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宋家夫妻和宋筱不遺餘力要在私底下與他相認,在被裴隐明确拒絕後,宋家夫妻不再糾纏,但心裏明鏡,這小子有苦衷,也願意配合着演戲。
而宋筱,依然堅持。
很多人在觀望,若是裴隐給予宋家人暗示,說明他就是張亦棠,可日複一日,宋家人都放棄相認了,外人更沒理由咬定他是張亦棠。
裴隐否認,宋筱看似失望,宋筱失望,衆人信他不是張亦棠了。
這大概就是裴隐允許宋筱靠近他的原因吧,而宋筱也能看清形式,所以更為肆無忌憚地跟着他。
這日,裴隐外出歸來,宋筱早早等在東城門外。
“五哥哥!”宋筱跳下馬車,兔子一樣奔向坐騎上的青年。
裴隐冷然。
“五哥哥,路途奔波麽?”宋筱圍着一人一馬打轉,喜色溢于言表。
“宋大小姐自重,成日纏着一個陌生男子,莫不是想嫁我為妻?”裴隐跨下馬背,淡眸看她。
咦,吓唬誰……
宋筱彎眉,不想當街跟他鬥嘴,“我娘熬了你最喜歡的竹筍粥,快跟我回府。”
說罷,牽起他的手走向身後的楚嵇,主動介紹道:“五哥哥,這位是楚公子,單名一個嵇字,我朋友!”
又将裴隐介紹給楚嵇。
楚嵇走上前,彎腰行禮,眼底滿是情緒,面上不顯。
裴隐淡淡颔首,不見熱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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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筱拉着裴隐,欲踏上馬車,“走,回家,粥快涼了。”
裴隐不動,“松手。”
宋筱沖他吐舌頭。
晨曦的路人絡繹不絕,紛紛對宋筱指指點點,大意是,人家裴少府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宋家人失寵,現在胡亂攀親,妄圖富貴。
宋筱不在乎,何況裴隐對她越冷漠,對他越有利。
何樂不為?
翌日,裴隐去往精心呵護的小桃園,要栽培一批桃樹苗。
宋筱帶着丫鬟等在桃園外,裴隐對她置若罔聞。
天空水洗一樣明朗,飄浮幾朵形狀怪異的白雲,樹枝簌簌,鳥兒啼叫,适合松土栽苗。
“五哥哥,這棵樹苗像個小孩。”宋筱扶着一棵直挺挺的樹苗,笑道。
裴隐停下鏟土,擦拭一下額頭,“那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叫它遇雨。”
雨潤萬物,宋筱希望家人也能像這顆樹苗一樣,等來滋潤田土的春雨。
裴隐會意,繼續鏟坑,兩人合力種植了一棵棵桃樹苗,直至中午,裴隐伫立在散發勃勃生機的新苗前,久久凝視。
“五哥哥,過來坐。”宋筱坐在玉石池沿上歇息,朝裴隐招手。
裴隐沒有答應。
宋筱望着他孤零零站在那裏,默默低下頭。
這時,宋應然拎着食盒緩緩走來,淡瞥了一眼樹苗,把食盒擱在池沿上。
宋筱聞到細微飯香,肚子很不争氣咕嚕兩聲,舔舔嘴唇瞄着食盒,“大哥點了哪幾樣菜?”
“是你五哥哥最喜歡的。”
裴隐:“……”
宋筱張羅,“五哥哥開飯啦。”
裴隐聽出她的焦作,轉身走近他們,親自打開食盒,裏面可憐巴巴放着兩個卷餅。
“這什麽啊。”宋筱皺眉頭。
“反正你不挑食,湊合吃吧。”宋應然揶揄。
裴隐沒動筷。
“五哥哥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宋筱狗腿。
裴隐執起筷箸落座,“我吃卷餅即可,你們回府用膳吧。”
“我也吃卷餅。”宋筱一改嫌棄,拿起卷餅遞給裴隐,自己拿起另一個。
咬了一口,發現卷餅裏裹着苦苣,笑道:“還是大哥心細,怕五哥哥氣火攻心。”
宋應然走進新栽的樹苗,伸手敲了敲,“來年就長高了。”
“它叫遇雨。”裴隐當真了,把它介紹給宋應然。
宋應然止不住低笑,“你取的?”
宋筱高舉手:“我取的。”
“嗯。”宋應然抽下宋筱的珠釵,在樹幹上镌刻下“遇雨”兩字,呢喃輕嘆,“茁壯成長吧。”
宋筱一愣,咬一口卷餅,大哥還挺捧場。
宋應然呆了一會兒有些疲乏,由扈從陪着先回府了。
宋筱擔憂宋應然的身子,想着待會兒請郎中開些調理精氣神的方子。
噗通,水池裏響起一道聲音,是錦鯉打挺發出的。
宋筱傾身撈出一條錦鯉,一本正經詢問,“給五哥哥加個硬菜?”
裴隐:“……扔回去。”
魚尾甩了他一臉水。
噗通。
宋筱把錦鯉扔進池塘,掏帕子擦手,想了想,伸手先替他擦臉。
裴隐拍開她的手,她笑着使壞,故意朝他臉上揚水。
“不擦算了。”宋筱自顧自擦幹手,揣好錦帕,挑釁一笑。
裴隐用衣擺抹把臉,“再調皮,信不信我收拾你?”
四下無人,他把她挂樹上都沒人知道。
“吓唬誰!”宋筱才不怕。
裴隐忽然彎起嘴角,笑得有些壞。
宋筱縮縮脖子,打哈哈道:“天氣不錯……啊……五哥哥住手……”
池畔,裴隐扛起小姑娘,原地轉圈,之後作勢往池塘方向抛。
宋筱吓得撇了卷餅,摟住他脖頸,皺巴着小臉服軟,“我錯了,你都對行了吧!”
裴隐兩手一旋,把人背到後背上,宋筱沒緩過來,軟趴趴摟着他深呼吸,稍許,糯糯道:“放我下來,我想吐,吐你一身可別怪我!”
“你試試。”裴隐根本不受威脅。
宋筱晃動小腿,“放我下來!”
“清涼一下?”
“嗯?”
裴隐登上池沿,背對池子松開手。
“不要啊!”宋筱兩臂勒緊他脖頸,在他背上像個樹懶,“我不玩了!”
裴隐真的把她扔向水面。
她眩暈,在後背貼近水面時,一只碩大錦鯉一躍而起,以為是誰投遞的食物,于是咬了一口她的衣衫,宋筱顧不得跟錦鯉計較,心裏念叨,不要變落湯雞,不要變落湯雞……
倏爾,裴隐猛然轉身,在她距離池面半寸時,揪着她腰帶,以一股大力把她拽回池畔,自己落進水裏,成了錦鯉的“魚食”。
嘩啦。
男人破水而出,衣衫盡濕,下巴上的水滴成串滴落。
抹把臉,坐在池沿,任衣衫貼在清瘦颀長的身體上,任發絲沾在雙頰。
宋筱坐在草地上,大寫加粗的懵逼,他自虐?
“你沒事吧?”小聲問道,他的行為太詭異了。
裴隐坐着轉個身,再次背對池塘,忽而放松了神情,“入春以來,各地一場雨也沒降,有些懷念被大雨浸透衣衫的感覺。”
腦子被門夾了,宋筱腹诽,坐起身踢踢他的小腿。
裴隐擡頭,目光晦暗。
宋筱跳出一尺遠,“我錯啦。”
不敢再踢他,把自己的娟帕遞給他,“五哥哥不舒服?”
裴隐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不舒服我會浸水?”
“你好詭異。”
“我渴望一場春雨而已。”攤開乳白帕子擦臉,随後倒在池沿。
“喂喂喂。”宋筱推他,“躺這裏會傷風的。”
“不會。”裴隐閉目,不再搭理她。
宋筱抓起他手腕,像模像樣試脈,皺了皺眉,“快起來,該着涼了!再不起來,我不理你了。”
他沒睜開眼,有逐客的意思。
宋筱撇開他手腕,坐在一旁望天。
豪言永遠是豪言,她不會扔下他不管的。
嘀嗒嘀嗒,發梢的水珠滴落在裴隐臉上,癢癢的,裴隐擡手擦拭,染了滿手染劑。
宋筱略顯尴尬,“我被人整蠱了,白了頭發,這是染劑的顏色,遇水會脫色。”
裴隐冷目,“什麽時候的事?”
宋筱将事情經過敘述一遍,裴隐清眉緊鎖,坐起身,“我來想辦法。”
說完徑自離去。
宋筱走出桃園,丫鬟上前遞出披風,“裴少府留給小姐的。”
“他濕漉漉離開的?”
“嗯。”
宋筱捧着披風,心裏異樣,竟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誰,說他是五哥哥,可又覺得哪裏不對味。
宋應然在回去的路上遇見逸王府的兩名侍妾,兩人嘀嘀咕咕的話語被宋應然盡收耳底。
“多俊的男子,可惜了。”
“你說,正常男人遇到這事兒,不該發癫發狂麽,瞧他,跟沒事人似的。”
“怕被人瞧了笑話呗。”
“也是,風光不再,面子猶在呀。”
“要我說,別看他安安靜靜的,指不定心裏掀起過多少狂瀾,做大事的,哪個不是玉面羅剎。”
“小點聲,別讓他聽見。”
“聽見怎麽了,還當他爹是百官之首呢。”
“人家現在有裴少府撐腰,照樣在皇城中橫着走。”
宋應然溫潤的眉眼泛起一絲淺淡蔑視,越過她們大步流星朝街尾走去。
“宋兄!”
一道宏亮的聲音想在耳畔,宋應然聞聲擡頭,臨街酒樓的二樓挑廊上,一抹纖細高挑的身影憑欄嘻笑。
楚嵇挪挪下巴,“宋兄快上來!”
宋應然露出淡笑,旋步進了楚記酒家。
進了雅間,楚嵇讓夥計上了幾道特色燒菜,亦是只字不提他的傷勢。
“嘗嘗小弟店裏大廚的手藝。”楚嵇為他倒了一盞茶。
宋應然眼尖,發現每樣燒菜裏都以海參為配料,海參對傷病初愈者有滋補功效,心下有些感動。
楚嵇飲完一口茶,想着宋應然或許累了,便挽留道:“用完膳,宋兄不如在這裏小憩,不會有人打擾的。”
“二爺。”宋應然站在內寝的氈毯上,問:“你會嫌棄如今的我麽?”
“嗯?”楚嵇驀然擡頭,對上一雙潤澤的雙眼,那雙眼睛深邃似海,配上如玉面容,這般風光霁月的男子真的廢了?
楚嵇一下子心如刀絞,走上前安慰:“在我心裏,宋兄如切如磋,能與兄交好,是小弟的榮幸。”
“是麽。”宋應然彎彎嘴角,沒想到楚嵇對他評價這麽高。
“小弟能抱抱宋兄嗎?”怕他不信,楚嵇要力證自己不嫌棄他。
“嗯?”
“我想抱抱你。”不等宋應然回答,伸手就抱住了對方。
宋應然被好友的舉動弄懵了,俊美的面容浮現一抹難得的紅暈,垂首兩側的手臂僵硬似鐵,慢慢收攏,抱住對方,之所以問好友這個問題,不是自卑,而是怕閑言閑語滋擾他們之間的情義。
“宋兄,我們結拜吧,以後有我楚嵇一碗粥喝,就有你的。”
說不出欣慰還是怎樣,宋應然凝視對方晶亮的眼睛,“當真?”
“當然,沒得商量。”楚嵇邪邪一笑,開始耍賴皮,喊了聲,“大哥。”
這聲線刻意為之,有點做作。
宋應然有些不自在。
楚嵇等啊等,發現撒嬌對他不好使,可每次筱兒一撒嬌,宋應然就妥協啊,難道是因為筱兒甜美,自己太糙?
暗自想想,不覺得啊,自己也是香風陣陣的小白臉啊。
剛想拉開彼此距離,肩頭驀地一緊,整個人被帶入沁蘭的懷抱。
楚嵇沒來由緊張,僵着身子不敢動,反應不過來。
宋應然收緊手臂,兩人靜靜相擁。
彼時偶逢的淡水之交,仍舊皎如月光。
落地罩內,楚家心腹趴着門框往外瞅,像個小賊,稍間裏的兩人讓他驚悚,他們是誰?他們在哪裏?他們在幹嘛?
收回視線靠在镂空罩上,眼睛瞪得圓圓的,他家風流倜傥的二爺竟然動了凡心,還還還是對男人?!
心腹可不認為這是朋友間平常的擁抱,朋友哪有抱這麽久的,他家二爺夠腹黑的,早看上人家公子了吧。
他不禁苦惱,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大爺?讓大爺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