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莺啼抱緊木匣,“沒什麽。”
“不會是姑姑偷的吧。”
“不是!”莺啼羞憤,聲音略微拔高。她是窮,可以乞讨為生,但絕不做些偷雞摸狗的偷盜之事。
“嚷什麽?!”貴婦丙怒目,一個卑賤的婢子敢沖她吼叫,太不像話了,伸手揪住莺啼耳朵,“本夫人是皇封的二品诰命夫人,你個小浪蹄子也有資格吼我?莫非恃寵而驕了?!”
莺啼哼唧一聲,晃動腦袋,一個不小心,撞到了貴婦甲,貴婦甲當即怒了,用尖尖的指甲掐她的腰,瞪圓眼睛警告,“別以為在皇後娘娘那裏得寵幾日,就敢跟我們趾高氣揚,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還有,逸王不是你能觊觎的,你若敢勾引他,小心本夫人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莺啼疼得面皮直抽,本能擡手護住自己,手裏的包袱和木匣應聲落地。
貴婦甲提着裙擺,砰砰砰踩了幾腳,包袱上落下數個鞋印,木匣被踹開,裏面的胭脂水粉落了一地。
“我的盒子。”莺啼彎腰去撿,手背被貴婦甲踩到,當即留下一道紅印子。
“啊……”莺啼捂着手坐在地上,看着胭脂水粉被踩髒。
旁邊的路人對三個貴婦指指點點,貴婦們強橫慣了,讓仆人驅趕路人。
“知錯沒?”貴婦甲揪住莺啼的頭發,狠狠發問,“本夫人再補充一點,你若敢勾引朝廷大員,當心……”
“當心什麽?”一道渾厚威儀的聲音倏然響起,阻斷了貴婦甲的言辭。
貴婦們回頭望去,宮門內駛出一輛馬車,一看就知道車主是誰。
三人立馬噤口,退居一旁,來者是陛下身邊的新晉紅人。
車夫卷起車帷,馬車主人露出廬山真面目。
男子負手走出車廂,斜睨一眼滿地狼藉,複又看向三人,“剛剛本官沒聽清,三位夫人說,當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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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貴婦甲和顏悅色。
男子步下馬車,不鹹不淡看了三人一眼,看着她們尖酸刻薄的嘴臉,眼中多了蔑視,“皇城重地,幾位夫人不顧皇家威儀,在此撒潑犯渾,本官覺得很有必要跟陛下和娘娘請示,削了你們的诰命之銜。”
三人連忙低頭認錯。
男子冷哼一聲,“回府反省去吧!少去娘娘那裏嚼舌根!”
三人倉皇離去。
莺啼砰砰磕頭,“多謝大人出手相助。”
車夫扶起莺啼,莺啼不起來,跪在地上收拾零碎的胭脂水粉。
男子看了眼,沉聲道:“摻了泥土,用不了了。”
轉頭示意車夫,車夫遞出錢袋,“姑娘買些新的吧。”
莺啼置若罔聞,一門心思收拾地上的“廢品”。
男子瞄到一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包袱,彎腰撿起,拍了拍塵土遞給她,随口問了句,“宮裏會統一發放宮裝,你不必私下訂制。”
“不是的。”莺啼接過包袱背在身上,擡頭回答:“這是奴婢親手縫制的衣裙,想送給宋大小姐,遭到了拒絕……”
話語有些委屈。
男子長眸微動,又将包袱拿回手裏,“我替她收下了。”
莺啼有點不敢置信,卻又覺得這個人沒必要騙她,于是磕了幾個響頭,“謝大人……可是,衣裳髒了……”
男子受不了她動不動就磕頭,直起腰杆,登上車廊時留下一句話,“她不會嫌棄,還有我替她謝謝你。”
說罷,撂下車簾,車夫拽着馬車越過她。
莺啼還沒從黑衣男子的氣場中回過味來,直勾勾盯着馬車上搖曳的銅鈴,這個男人……為何認識宋大小姐?
……
幾日後,禦前大太監陳凇奉命杖責宋應然,他領了一隊侍衛去往诏獄。
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行刑前,景王的心腹家奴混進侍衛群,打暈了行刑的侍衛,換了侍衛的衣裳兀自對宋應然行刑。
他手法狠辣,一板子下去,宋應然額頭立馬溢出冷汗。
又一板子下去,宋應然咬牙挺住沒喊出來,知道實打實的板子會很疼,可沒想到會如此難以忍受。
他扣緊長凳邊沿,幾近暈厥。
陳凇坐在一旁,看着行刑的侍衛,微微眯眸,這人看着眼生不說,以他打人的手法,不像受過專業訓練的侍衛,更像是為了發洩怒氣而故意為之。
“等等。”陳凇半擡手臂叫停。
侍衛還想打,被其他侍衛攔下。
半刻鐘後,陳凇讓人将昏迷不醒的宋應然送回去,并吩咐身邊的小太監道:“去知會陛下,就說宋大公子很可能被冒充侍衛的景王扈從打廢了,或者沒辦法有子嗣了。”
陳凇表情冷然,看不出藏了什麽心思,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宋應然遭人算計的事不胫而走,傳着傳着就成了真的,宋應然廢了……
陽春三月,随着少府寺人員更替,一躍成為皇帝的心腹機構,由失蹤許久的裴隐擔任少府寺卿。
裴隐是皇帝倚重的權臣之一,當他摘下面具,面對文武百官時,衆人愕然,此人的容貌怎滴與昔日的張亦棠那般相似。
只是,他更像磨沒了棱角的張亦棠,一舉一動從容不迫,一瞥一盱不怒自威。
劍眉下一雙瞳眸宛若剔透琥珀,目光炯炯,洞察人心。
年紀輕輕,沉穩的氣魄卻讓他像個半百的智者,沉穩老練。
他的淡然不加修飾,渾然天成。
大殿上,逸王微斂瞳眸,裴隐,呵呵。
散職後,裴隐扶着宋應然漫步在城中最靜谧的桃園附近,是裴隐親自選購的土地,裏面種了很多不同種類的桃樹。
桃花喜寒、喜陽,陽光打在桃樹枝上,喚醒朵朵粉白,粉白繼而喚醒春天。
裴隐伫立在桃樹旁,在昏暗的燈火下,挽袖修剪枝桠。
“跟我走在一起,不怕被他人誤會?”宋應然問。
“誤會什麽?”裴隐垂下手臂,觀賞枝形,“誤會我是張亦棠?”
宋應然略微不滿地睨他一眼,“現在就咱們兩人,你還要繼續裝下去?”
“我不懂兄臺在講什麽。”
裴隐遞出的果枝剪,宋應然接過。
迎着月光,兩人走進桃園最中心,桃園中心有一方錦鯉池,裴隐時不時往池中扔魚食。
宋應然瞥一眼偌大的桃園,唏噓一嘆。
裴隐:“嘆什麽氣?”
“裴少府守着偌大桃園,不覺寂寞冷清?”
“你我不如抱團取暖。”
“……”
裴隐一笑,“這裏已經沒了血氣方剛的激情,沉澱成了可以散心、靜思、冥想之所,僅此。”
“真是夠了。”宋應然放下枝剪,深深吸口氣。
裴隐拍拍手掌上的饅頭屑,攏手入衣袂,挺拔的背影在池畔略顯沒落。
宋應然掏出一把牛角梳,起身為他疏離微亂的發,動作不顯娘氣,反而溫情脈脈。
兩個俊朗的男人彼此相伴,畫面唯美隽永,他們身側是一片清雅的桃花林,寄予了太多思念和等待。
桃花,也許等的不是今生相守,而是來世相遇。
夜色漸漸濃郁,裴隐送宋應然回府,桃花園歸于靜逸,風吹枝桠簌簌響,映月桃花凝如玉。
乘車抵達宋府,未經通傳,宋應然帶裴隐大步走進宋筱的院落。宋期和姜氏已經睡下,不便打擾。
宋筱正在給草本花卉澆水,見到來人,放下長嘴壺,蹦蹦跳跳奔過去,“大哥!”
“在幹嘛?”宋應然扶住她,溫柔問道。
“在澆花,大哥坐。”宋筱挽着兄長坐在庭院老樹下,命人上了茶點,獻寶一樣捧給宋應然,“爹娘打盹了,咱們慢慢聊着,不打擾他們老兩口。”
自打宋應然從宮裏被帶出來,宋家夫婦和宋筱絕口不提傷勢。
“嗯。”宋應然把一個包袱放在石桌上,坦坦蕩蕩道:“這是那名叫莺啼的宮女送給你的衣裳,你收下吧。”
宋筱怔然,眨眨大眼睛,“怎麽在大哥手裏?”
“裴少府偶遇莺啼,聽她提起縫制衣裳的事,希望你別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替你收下了。”
宋筱鼓鼓腮幫,裴少府……
“裴少府請入內。”宋應然沒把裴隐當外人,極為自然地邀請站在月亮門外的男人入內。
宋筱下意識看向月亮門,晚風中,那人比夜色還要神秘。
她愣住了。
宋應然問妹妹,“是不是跟你五哥哥很像?”
“大哥剛剛說,這位是?”宋筱愣目,完全反應不過來。
“裴大人是少府寺卿……筱兒!”
沒等宋應然介紹完,宋筱提裙奔向夜色,奔向伫立夜色中的高大男子。
“五哥哥!”她撲進男子懷裏,雙臂緊緊收緊,男人不得不彎腰配合她的身高。
宋筱嗚嗚哽咽,抱着男子不松手。
裴隐垂在兩側的手慢慢擡起,扣着她的肩,将她推離,“姑娘自重。”
宋筱面帶淚痕,聽他一席話,噗嗤樂了,擡腳踢他,“披着羊皮,你就不是大馬哈了!”
裴隐:“……”什麽鬼?
宋應然:“……”他可是匹狼啊。
丫鬟:“……”小姐禮數啊。
裴隐搖搖頭,“你我不相識。”
宋筱:“……”
自那日起,但凡裴隐走出宮城,身邊總是跟着一條小尾巴,嗯,還有兩顆常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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