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清白
左平接住林菁, 他跟高手習過武, 知道該怎樣卸力, 順着沖勁兒倒了下來,讓大地承載力量, 然後抱着她就地一滾,撐起身體的時候,發現了她身上的血。
“把車板推過來!”他大喝一聲。左平的親兵陣容自然強大,發現自家主将沖出去之後, 就有人準備好了接應。
左平将林菁放在車板上,發現她還死死抓住彭大春的頭不放手。
他附身過去拍了拍她的臉頰道:“算你的軍功, 把它交給我。”
林菁才松開了手。
用馬拉車太颠簸,左平手下四名力氣大的親兵套上了車, 拉着他們往營地跑。有人在左平身邊低聲道:“将軍現在回去, 陸将軍那裏恐怕不好交代。”
“無妨,這次攻城最大的收獲,已經在這裏了。”
林菁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渴水的魚,周身都冷得厲害。
“真冷啊……”她低聲道。
左平扯了幹淨的布條, 一邊給她簡易地包紮傷口,一邊哄道:“別睡, 林菁, 你知道這顆頭值多少軍功嗎?”
“不知道。”
他難得溫柔地笑了笑:“夠你升一級的了,等打下朔方城, 你說不定就要跟裴景不行平起平坐了。”
“那就太好了,我……也想帶更多的兵。”
因為失血, 林菁的思維沒有平時那般敏捷,順着左平的話說下來,竟多了幾分嬌憨之感。
左平臉上還是笑着的,但他心裏卻慌成一團,林菁左邊身體的血因為裂口太大,一直止不住,他跟親兵道:“速回營地叫醫官來!對了,開我的箱子,把家裏帶來的藥統統拿過來。”
林菁反而還安慰他:“我沒那麽脆弱,大食的彎刀使的是刀尖上的功夫,只要盡量拉開距離就行了……我沒被傷着內髒,灑點止血粉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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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的傷最主要是失血問題,這種皮外傷看着可怕,卻比傷到內髒好多了,因為練武容易受傷的緣故,她看過前朝太醫博士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還有《劉涓子鬼遺方》這類外傷書籍,一想到要用針線去鋒腸子,還要打結……便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也是有害怕的東西的。
左平緊緊抿着唇,好久之後才道:“我當初不該答應你的。”
林菁昏沉沉的,她摸索着找到了左平的手,在上面拍了拍以示安撫,勉強扯了扯嘴角笑道:“戰場刀尖無眼,怎麽會有萬無一失的好事?如果沒那個大食人,我一定全須全尾地回來……嗯,既然有大食人在摻和,局勢不明朗,你要上奏啊……”
左平嘲笑她:“流着血,操着心,你可比我這個軍使還要盡心了。”
林菁特別皮實地回道:“承讓承讓,你打不贏的話,我這一刀可就白挨了……”
左平氣笑了,他看到取藥的親兵已經帶着醫官返回,立刻下令:“停下,立刻搭帳篷。”
他這一動作,身邊足有五十來個親兵下馬,幾個來回便搭好了帳篷,他抱着林菁進去,那醫官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在右威衛的軍營裏有年頭了,看到這一身血連眼都不眨一下,探查了一遍刀口和箭傷,便道:“得先清洗傷口,然後再縫合、敷藥,你們幫她把衣服剪下來。”
左平當時就愣了:“剪什麽?”
醫官道:“把上半身都露出來,不然怎麽纏繃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左平旁邊的親兵也有點不習慣,咽了咽口水道:“這是女人!”
“女人怎麽了?”醫官慢悠悠地道,“我還給馬縫合過傷口呢,不想治傷就別受傷啊,不想受傷就別來軍營啊,對不對?既然來了軍營,就該有覺悟了吧?”
林菁強撐着坐了起來,她一邊解護體皮甲一邊道:“說得有理,我自己來。”
她一動,血又往外湧,看得左平眼皮一跳,他對醫官道:“把藥箱留下,你們都出去。”
醫官也不樂意給女人看病,萬一被賴上可就沒完沒了,左平的話正中他下懷,立刻打開藥箱把該用的工具準備好,然後便出了帳篷。
左平的親兵自不用說,心裏都有點明白怎麽回事,在外面把帳篷圍了個水洩不通,把潘良他們攔在了外面。
林菁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再不敢動作,看着左平把剪刀、烈酒、針線放在托盤上,又從親兵取來的藥箱裏拿出兩罐瓷瓶,走到林菁身邊坐了下來。
左平道:“我學過處理傷口,醫官也未必會比我更細致,由我來,可好?”
“好。”林菁無所謂。
他沿着林菁的領口向下剪,手上很是利落,幾下便把林菁的外衣都剪開,除去了兩袖,眼前的姑娘便只裹着單薄的束胸,搖搖晃晃地看着他。
“沒事,不用你負責,随便看吧……”她疼得咬牙,“你下手可要仔細點,別縫歪了。”
左平深吸一口氣,他冷不防地伸過手,扣着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盡量不去看林菁隐匿的胸前風光,只從她背部剪開了束胸,扯下來丢在一邊。
他沒好氣地道:“我知道你不用人負責,可如果你想的話,選我總比選那個醫官強吧?”
林菁忍不住笑了:“你看他那樣子,孩子說不定都有好幾個了,我還要他負責不成……左平,我不在乎什麽清白不清白的,按照世人的标準,我也早就不清白了。”
“別亂說。”左平冷冷斥她,一只手毫不客氣地用烈酒清洗她傷口,在她嘶嘶呼疼的時候,另一只手按在她背上,制住她疼極的生理反應,免得扯動傷口。
林菁的頭抵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她拼命想一些別的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哆哆嗦嗦地道:“我沒亂說,我啊……從小就有師父教我武功,你也學武,師父要矯正姿 勢的對吧?摸摸碰碰在所難免,我在乎麽?長到十五歲,奉命進了幽州大營,有人要殺我,還不是被我出手制服了?我還抱着那蠢老虎的腦袋往地上摔呢!再然後去 了甘州,金山腳下,一身亂七八糟的小皮外傷,是一個大叔為我料理的傷口……”她眼神有些渙散,說不下去了。
左平喜歡聽她說他不知道的這些事,而且接下來是最疼的縫合傷口,他有意引導林菁轉移注意力,便繼續問道:“然後呢?”
他一針刺破皮肉,林菁倒抽一口冷氣,她伸出手抓住左平束甲的腰帶,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好半天,林菁才繼續說道:“那之後,我去找了一個人,我一步步接近他,欺騙他,直到被他抱在懷裏的時候,才用刀子逼住了他。”
左平總結道:“狠心的女人。”可語氣分明是溫柔的,他明白林菁跟他說這些,也是讓他不要介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真是個傻丫頭。
林菁哼哼了兩聲道:“是啊,後來就有了報應,甘州被圍,我想生擒主将,卻遇到埋伏,被人帶上了合黎山,他鎖了我的穴道,想讓我為他生個孩子……”
左平心裏一緊,他沉聲道:“你不喜歡的,可以不用說。”
“沒什麽大不了的,正巧他選的位置不好,偏偏是人家的房子,所以我又被人救了,”林菁一只手攀在左平脖子上,擡高身子方便他往下走針,忍着這份刻骨銘心 的疼痛,她低聲道,“清白這狗屁東西,與之相比,我更在意的是親事,這一輩子,誰都別想用手段來拿捏我的親事,我什麽都不怕,也不在乎。”
左平手中的針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感覺林菁似乎猜到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不知道,可被她猜忌的感覺很不好受,他眼睛輕飄飄地看向別處,狀似不經意地道:“我聽說,你和裴三郎早有婚約。”
“哦,那人是為什麽告訴你這件事的呢?”林菁問的角度很刁鑽,疼痛到極致,她反而漸漸清醒起來。
左平将臉轉過來,他看着林菁的臉,因為處理傷口,兩人離得異常近,這幾乎是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有的距離,他能看到她密而挺翹的睫毛,那一雙明淨似月的貓眼兒泛着疼出來的生理淚水,像是誘人墜落的湖。
他毫不掙紮,一字一句道:“因為他想讓我在你身邊。”
她輕聲問道:“是皇帝,對麽?”
那一天,聖人召見了他,問了問他在右威衛辛苦不辛苦,然後便随口提了幾句家常,最後輕描淡寫地道:“今日突然想起,裴家三郎也是到了說親的年齡,可惜那般好的兒郎,因為父輩的一句玩笑,現在還在等着那姑娘。”
左平笑道:“裴三郎竟然是個癡情種子,臣平時跟他頑笑多,倒是不知是誰家小娘子跟了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說來你應該也認識,正是去了幽州大營的林氏女。”
“這樣,真是萬萬沒想到。”左平心中震驚,臉上極力保持平靜,可那微不可查的細微表情還是被皇帝捕捉到了。
“那林氏女有幾分打仗謀略,幫着裴二郎立了不少軍功,這一次打朔方城,正好把她調去長澤,也讓朕看一看她究竟還有什麽本領。”
左平已經不記得他後面說了什麽,可他已經明白皇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