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景王和逸王先後失寵後,皇帝對太子的重視度與日俱增,皇後看在眼裏,嫉在心上。
原來一直以來,太子都是大智若愚的人,冷眼看着她和蘇昭儀鬥來鬥去,看着景王和逸王兩敗俱傷,深藏不露。
太子才是宮鬥的好手,她自愧不如。
皇後也像瞬間蒼老了般,整日郁郁寡歡,前些日子,裴隐奉旨暗中調查蘇昭儀和太醫的事,有了眉目,後宮妃嫔都在相傳,說設計蘇昭儀的人是皇後。
本來作為籌碼去監視太子的莺啼竟然深得太子寵愛,太子為了莺啼不惜跟她當衆翻臉,她覺得她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白白送了太子一個美人不說,太子還不領情,雖然她将莺啼送給太子另懷目的,可現在景王徹底失寵,她能儀仗的皇子只剩太子,她本想和太子改善一下“母子”關系,可太子忙得很,很懶得跟她周旋。
皇後郁郁寡歡,沒多久就病倒了,景王聽說後,派人徹夜回宮,請求皇帝開恩,送皇後與他相聚。
幾日前,裴隐同樣查得景王與大臣之女糾纏一事是被逸王設計的。
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過景王性野暴躁,狂傲自大,不遭點罪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皇帝本就不心疼他,便沒将他召回。
皇帝詢問皇後是否願意放棄後位隐姓埋名,皇後卻問皇帝愛過她麽,皇帝沒回答,皇後慘淡一笑,攜着皇帝寫給景王的親筆信,叩首離去,至于信的內容,只有父子倆知道了,不過此生景王再沒踏入過皇宮。
後宮裏,有熱熱鬧鬧的寵妃寝宮,也有凄凄慘慘戚戚的冰寒一角,蘇昭儀有些羨慕皇後了,她一直在等兒子将功折罪回來接她,尋一清幽之隅,餘生淡飯粗茶。
——
莺啼憑借記憶,帶着宋筱和張亦棠找到了薛氏的墳冢,祭拜後,宋筱獨自在墳前伫立良久,等夕陽西下,三人一起下山了。
秋風掃落葉,伴着黃沙,一道身影慢慢靠近墳冢,他擡手觸碰墓碑上篆刻的字,目光柔和,手指輕顫。
“薛姑娘,秦無情來看你了。”陳凇哽咽道。
陳凇本名秦無情,無情,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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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墳前一整晚,緬懷故人。
清晨的霜露打濕衣衫,他對着墓碑笑了笑,轉身離去。
他沒癡傻,而是借此機會好好與女兒相處了一段時日,傾聽女兒的心聲。
他不姓陳,可名字對他來說并不重要,他還是他,老奸巨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還是他,固執己見,即便尋到了女兒,也不會相認,他想他的餘生又多了兩件事,定期前這裏掃墓,默默保護女兒。
而與他常伴的依然是孤獨。
下山的時候,秋風不再凜冽,似有故人在輕撫他的面頰。
陳凇流了兩行淚,手裏的巾帕忽然被風卷走,飄浮入山谷裏。
……
很久之後,相府門前紅綢繁花,擠滿看熱鬧的百姓,今兒是少府寺卿張亦棠迎娶丞相府養女宋筱的大喜日子,孩童們你追我趕,在相府門前歡笑連連。
後罩房內,宋筱身披鳳冠霞帔,妝容精致,正與莺啼、楚嵇說着話兒。
一直以男裝扮相示人的楚嵇今日為了能做娘家人送親,特意換了女裝,讓不知她是女兒身的人們差點驚掉下巴,也令不少未婚男子驚豔不已。
楚嵇之美,勝在眉宇間那渾然不輸男子的氣概,往人群裏一站就是極為惹眼的。
相比楚嵇的打扮,莺啼的穿着更為講究,畢竟是太子身邊的人,一言一句一舉一動都有人注意。
外面響起起哄聲,屋裏人估摸着迎娶的隊伍到了。
楚嵇不懷好意地拍拍宋筱肩膀,擠眉弄眼道:“激動吧,是不是恨不得立馬奔向新郎官?”
宋筱面露羞赧,嘴硬道:“才沒有,我可舍不得爹娘和大哥。”
“別裝了,嘴角都翹起來了。”
“……”
莺啼拉住楚嵇,“楚二爺,你就別打趣筱兒了。”
楚嵇點頭,“行,那咱說說你肚裏的,猜猜是男是女?”
莺啼下意識以衣袖掩住肚子,生怕大剌剌的楚嵇沒個輕重。
瞧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楚嵇撇撇嘴,“太子何時娶你?”
“別亂講。”
娶,那可是要享受太子妃的待遇,莺啼從不敢奢望。
宋筱擡手摸摸莺啼平坦的小腹,那裏孕育了生命,是她的外甥或外甥女,她默道,絕不會讓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受委屈。
楚嵇去了屋外攔新郎官,她平日愛玩愛鬧,可把迎娶的一衆男子為難壞了,最後還是宋應然出面,讓她給大家些薄面,順便塞給她一個最鼓的紅包,才打發了她。
張亦棠全程面上挂着淺笑,平日裏威嚴的男人,一旦笑起來,令人舒心。
屋內未婚的姑娘們個個面帶嬌羞,偷偷打量窗外俊朗的男子們,時不時互相揶揄,姜氏站在一旁看着小輩兒們歡鬧,會心一笑。
屋外,宋期比妻子還舍不得,看着張亦棠哼了哼,又笑了。
張亦棠站在門外,對着敞開的房門作揖,朗聲道:“娘子,為夫來接你了。”
下一瞬,姜氏為宋筱帶上了紅蓋頭。
——
拜堂後,宋筱蒙着紅蓋頭,由喜娘扶着進了婚房,張亦棠被拽去後院喝酒。
前來慶賀的賓客委實不少,宋期一邊招呼客人一邊盯着張亦棠,生怕他被人灌醉不省人事。跟他寒暄的友人打趣他,說他當人家岳父,卻操着老父親的心。
宋期心中感慨,這麽多年了,他可不就是操着老父親的心,時刻挂念張亦棠麽,這不,作為岳父,還要來張府幫忙招待客人。
簇擁宋期閑聊的人不少,而陳凇默默站在樹底下,目光投向喜房方向,時不時有熟人向他敬酒,他舉杯示意,笑紋越發深邃。
他站在這裏多少有些突兀,一來并非替皇帝送賀禮的,二來與宋筱“非親非故”,很多人竊竊私語,暗猜他有意巴結宋期和張亦棠。
只有陳凇自己知道,他是來做什麽的。
避開所有人,他悄悄進了後院,庭院裏有幾個孩童正在嬉鬧,丫鬟婆子們守在門前等待張亦棠回來,粘紙的窗棂映出暖融的燭光,屋裏人影浮動,喜婆還在忙碌。
陳凇斂起複雜心緒,換上一臉笑容走向房門。
丫鬟們不認得他,以為他是喝醉酒來鬧洞房的賓客,紛紛上前阻撓。
“爺,我家姑爺還在前院未回來,您現在過來不太合适。”
“來人,送這位老爺回前院。”
陳凇笑着,不見愠色,有意無意擺出宮人特有的手勢,“咱家想與宋大小姐隔門說幾句話。”
他嗓音低沉略尖,面上不見半分怯意。
有些閱歷的婆子一聽他的自稱,猜到他是宮裏的人,婆子不敢造次,回屋請示宋筱。
宋筱一聽婆子對陳凇的描述,歡喜不已,陳凇為她負傷後一直“昏迷不醒”,半年前,就在她把喜訊告訴給他的第二日,他竟奇跡般地蘇醒了。
宋筱站起身,走到門邊,隔着門扉笑道:“陳伯伯,您來啦。”
陳凇莞爾,能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她的愉悅,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快樂。
“我是來賀喜的。”
“那……”
“你不用出來,聽我把話說完。”
陳凇自袖管裏取出一對銀镯,放在手裏摩挲,像在傾訴又像在喃喃自語,等他輕飄飄說完一段話,房門被丫鬟推開了。
宋筱向外張望,不見陳凇的身影,再看丫鬟呈上的銀镯,眼眶微濕。
這是她去年丢失的、伴随她成長的銀镯子。
他從哪裏尋到的?
宋筱接過,捧在手心,心裏五味陳雜,為何位高權重的陳凇會對她另眼相待?
答案,藏在歲月裏。
——
府外安靜的小道上,陳凇與宋期正在交談,夜色正濃,遮擋了陳凇眼底的感激,陳凇始終沒有道出自己的身份,不想打破宋筱現在的生活,也許遺憾,但他不覺遺憾。
“陳公公跟我回宋府坐坐,咱們共事多年,還沒一起喝過酒呢,今兒趕上小女喜宴,宋府有的是酒。”
陳凇搖搖頭,與宋期握了握手,力道不輕不重,又滿含深意。
宋期一臉莫名,尬笑一聲,陳凇高深莫測,報以一笑。
——
夜裏,醉醺醺的張亦棠由人攙扶回到喜房,遣退所有人,看了眼交杯酒盞,勾了勾唇。
胃裏火辣辣的,感覺不能再喝了,可交杯酒缺少不得。
拿起酒盞走到喜床前,凝睇垂頭的女子,“筱兒,喝一杯?”
他語調輕浮,極不正經,跟平日裏的他出入很大。
宋筱擡頭瞪他,卻又好笑,“還沒喝夠?”
張亦棠靠在床柱上,手裏端着酒盞,悠悠道:“自己的喜酒當然喝不夠。”
本來姜氏為他準備的并非白酒,而是兌了水的果酒,可張亦棠不但不買賬,還牟勁兒地喝,把姜氏氣得不行。
宋筱起身接過一只酒盞,兩人對視一瞬,挽臂仰頭喝下。
張亦棠捏捏她臉蛋,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下,惹得宋筱往後退。
“怕?”他聲音低啞,引誘味兒十足。
宋筱拍拍臉蛋,扯扯嘴角示意自己沒在怕。
兩人先後沐浴後,張亦棠立在銅鏡前為她絞幹頭發,動作輕且柔。
宋筱迷迷糊糊享受着,頭枕在他身上,“五哥哥,你說世間萬物是不是都有存在的意義?”
“嗯。”
宋筱閉眼笑笑,“他也是世間萬物中的一粟啊。”
張亦棠知道她指的是誰,俯身親了親她發頂,發絲未幹,氤氲潮氣,他直起腰繼續為她絞發,徐徐道:“宮裏人只知道他孤身一人,身世可憐。”
“不知陳伯伯還有無親人。”宋筱說完聽不到男人的回音,扭頭看去,見他直視着她,心頭一晃,這是生氣了?
宋筱起身,即便踮腳,身高也只到他肩膀,踢掉繡鞋,站在繡墩上,摟着他脖子,笑嘻嘻問:“新郎官板着臉作甚?”
張亦棠怕她摔了,雙手扶着她的腰,往她耳朵上咬了一下,“今晚再敢提旁人,有你好受的。”
宋筱不服氣,張口咬他鼻尖,男人躲開,宋筱傾身,腳下繡墩不穩,晃了晃,被男人橫抱起來,直接走向喜床。
幾步遠的路,宋筱腦子裏斷斷續續憶起許多陳年往事,直到後背挨到床鋪才反應過來。
床幔垂下遮蔽了春光,喜燭吐淚,慢慢的,屋裏陷入曼妙之境。
她陪他度過青蔥歲月,他為她鋪就十裏紅妝,歲月悠悠,他們彼此相伴,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