世間沒有百分百完美的計謀,戰時瞬息萬變,每一次用計策用詐都是在賭博,甚至是在争天運;其次,我自忖算到了大半,而且将甘州與西突厥之間戰争的勝率提升到了八成,我何錯之有?”

崔缇義正言辭地道:“我聽不懂!”

林菁索性把那難咽的胡餅放在一邊,伸出手指,在地上畫了三個圓圈,分別寫上“大昭”、“東突厥”、“西突厥”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崔缇:“……你這字有點飄啊。”

“不要在意細節。”林菁掏出水囊灌了一口水,然後在這幾個圓圈之間連了幾條線,“東突厥剛與大昭簽訂了和平約定,短時間內,最起碼在拿到大昭這一年的賠償之前,是不會跟大昭撕破臉的,這個時候,東突厥相對安全,但他們開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開頭。”

崔缇一驚,悚然道:“東突厥的成功,令天下人知道,只要戰勝了大昭的軍隊,就可以從大昭得到好處!”

“當你發現跟自己關系不怎麽好的兄弟突然發了一筆橫財,會不會動心?假如動心,你會怎麽做?冬天不适合發動戰争,等到春天來臨,天氣暖和,馬匹肥壯的時候,大昭一定會再次對上草原部民。”

“這只是你的猜測,萬一他們老老實實放牧不出兵呢?”

林菁失笑,“好,他們是有可能當個放羊娃,但更大的概率是像野狗一樣撲到隴右道的土地上撕咬,有很大幾率會發生的事就在眼前,為什麽不早點做出安排?”

“可現在的隴右道根本沒有迎接戰争的準備!”

“準備?你從哪本書上看來的,突厥人打你還要等你做好準備?”

“我……”

“提高勝率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出其不意,這一次引西突厥來戰,正是他們出其不意的時候,也是他們最不想戰鬥的時候,只有這個時候打,那群已被安逸磨沒了戰意的兵油子才能打贏!如果等到西突厥發動戰争,隴右道必失!”

“危言聳聽。”

“我是不是危言聳聽,跟東突厥的那場戰鬥還沒教乖你嗎?難道渭水河畔還想再歡迎一次突厥鐵騎?”

“可你……這仍然不能改變你蓄意發動戰争的本質!”

林菁冷笑:“是不是在你眼裏,大家只要老老實實去剿匪就好了?犧牲那些因為活不下去而成為山匪的百姓,用暴力壓制他們,就可以安穩度過難關?”

崔缇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真天真啊,因為有韋胥的支援,昆侖寨是很難打下來的,我們将會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內鬥中,在甘州對平民的武力壓制将會成為昭軍的恥辱,也會傳遍整個隴 右道,你以為過不下去的只有甘州嗎?不,所有邊境線上的百姓都在煎熬,從幽州到甘州的這一路,我們看得還少嗎?這場剿匪是一個挖好的陷阱,就等着我們去 跳!”如果之前她還有所懷疑,那麽跟韋胥雪夜深談之後,她更确定昆侖寨是個誘餌,如果去打昆侖寨,等待他們的将是萬劫不複。

崔缇仍有疑慮:“可……如果我們輸了怎麽辦?西突厥會來多少兵馬?如果範允麟不支援,僅憑甘州的這些駐軍,怎麽打?這是在送死啊!”

“這就是為什麽當初我只帶六十人進草原的緣故了,因為矛盾并沒有那麽緊張,這一次西突厥來的兵馬,最多不會超過一萬,他們跋山涉水而來,尤其是在冬季, 戰鬥力會削弱一半,我希望是兩支部族,但一個部族也無所謂,只要将這支軍隊壓下去,西突厥會生出忌憚之心,而這個時候,你再看看東突厥。”

崔缇發懵,東突厥怎麽了?

“你看過三國的話本沒?”

“當然沒有,話本上面寫的都是無稽之談,有這個時間不如多讀些聖賢之道。”

“聖賢之道不能在戰場上救你的命,而話本恰恰記載了一些有趣的歷史,在這片土地上,但凡涉及到‘三’這個局面,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崔缇抓狂:“你能不能說的通俗點?”

“東突厥希望西突厥出兵,甚至會用一些手段慫恿來削弱兩方,但他們這樣做會适得其反,西突厥在進攻甘州大敗的情況下,會更謹慎地對待東突厥的挑唆,我們 反而會因此得到喘息之機。”林菁愉快地笑了,她在東突厥埋下的第一顆棋子,一定會起作用的,那個恨不得她死的拔延诃勒應該不會讓她失望。

崔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每次氣勢洶洶的想讓她認錯,可每次都會被她說服。

他嘆了一口氣道:“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們會嬴。”

林菁又摸起胡餅咬了一口,她笑道:“我可不想在邊關熬四五年,憋出那點軍功來換勳位,這場戰争會是個好機會,崔缇,抓住它吧。”

而且她并不擔心範允麟不出兵。

應該找朝晖談談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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