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陰謀三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龍臺府前的鳴冤鼓便“咚咚”地響了起來。

琅琊王府和龍臺府就隔一條街,又值此萬籁俱寂之時,鼓聲便聽得格外清晰。

羅氏一早便起了床,此刻傾耳細聽鼓聲,唇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道:“鼓點響了,好戲要開場了。薛媽媽,我們的人都打點好了吧?”

薛媽媽遞上一盞冬菇幹貝排骨湯,輕聲道:“放心吧,董校尉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今天所有仙客來出城的東西都會仔細檢查的。”

羅氏點點頭,喝了一口湯,忽又道:“你說那個溜進門去的會是誰的人?”

薛媽媽道:“這個說不好。管他是鹬是蚌,只要他們相争,我們便作壁上觀。”

和光居,天色尚早,朱贏在房裏做踢腿運動,如不是忘了,她甚至想來套廣播體操。

鳶尾端了早點進來,見朱贏在那兒蹦蹦跳跳的,忍不住抿嘴一笑。

朱贏一邊踢腿一邊問:“你看我精氣神怎樣?”

鳶尾道:“氣勢昂昂目露兇光,仿佛要上戰場一般。”

朱贏收了最後一個動作,道:“一語中的!聽到方才的鼓聲沒,那就是有人在向你家公主我宣戰呢。”

提起這個鳶尾便有些憂心忡忡,生怕朱贏應付不來。

朱贏見她一副愁苦的小模樣,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想來自己真的是“軟”了太久了,看如今這副模樣,誰能相信上輩子她是團隊裏說一不二的大姐大,雷厲風行的女強人?

女強人固然威風八面令人向往,可惜真的活得太累。死過一次之後,大徹大悟的她這輩子原本只想安安逸逸平平緩緩地過些小日子,奈何時不我與。形勢所逼,她不得不将她曾想丢掉的一些性格慢慢地一點一滴地撿回來。

她也想明白了,或許有一天她能過上每天睡到自然醒,心無挂慮一身輕的生活,但在踏上坦途之前,攔路的絆腳石和荊棘,還是需要自己動手清除的。

所以這次,她攔住了穆小峰沒讓他派人給李延齡傳消息。沖她來的,她自行解決。沖他去的,若她力所能及,她也可以替他解決。說到底,她和李延齡誰的羽翼都不豐滿,必須相互扶持才能飛得更高。

朱贏剛喝了兩口粥,穆小峰來了,派去盯着龍臺府的侍衛回來了,說敲鼓的是一個尼姑和一個走路需要人扶着的老婦人。

朱贏點點頭,讓一晚上都沒消停的侍衛們趕緊下去吃點東西休息。

用完早點,她若無其事地去書房看書。不多時,前院果然來人,說是龍臺府有件案子需朱贏前往協助調查。

朱贏懶懶地翻着書頁,眉眼不擡道:“多大的案子啊,還需要我去協助調查?鳶尾是我的貼身丫鬟,簡書是世子爺的貼身丫鬟,不管是院子裏的事還是我與世子爺的事,沒有她倆不知道的,就讓她倆替我跑一趟吧。”

鳶尾便帶着簡書跟着傳話的婆子去了隔壁龍臺府。

告狀的果然是許琳琅的母親周氏與一三十左右的尼姑。

周氏聲稱她女兒許琳琅昨日下午來給琅琊王府三奶奶送絹花,至今未歸。她擔心女兒出事,央了廟裏的師太陪她來找女兒。孰料王府的門子根本不予通報,萬般無奈之下,她才不得不來龍臺府擊鼓鳴冤,求府尹大人幫忙找回她的女兒。

因事關王府內眷,鳴冤鼓一大早又響得盡人皆知,府尹虞霖洲也不敢等閑視之,派人去琅琊王府跟李承锴打招呼。李承锴回他一句:“身為新城府尹,該怎麽做還要本王教你不成?”

虞霖洲聽出這是公事公辦的意思,這才敢使人去內宅傳喚朱贏。

如今見來了倆丫鬟,倒也沒多驚訝,朱贏畢竟身份在那兒,輕易自是不能上公堂的。

“許姑娘昨日下午确來崇善院送過絹花,停留不過片刻,便離開了。”鳶尾不似淩霄急躁,說話永遠帶着股低柔的沉穩。

“離開了?何時離開的?”虞霖洲高踞堂上,問。

鳶尾想了想,道:“許姑娘來時大約申正,與三奶奶說了會兒話,大約也就盞茶功夫,便離開了。”

“是你親自送她出府的?”

“不是。”鳶尾稍稍讓開,簡書上前行了一禮,道:“是奴婢送許姑娘出府的。”

“你親自看着她走出王府的?”

“是。”

“從哪個門出去的?”

“王府後門。”

王府後門不同于前門,前門因要裝點門面,正門側門都有侍衛把守,而後門一般都供下人進出采買物資所用,故而只有幾個門子當值。

那幾個門子當即便被傳上堂來,衆口一詞只說瞧見那挎着籃子的姑娘進去的,沒瞧見她出來。

虞霖洲當即皺了眉,目光掃過鳶尾與門子等人,道:“你們一個說出去了,一個說沒看見出去,這人到底是出去還是沒出去?”

門子們叫嚷起來:“奴才們每班至少兩個人在門上當值,一個大活人出去能瞧不見?定是沒出去。”

“如果真出去了,那也不是從後門走的。”

“對對!”

相較于門子們群情激奮七嘴八舌,鳶尾與簡書兩個丫頭安靜得出奇。

鳶尾垂眉順目只一句話:“一切全憑大人決斷。”

虞霖洲心中糾結了。

王爺是公事公辦的意思,王爺不待見王世子夫婦盡人皆知,這朱贏公主自己肯定也明白。看她貼身丫鬟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如非朱贏授意,絕不可能如此鎮定,連給自己主子辯解一句也無。

這事兒其實丁點不難辦,派人去崇善院搜上一圈便知道了。只不過……上次王府內衛統領劉佰霖去搜崇善院,還是奉的王爺之命,被李延齡回來一腳踹成內傷,聽說如今路過崇善院門前都恨不能繞道走。若此番換他去搜,還是因為門子無憑無據的口供,李延齡踹他的那一腳是否會更狠?

虞霖洲是個文官,體格與劉佰霖比都不能比,自忖那一腳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當然,忌憚李延齡是一回事,公事還是要公辦的,否則難免要到王爺面前去吃挂落。

于是他一拍驚堂木,沖還在為自己分辨的門子們喝道:“公堂之上嚴禁喧嘩!再有犯者,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門子們同時噤聲,驚惶地看着府尹大人。

虞霖洲道:“這兩位侍女既能得世子妃重用,人品必定不差。反倒是你們這些門子,慣會偷懶耍滑,出事了便互相推诿,還不老實交代,昨天是否一直有人在後門當值?到底有沒有看到那位姑娘出府?”

門子們噗通跪地,齊呼冤枉。

其實只要這些門子們統一改口,說看到那位姑娘出府了,那麽許琳琅的失蹤與琅琊王府就扯不上幹系了。可一來這些門子委實沒看到許琳琅出府,二來人多心不齊,公堂之上也難商量着統一口徑,三來門子是肥差,下人進出外人通報引薦什麽的都是有油水可拿的,故而能當門子的一般都不傻,明白那姑娘進去了沒出來,今天一大早便有人公然來告,其中一定有事,故而不敢輕易改口。

虞霖洲見狀,祭出青天大老爺的經典口白:“看來不動刑,是撬不開你們的嘴了。來人吶,上拶刑!”

門子們大驚失色,求饒不疊,更有那大膽直言道:“大人,世子妃的侍女是人,奴才們也是人,都是兩只眼一張嘴,憑什麽大人信她們不信我們?”

虞霖洲正色道:“本官誰也不信,先給你們上刑,若你們所言是真,定不會因為區區刑罰就胡亂改口。待給你們上完了刑,再給她們上刑,本官就不信問不出真相!”

話雖這樣說,虞霖洲心中卻想着,最好門子們受不住刑罰改口說那姑娘出府了,或者他們一時偷懶,沒有時時看牢後門,如此,他便可以那許姓姑娘不在琅琊王府為由,先将這層利害關系撇幹淨,再派人到城裏意思意思地尋找一番,管他找得到找不到,此案不了了之。

若是門子們受得住刑罰死也不改口,再給世子妃的侍女上刑,也顯得公平公允,沒有刻意欺負崇善院的人。

一邊是偷奸耍滑的門子,一邊是嬌弱文靜的侍女,他就不信一套拶刑下來,會沒人改口。

眼看衙役們拿着冰冷暗沉的刑具出來,門子們吓得臉都白了,其中一個門子似乎吓得都快尿了,撕扯着嗓子唯恐來不及一般地大喊道:“大人,大人,奴才有話要說!”

鳶尾擡眸看了那門子一眼,記住了他的臉。

虞霖洲眉峰一松,手一擡,示意衙役且慢動刑,看着那門子道:“什麽話,你且說來。”

那門子抖抖索索道:“昨天,奴才們确實見那女子進府,沒見她出府。可,昨天發生的怪事也不只這一件。半夜時分,崇善院的兩名侍衛突然擡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箱子要出府,當時正好是奴才當值,所以記得很清楚。”

“半人高的箱子?裏面裝的什麽?”虞霖洲問。

“他們說是院裏雕廢的木頭娃娃,本來出府的器物都是要仔細檢查的,因為、因為顧忌世子爺的身份,奴才就打開箱子看了一眼,沒到下面去掏。表面看來裝的确是木頭娃娃,不過……”說到此處,那門子猶豫起來。

“不過什麽?”虞霖洲追問。

那門子似乎橫了橫心,咬牙道:“奴才好像聞到箱子裏有股子血腥氣。”

虞霖洲神色一正,問:“那麽晚了他們擡箱子出府,你就沒多問幾句?”

門子苦着臉道:“奴才就問了一句,說‘這麽晚了兩位大哥這是要去哪兒?’那兩個侍衛很不耐煩地說要把這箱子雕廢的木頭運到仙客來去,明天和刨花一起運出城去燒掉。”

虞霖洲聞言,目光在鳶尾和簡書兩個侍女身上掃過,見兩個侍女仍是低眉順目無動于衷,心中有些猜測,卻又有些拿不準。

思慮片刻,他喝道:“此事與許姓女子失蹤一事有何關聯?休要再拖延時間,來人,先給他上刑!”

衙役們應聲,拿着鐵制的刑具往那門子手指上套,門子吓瘋了,大叫:“說不定許姓女子叫人害了,就藏在那箱子裏給運出去了也未可知!”

“住手!”虞霖洲喝止衙役,眯眼看着門子道:“空口白牙,你有何憑證?”

門子涕泗橫流,道:“奴才沒有憑證,奴才不過覺着奇怪,運個雕壞的木頭娃娃為什麽偏要那麽晚運,箱子裏又哪來的血腥氣?那女子明明沒出府,為什麽有人卻偏說她出府了。大人,奴才們委實冤枉啊!”

門子的話讓虞霖洲忽然嗅出了一絲陰謀的味道,內心不由一凜。

他琢磨片刻,目光投向鳶尾與簡書,問:“對此,你們有何話說?”

鳶尾靜靜道:“我們奶奶做事不喜拖延,總告誡我們今日事今日畢,院裏下人深受其影響,便是再晚,該今日做完之事,也絕不拖到明天去。那箱子雕廢的木頭娃娃奴婢是知道的,至于門子所言的血腥氣,不過是他個人臆斷,奴婢不認可。”

就在這時,門外忽跑來一個衙役,說有人撿到一只帶血的繡鞋,不知是否與本案有涉?

虞霖洲命衙役将那人帶上來。

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留一縷斯文儒雅的長須,看着像個文人。

“堂下何人?”虞霖洲問。

“草民方成英,新城人氏。”男子答。

“上堂何事?”

方成英道:“草民家住吉祥巷,一早聽到鳴冤鼓響,去茶館用早點時又聽人議論說有個老媽媽的女兒進了琅琊王府便失了蹤跡,老媽媽在王府門前索人不得,故而擊鼓鳴冤,甚是可憐。草民在戶部嚴大人府上任西席,因嚴大人府邸距草民家不遠,平日草民總是步行去嚴府。今日行經仙客來後牆外,偶見牆角落着一只沾滿血跡的繡鞋。草民聯想起老媽媽失蹤之女兒,不敢隐瞞,故來獻鞋。”

虞霖洲道:“呈上來。”

方成英将鞋交給衙役,虞霖洲遠遠看了一眼,便道:“拿去給原告辨認。”

因許琳琅之母眼瞎,那尼姑便為她描述:“是只青面軟底的布鞋,長約五寸許,鞋面上繡着幾朵白梅……”

尼姑話還沒說完,那瞎眼的老太太已經淚流滿面,伸着雙手四處摸索,碰到繡鞋後便一把抓住,緊緊按到胸口,慘嘶一聲:“我可憐的琳琅啊……”雙腿一軟便向地上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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