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運籌帷幄
大旻皇帝此番派使者前來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通知李延齡與朱贏九月份他要過六十大壽,叫兩人屆時去帝都賀壽,第二,順便賞了幾個物件給朱贏當生辰禮。
朱贏暗思:九月份,現在三月還未到。提前這麽多個月下帖子,是為了讓她有時間準備壽禮麽?
她想做的事,若是從眼下開始着手,半年時間也足以讓她明白自己鞭長莫及或者力有不逮之處在哪兒了,到時候再去隆安,倒是可以趁機解決一些問題。
朱贏如是想着,便趕緊着手,第二天就讓人去龍臺府申報建立船幫,就取名叫漕幫。至于船幫下面船只數量與船頭船工等人的名單容後再補。
辦好手續之後,朱贏派人聯絡新城及周邊擁有貨船的商鋪及私人,商議加入船幫之事。聽聞加入世子妃的船幫能不受罔象島水匪之患,船主們半信半疑,看到朱贏手書上說如果加入船幫還被罔象島水匪攔截,一切贖金由世子妃支付後,大部分船主都與朱贏的漕幫簽訂了挂靠契約。
短短一周時間,新城漕幫名下便有五十七艘船了。
朱贏派人送了一封信給陳鴉,信上只四個字——萬事俱備。
陳鴉很快回了一封信——東風即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百多名罔象島的水匪,這些水匪精通水性自不必說,更有那對涪江水路了如指掌的,對沿江碼頭如數家珍的,對沿江各船幫都有所了解的……林林總總都是人才。
對于人才,朱贏自是十分歡迎的,當即将漕幫目前從上到下空缺的職位表發給他們,讓他們對號入座,一個蘿蔔一個坑地把漕幫的管理層給豐滿起來。
挂靠漕幫的船只中有不少都曾被罔象島打劫過,是以船老大認得罔象島的人,如今見漕幫的上層居然就是這些匪徒,頓覺自己羊入虎口,一個個吵着要退幫。
朱贏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所以契約裏違約金定得非常之高,就在船主們吵鬧了幾天發現民鬥不過世子妃後,準備無奈接受現實時,朱贏發話了:妓還能從良呢,人水匪想回頭,你也得給人家一個岸不是?
同時下發一張漕幫幫規,從源頭上杜絕了幫內傾軋欺壓的可能。衆船主這才将心放進了肚子裏。
朱贏目前沒什麽貨需要運,各船主還是自己接生意,不過每次運什麽貨,替什麽人運去哪裏,幫內都有專人負責登記。朱贏到甘棠村挑了幾個識字會做小買賣的村民跟船走,這些人負責到沿途碼頭采集市場信息,各地的物價及特産都在這些人需要打聽的範圍之內。
另一邊,經過近一個多月的磨合之後,滿庭芳的布已經真真正正開始在新城賣開了,除了錦和莊之外,附近各小布莊的管事也聞風而來,三月滿庭芳的訂布量達五千多匹,嚴重超出滿庭芳的生産能力,庫存坯布也不夠。
朱贏一面撥銀子在滿庭芳空地上再造兩個染坊,一面讓三七派人出去采買坯布。
千金笑的娃娃衣裳也早就換成了滿庭芳新染的布料,花色顏色-區別于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大路貨,繼續保持絕無僅有的高端品質,價錢比原來還高一成,來定制衣裳的客人卻有增無減。
朱贏看這勢頭,意識到若真的做大,一間工廠絕對不夠,她需得遍地開花。于是拿着地圖派人去新城周邊的農村走訪勘察,計劃開辦分廠之事,與此同時,滿庭芳、千金笑和漕幫又有事情源源不斷地上報上來,朱贏竟日忙得腳不點地。
如此過了半個月,朱贏累得牙龈發炎唇角長泡,小臉都瘦了一圈之後,深覺不能這樣下去。攤子鋪得越來越大,她一個人根本無力支持,需得想個辦法找人來幫自己分擔。
可若是在她穿來的那個世界,還有職業經理人這類人可以聘用,在眼下這個朝代,她能找什麽人來替自己管理底下這些事呢?
冥思苦想幾天,朱贏忽的福至心靈——若是找不到人,她何不設立一個機構?就像那一世的公司一般?将責任細化,再具體到人,比如采買棉花棉紗是一個責任人,采買坯布是一個責任人,采買絲綢是一個責任人,采買染料是一個責任人,這些責任人就相當于采購員,而這些責任人上面可以設置一個總的負責人,相當于布廠原料采購經理,而她需要了解布廠的采購情況時,只要找這個采購經理就可以了。這樣豈不省事很多?
想來簡單,做起來卻沒那麽簡單,首先朱贏對這個公司有哪些部門必須有所規劃,各部門的人事安排,崗位職責和任職要求,具體的運作模式等等,這都是需要朱贏考慮仔細一筆一畫寫出來的。
待做的事情一多,時間便顯得十分緊迫,朱贏幾乎是廢寝忘食。
鄭嬷心疼得不行,每天在朱贏耳邊念叨:“又不是吃不上飯了,何必這麽拼命呢?冬天好不容易養了些肉,還沒捂熱又沒了。”
尚嬷一雙眼整天雷達般的在院裏掃描,唯恐自己一松懈院裏的事便又會煩擾到朱贏。
鳶尾和淩霄兩個丫頭竟日在書房幫着朱贏謄寫資料,簡書等人倒是也想幫忙,可恨不識字,只得幹些端茶倒水的活兒,盡量伺候好三人。
如此衆志成城之下,三月末,朱贏在城東買下一座三進的宅子,稍作整改,取名紫微府。又派人去城中鬧市及龍堰渡都張貼了雇人啓事,啓事旁備了桌椅和專人,若有人前來應聘,便拿出朱贏拟好的試卷考驗,将對答情況一一記下,然後拿回王府給朱贏過目,若朱贏覺得對方可以勝任,再令人前去通知答卷之人去紫微府上任。
如此,到了四月末時,紫微府目前所需之人已經雇得差不多了。這些人中有落第的秀才,有做生意賠了的買賣人,也有家道中落的公子哥,不一而足。朱贏因人制宜,揚其長避其短,再以紫微府府規加以挾制,雖一時不能如魚得水,卻也總算磕磕絆絆地開始運作了。
五月初八,李延年迎娶文靜姝。
李延齡提前兩天回來,這兩個月男人忙着春訓,也是黑瘦了不少。
晚飯後,夫妻兩個坐在燈下你看我我看你,一個王世子,一個世子妃,都瘦得尖嘴猴腮,蓋上草氈都可以牛衣對泣了,念至此,朱贏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笑,還笑!好好的怎麽就瘦成這樣了?是不是小廚房的人做飯不好吃?明天統統發賣了。”李延齡虎着臉道。
朱贏忙道:“與她們何幹?是我近來有些忙罷了。不過幾斤肉嘛,很快養回來的。”
李延齡倒是想再斥她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思來想去也是自己沒用,若自己一早掙下了百萬家財,她又何須這般辛苦?
他伸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擁在懷裏只覺小小的一團,愈發可憐了。
“當日我給你五十兩銀子一個月,明明不夠,你為何不對我明說?”沉默了片刻,李延齡忽道。
朱贏仰頭看他,問:“你何時知道的?”
李延齡有些狼狽道:“那日我去書房找你,你不在,我看到桌上攤着賬簿……”當時看着那一筆筆的支出,李延齡真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算了。旁的不說,他一個王府世子,竟然連下人每個月是要發月例的都不知道。
朱贏笑道:“那夫君是想什麽都替我安排好了,讓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眼下夫君是王世子,尚無那許多政事要理,或許可以代勞,将來夫君繼位之後怎麽辦呢?”
李延齡道:“待我成了琅琊王,必以治軍之道治府,無人敢作奸犯科,你盡可高枕無憂。”
朱贏捂着心髒:“治軍之道治王府?那第一個要跑的可能就是我。”
李延齡眉毛一豎。
朱贏看着他道:“夫君,于我而言,不自由,毋寧死。治軍之道治府,王府固然固若金湯,可府裏的人,不也與籠中鳥無異了麽?我寧願辛苦些,也不願意做籠中鳥啊。”
李延齡捏着她尖尖的下颌,蹙着眉問:“女人都像你這樣麽?長着服從的眼說着體貼的話,後背卻悄悄支起翅膀,仿佛只等羽翼豐滿便會振翅飛走?”
“飛走?飛哪兒去?”朱贏問。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做的這些事,也許旁的女人根本做不到,也不會去做。你說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可我李延齡自忖哪裏那樣好?就值得你這般為我付出了?朱贏,你想要什麽,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告訴我,但千萬不要……不要騙我。”李延齡似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才終于說出這番話。
朱贏:這麽快就過了戀愛甜蜜期,開始進入矛盾期了?雖然兩人成婚快一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應該還沒兩個月吧?
朱贏從他腿上滑下來,垂着小臉默默走到一旁,一言不發。
李延齡:“……”什麽狀況?不是應該長篇大論地勸慰他的嗎?
等了半晌,見朱贏還是站在窗前發呆,他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搭在她肩上,問:“你怎麽了?”
“夫君,成親至今,我騙過你麽?”朱贏問。
“不曾。”
“那我懷疑過你麽?”
“似乎……也不曾。”
“為什麽要說似乎?到底有沒有懷疑過?”
“不曾。”
“既如此,我以赤子之心待夫君,夫君何以不能以赤子之心待我?”朱贏霍然回身看着李延齡,一雙大眼焰色盈然,竟是怒了。
李延齡被她那樣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顫,竟是無言以對。
“夫君你莫非自己也覺着自己不配我待你好?你自卑麽?”朱贏一針見血。
“你胡說什麽?”李延齡怫然不悅,背過身去。
“因為從小父親不疼母親不愛,所以自己也懷疑自己,覺得是自己不如兄弟,所以才致如此?你不願承認,事實卻似乎一再印證你的懷疑。久而久之,這種懷疑便成了一種不自信,一種自我否定,不論你表面有多強硬決絕,你心中,始終住着那個不自信,覺得自己不夠好的李延齡。與我成親後,一開始我的羸弱與無助讓你覺得不管在別人面前如何,至少在我面前你是強勢的,所以你願意保護我對我好,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優越感是切實存在的。可随着我漸漸在王府站穩腳後,你突然發現原來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羸弱,相反的,我還有些小聰明和小野心,甚至于面對旁人時,我都是十分強勢的。于是你又開始自我懷疑了,懷疑若是這樣發展下去,我和你的夫妻關系會變成何等模樣?我會不會變成挑剔你的另一雙眼,嘲笑你的另一張嘴?”
誅心的詞句随着朱贏清脆的聲音珠玉一般往外蹦,李延齡渾身緊繃,雙拳握得咯咯直響,卻始終沒有回身面對朱贏。
“今天我就明确地告訴你我到底是怎樣看待我們的夫妻關系的!”朱贏一把扯過李延齡,死死看着他的眼道:“你是什麽樣的,我會努力成為與你相匹配的。即便你李延齡是一條不會咬人的狗,我也會成為一條會咬人的母狗,而不是靠你血肉供養的一只虱子!你明白了麽?!”說完,朱贏松開抓着他衣服的手,轉身出門而去。
去書房生了一會兒悶氣,朱贏又覺着自己有點好笑,又不是真正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怎麽就受不了男人的幾句質疑呢?每個人性格都不一樣,有一意孤行的,便有患得患失的,有堅貞不移的,便有朝秦暮楚的。相較于旁的男人,李延齡的性格已算不錯的了。
也許,是自己也真的愛上這個男人了吧,所以受不得一絲質疑忍不得一絲委屈。說到底,自己從一開始的唯唯諾諾小心謹慎,到如今敢當面頂撞寸步不讓,還不是吃準了這男人也喜歡她,不舍得對她怎樣麽?長此以往,只怕遲早要踩男人頭上去。
唉,男人什麽的果然最麻煩了,相較之下,倒還是生意好打理些。朱贏在書房畫了一個時辰的設計圖,覺着心裏徹底平靜了,才回到和光居。
丫頭們都守在抱廈裏,問之才知是李延齡睡了。
朱贏進了房,輕手輕腳撩開床帳一看,卻見男人抱着她的熊貓,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臉埋得低低的,倒似受了委屈無人哄的孩子一般。
她忍着笑,洗漱過後從床尾爬上床,鑽進被窩。
男人一動不動,似是真的睡着了。
朱贏想把熊貓搶過來自己抱着,想了想,還是決定讓給他算了。翻個身正想睡,一只胳膊伸過來,一把就将她摟了過去,與此同時,可憐的熊貓又被扔出了被外。
朱贏掙了兩下,男人抱得愈發緊了。
“喂,我居心叵測,肚子裏還藏着把劍呢,抱這麽緊小心待會兒戳着你。”朱贏道。
男人在後面悶悶地笑了起來,道:“死在你手裏,我心甘情願。”
朱贏抓起他抱着她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李延齡:“嘶——!真會咬人呀!”
朱贏咬着不放,李延齡一個翻身就把人壓在了身下。
“起開!”朱贏擡腿踢他。
李延齡大腿一壓,朱贏呼痛,男人慌忙放開,抱着朱贏往旁邊一滾,讓朱贏趴在他胸上。
“一會兒翻臉一會兒笑,你做戲呢。”朱贏繃着臉捶他的胸。
“我錯了。”李延齡抓住她細細的手腕,輕聲道。
“錯哪兒了?”
“不該逼得你說出你是母狗的話!”
朱贏:“……”下死手捶他,卻被他抓着腕子不放,朱贏掙紮半晌,氣喘籲籲地控訴:“就會仗着力氣大欺負我!”
李延齡嘆氣,道:“眼下看來,以後怕也只能在床上欺負欺負你了,你總得讓我有個地方以振夫綱吧?”
朱贏下颌抵在他胸口,大眼忽閃忽閃地看着他,問:“不生氣了?”
“生什麽氣?”李延齡摸了摸她窄瘦的脊背和細細的腰肢,道:“看這瘦骨伶仃的,我心疼還來不及。”
“那,如果我說趙翀送了我十萬兩銀子,你也不生氣麽?”朱贏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