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稍晚,宋應然輕敲門扉,進來時手裏端着一個木缽,裏面盛着黑乎乎的膏體,宋筱坐在床上傾身看,“黑芝麻糊?”
宋應然微微搖頭,“是我用鳳仙花、千層紅和何首烏調配出來的染料,想給你染一下。”
宋筱揉亂一頭雪白頭發,“有這個辦法,該早說啊。”
楚嵇剜起一點塗抹在手背上,果然無刺激,“确定是黑色?”
“不确定,頭一次調配。”宋應然對宋筱鄭重道:“我是來詢問你的意見,你若實在不喜歡白發,就先将就幾日,等想到別的法子再說。”
楚嵇怕宋筱激動,趕忙安慰道:“別有壓力,随着頭發長出來,自然會變回滿頭青絲的。”
“試試。”宋筱趿拉上繡鞋,坐在銅鏡前,一副破釜沉舟的誇張表情。
宋應然咳嗽一聲,“我沒打算用你試驗,等我完全确定了顏色,再幫你染。”
“大哥要用什麽試啊?”總不能拽個花甲老人吧。
看着宋筱糾結的表情,宋應然彎下嘴角,潤眸有笑意流淌,“白兔。”
楚嵇自告奮勇,“我去抓。”
“表妹送了一只。”
楚嵇挑挑眉,“應然兄弟,你覺不覺得姜姑娘對亦棠有點意思啊?”
宋應然一愣,搖了搖頭,“不知道。”
楚嵇失笑,他又不是姜薰然,怎麽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呢,“宋兄覺得姜姑娘跟亦棠般配嗎?”
“那要看他們樂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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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簡意赅。
須臾,姜薰然的貼身丫鬟拎着籠子進來,“大公子,我家小姐讓奴婢把兔子送來了。”
宋應然接過籠子,颔首道:“替我和筱兒謝謝表妹。”
“大公子客氣了。”丫鬟偷偷打量一眼面前的男子,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溫潤氣質配上俊美容顏,是未婚女子最憧憬的夫君人選。
宋應然沒多看丫鬟一眼,拎着籠子走進內寝,當着楚嵇和宋筱的面,開始給兔子染耳朵。
一刻鐘後,一對金燦燦的兔耳朵呈現在三人面前。
三人:“……”
“好醜啊。”宋筱倒在軟榻上打滾,“幸好沒拿我試驗。”
宋應然十分尴尬,咳了咳,道:“有待改善。”
楚嵇靠在圍子上,提議道:“研磨些黑芝麻和人參吧,還能潤發。”
宋應然:“我再試試。”
楚嵇:“宋兄去忙堤壩的事,染發的事交給我吧。”
“不必,我忙的過來。”宋應然端着木缽離開,留下一只金耳朵白兔。
宋筱側躺,單手撐頭瞅着只顧吃草的白兔,感慨道,“兔兔,你變這麽醜,都沒怨言麽?”
金耳白兔繼續吃草,不理會傷春悲秋的姑娘。
次日一早用完早膳,宋應然端着褐油油的膏體走進來,宋筱雙臂交叉,擺出拒絕式手勢,“大哥要把我染成褐毛怪嗎?”
“你的自然發色趨于褐色,我兌入一定量的麥芽汁,符合發色,不過效果不一定好,白兔呢?”
楚嵇抱着白兔走出來,笑道:“皇冠加身,請叫它兔王。”
“調皮。”宋應然拎過兔子,蹲在地上挽起衣袖,徒手為兔子染尾巴,毛撮撮的兔尾很快變成了深紅色。
宋應然扶額,打算再改進。
楚嵇和宋筱雙手托腮看着“紅金白兔”,齊齊嘆氣。
這時一道爽朗女聲響起,言笑晏晏的姜薰然走進屋子,手裏端着抒盒,“幾位在幹嘛?”
屋裏的三人偏頭看去,紛紛颔首示意。
姜薰然見宋應然也在,不覺抽抽嘴角,“表哥的手……”
“顏料。”宋應然走到盆架前淨手,盆架上挂着兩塊柔軟布巾,一條是宋筱的,一條是丫鬟的,宋應然都沒碰,濕漉着手等待風幹,渾不在意。
姜薰然遞出帕子,“表哥擦擦。”
“不必,多謝。”
姜薰然笑着搖搖頭,打開帶來的多寶抒盒,裏面盛放着松籽、核桃、果鋪、風幹牛肉幹、酸奶酪。
“送給妹妹的,沒事抓一把打發時間。”
“謝謝表姐。”宋筱笑着收下。
“你們要是得空,我帶諸位去瓦肆聽曲吧。”
宋筱使勁搖頭,不想去人多口雜的地方。
姜薰然想了想,“要不去城北新建的園林走走?”
“你們去吧,我去忙了。”宋應然尋個再合适不過的借口,婉拒了。
“宋兄不是說,今日不忙麽。”楚嵇很不配合的拆臺。
宋筱拉住應然,“大哥一起吧,我們缺個護花使者。”
楚嵇嘁一聲,“我不是?”
宋筱:“你适合被保護。”
“……”
宋應然睨着宋筱淡笑一下。
姜薰然:“那我去備馬車,兩刻鐘後出發。”
說罷,小跑出屋子。
“我要喬裝。”宋筱扯着白頭發,要求。
“披鬥篷吧。”楚嵇打開楠木衣櫃,取出一件錦緞薄鬥篷,又取出水粉色面紗,把宋筱包裹的嚴嚴實實。
宋筱立在銅鏡前,“不知道情況的,非得以為我破相了。”
宋應然坐在繡墩上認真道:“你太敏感了,路上應該沒人會注意你。”
說得中肯,不帶鄙視色彩,但聽在女兒家耳朵裏,就不是這麽回事了。
楚嵇搖搖頭,難怪宋應然老大不小讨不到媳婦,忒木讷耿直了。
宋筱哼一聲,“沒眼光。”
沒人理她。
她附加一句,“大哥,說你呢!”
“嗯。”宋應然點頭,接受批評,看着小筱兒氣餒地趴在桌子上,潤眸染上一層笑意,如沐春風。
……
小厮跑來請三人上馬車,宋應然主動代替車夫,坐在車轅上駕車。
勞煩尊貴的大公子親自駕車,姜薰然不大好意思,楚嵇倒是不客氣地擺擺手,“宋兄不嬌貴。”
“大哥很随和。”宋筱扯開面紗,嘚吧嘚吧倒豆子,誇贊自己的兄長。
姜薰然看着宋筱,有些猶豫地問:“筱兒對表哥……”
畢竟,他們不是親兄妹。
斟酌一下怕冒失,沒說出口。
宋筱歪頭,“表姐要說什麽?”
“沒什麽。”姜薰然笑了下,不再繼續尴尬的話題,打岔道:“景王殿下呢,怎麽沒見到他?”
景王是府上貴客,于情于理,姜家人都怠慢不得。
提起景王,楚嵇擺擺手,“指不定去哪裏逍遙了,見不着更好。”
“楚二爺,身為男子,你不該跟大哥一起駕車嗎?”宋筱不想多提景王,岔開話題。
“風吹日曬,對皮膚不好。”
“比女子都嬌氣。”
“……”
楚嵇伸手揪她耳朵,宋筱拍開伸來的手,比劃剪刀手,“你像只炸毛的大公雞,哈哈哈——”
“臭丫頭。”楚嵇掐腰數落她。
一旁的姜薰然打趣:“你們成天拌嘴,一言不合就動手,真是一對冤家,是不是彼此有好感了。說實在的,你們男才女貌,可謂一樁好姻緣。”
宋筱和楚嵇對視一眼,先是互相嫌棄,随即相視一笑,幾乎同時開口:
——嘁,誰喜歡她(他)呀!
“……”姜薰然不知如何接話茬。
宋筱紅着臉說:“要嫁我就嫁一個知冷知熱的男子。”
楚嵇揶揄道:“筱兒之前還說喜歡冷肅的,這會兒又要嫁暖男,是不是太善變了?”
宋筱總結:“高冷是對別人,暖煦是對妻子。”
“得。”楚嵇靠在車壁上笑,還是做個潇灑不執拗的人好啊。
自動屏蔽聽覺的宋應然安靜駕車,完全不想理會,楚嵇若是女人,可就真成了三個女人一臺戲。
馬車抵達園林,楚嵇扶着姜薰然和宋筱下車,園林地處靜幽之所,四周環水,風景秀麗,是暫忘煩惱的地方。
三個“乘客”往裏走時,姜薰然扭頭看向坐在馬車上當雕塑的宋應然,“表哥不進去?”
“你們進去吧,我在此靜賞風景即可。”
“裏面的風景更雅致,表哥還是跟我們進去吧。”
“待會兒我自己進去。”
姜薰然還想勸,楚嵇拉住她衣袖,“咱們先進去,宋兄會來找咱們的。”
“那好吧,表哥要是覺得無趣……”姜薰然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邊有很多店鋪,售賣當地特色美食和玩件,表哥不妨去瞧瞧。”
宋應然:“好。”
宋筱戳戳他手臂,“大哥,我想吃糖葫蘆,你要是過去,記得幫咱們買幾根。”
“好。”這個時節估計沒有糖葫蘆了,宋應然還是應下了,或許是随口一答。
等她們走進園林,宋應然負手走向西北角的一排店鋪,尋到一家胭脂鋪,伫立門前。
店家笑臉相迎,“客官想給夫人選買胭脂水粉?小店主售金花燕支和綿燕支,此地僅此一家。”
宋應然溫和開口: “店家可有未制成脂膏前的原料?”
店家一愣,瞧他錦衣玉帶,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不至于買不起成品,“小店定期會在清晨摘取薔薇、紅藍、重绛等十幾樣花品,不知客官想要那種?”
“哪種能勾兌出深栗色?”
宋筱的發色不是純黑。
“這……這是秘方,不好透露。”
“店家別誤會,我是想調配深栗色染劑,用于染發。”宋應然掏出一兩紋銀當作賞錢,“你們常年制作各種顏色的胭脂,一定比我懂得調配要領。”
店家笑了笑,“深栗色也分很多色號,您要哪種?”
宋應然璀眸一亮,這麽說,他來對地方了。
他形容一番後,認真道:“還請店家不吝賜教。”
店家比劃個手勢,“客官裏面請,容小的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