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太空艙裏的局勢變得如此的敏感和奇特,然而帝國元帥卻似乎對身外的一切熟視無睹。他背靠着艙壁,低頭注視着黛絲尚自昏迷中的臉,目光急劇地柔軟下去——周圍的侍衛官吃驚地發現,這一刻的元帥,居然與生命中任何時候都完全不同!

仿佛擔心再次走動會導致垂危的少女更加危險,斐迪亞斯元帥在棧橋上停住了腳步,想了想,忽然擡起右手,無聲地穿過少女淩亂的紅發,回過來用力扯下了元帥制服上第二顆金扣。

“元帥?”因為被領袖忽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亞裏克斯準将又脫口。

“八年前你就想要這個吧?”比夏·馮·斐迪亞斯用近乎低語的聲音輕輕道,一邊把扣子放在少女已經開始漸漸冰冷的手心,“拿着吧,黛。”

黛絲右手下意識地握緊,神志已經不太清楚的她卻仿佛明白了那是什麽,蒼白的嘴唇邊竟然綻開了一個微笑,毫無生氣的臉上忽然泛出了奇異的光彩,眼睑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地掙紮着,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眼。

這時太空艙的門再次打開,穆勒醫生帶着助手接到海因總督的命令匆匆趕來。一進門看見黛絲臉上奇跡般的光澤,他馬上倒吸了一口氣,脫口喃喃:“哦,我的天,她居然在回複神志?”

然而,醫生的驚訝只是一瞬間,他立刻上去仔細地查看少女的傷勢,停頓了片刻,終于帶着有些複雜的神色擡起頭來,低聲對總督道:“閣下,這是全身機能全線崩潰的前兆……屬下已經無能為力了。”

被譽為銀河醫學界第一人的穆勒醫生無奈地搖頭,開始收拾醫療器械,準備放棄這個已經不可能挽回生命的病人。然而無意一擡頭,他反而被總督此刻蒼白如紙的臉色吓住了,上前了一步:“總督,您、您必須馬上休息了!您的氣色非常……”

穆勒醫生低聲對最高軍事長官進言,一語未畢,卻被海因擺手制止。

“我不要緊的……醫生,”海因總督低聲回答了一句,黑色的眸中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忽然微微擡高了聲調,“如果已經沒有其他任何辦法,那請閣下再給摩爾小姐用最好的藥,盡量地延長病人的存活時間!”

他沖着穆勒打了個手勢,醫生會心地點了點頭,上前開始進行靜脈滴注。

藥一滴滴的注入垂死之人的腕脈,太空艙裏一時間寂靜無聲。時間仿佛流逝得分外迅速,離帝國元帥和聯盟總督會面已經是過去了将近一個小時。然而,雖然周圍屬下露出了些微焦躁的神色,斐迪亞斯元帥依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随從的亞裏克斯準将有些不安起來,開始頻頻看表——事态發展出乎他料想之外。本來,他料想元帥在太空艙逗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總督,注射完畢。”許久,穆勒醫生拔出了針頭,低聲禀告,“屬下注射了大劑量的西瑪冰體,對病人的機體進行最後的刺激——再過五分鐘,病人或許會最後一次醒來,也或許會直接因為衰竭而死亡。”

“好。”海因總督臉色蒼白,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然而,帝國元帥卻始終一言不發地看着醫生搶救自己的未婚妻,神色沉默而複雜。許久,他伸出了帶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按住了黛絲握緊的紐扣的手指,忽然低聲嘆息:“其實,黛……當年我雖然沒有把它給你,但是——卻也一直沒有給任何人。我一直替你保留着它。”

斐迪亞斯元帥說着旁人聽不懂的話,目光卻柔和如水,“那個時候是我說了謊話。為了叛逆叔父,我不惜傷害了你……因為那該死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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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勒醫生走過來,想檢查垂死之人的複蘇狀态,卻被帝國元帥冷冷地推在一邊:“走開!不要再碰我的未婚妻!……黛是我的,誰都不要再來打擾她!”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帝國元帥。剛才元首說的那一番話簡直是石破天驚,直到這個時候,陪同前來的人,才知道這個垂死的少女居然是多年前叛逃的摩爾上将的女兒、帝國元帥的未婚妻——副官亞裏克斯準将更是在心裏暗暗叫苦,一邊為回去之後、如何封鎖這個可能成為轟動新聞的話題大皺眉頭。

元帥今天是怎麽了?就算是有很多話要對那個少女說,也不必在太空艙裏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吧?為什麽不能回到旗艦上再說呢?亞裏克斯準将看看時間,苦笑。

然而,就在這一刻,元帥懷裏的那個少女忽然微微動了一動,睜開了一線眼睛。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視網膜上都已經糊成了一片,連近在咫尺的臉也看不清了……她茫然地直視着前方,那是漆黑的一片……眼前是什麽?太空,是太空嗎?大片的死寂中,似乎有什麽亮光一點點微微燃起——那是銀河嗎?

那一條線狀的亮點,仿佛是十五年前指引她回家的星光!

當時在公園裏孤身迷失方向的她,因為回家遲了,被暴躁的父親用鞭子抽打——從此她就明白了,自己是永遠都跟不上比夏的腳步的……他與自己,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啊……他們,終于是,走散了。

然而,迷失和孤獨令她恐懼,垂死的人忽然間發出了呓語:“比夏哥哥……帶、帶我……回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她輕輕吐出了這句話,聲音微弱。

“好。黛,我們回家去。”耳邊聽見那個人的語聲,吐出溫柔的回答——是幻覺麽?很多年來,從來沒有聽到過他這樣溫柔的聲音。

她覺得欣喜無比,想要掙紮着起來,去牽住那只虛幻的手,一起回到那個樹木蔥茏的小屋裏去。然而身體卻不能動,某一處卻一直又冰又痛,仿佛嵌了什麽在血肉裏一樣!在彌留的死寂中,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心髒微微的跳動,和越來越緩慢的血液流動聲。

有什麽奇怪的“嗒、嗒”聲,輕輕在腦海裏回蕩……好奇怪的聲音……

她說不出話來,身體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痛苦。

在一片死寂的凝視中,斐迪亞斯元帥橫抱着垂死的紅發少女,似乎不經意地擡頭最後看了一眼艙外,嘴角微微泛起了不易覺察的笑,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帝國所有的随行人員立即跟在了元帥身後,帶着複雜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元首,準備離去。

元帥的腳步踏到了門邊,忽然間一只手擡起,擋住了去路。

“等一下。”海因總督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

所有人都是一怔,斐迪亞斯也不由冷冷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總督走上前來,在離帝國元帥只有一步距離的地方才停下來。那一瞬間,亞裏克斯準将以及所有其他帝國随行的人都是心裏一緊!

然而海因總督只是緩緩擡起手,把一件東西默不作聲地輕輕放入黛絲的手心,然後依舊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身,擡手向着艙門,淡淡對斐迪亞斯道:“請。”

在低頭看見那件東西的時候,帝國元帥目光陡然一亮!

他移開了一直注視着少女的視線,擡頭看着太陽-銀河聯盟的最高指揮者——然而,此刻的海因總督有意無意地側過了頭,元帥的目光只好停留在對方的軍服上。對方軍服上的第二顆扣子,也已經空缺。

臉上再也難以掩飾地露出了錯愕,帝國元帥怔怔站在了那裏。

“呵。黛……你看,整個宇宙現在都在你手心裏呢!”陡然間,斐迪亞斯元帥低下了頭,輕輕在紅發少女的耳邊說道,看着她左手手心裏那一粒銀色的扣子。

然而,彌留中的人已經再也無法回答一句話了。一金一銀的兩顆扣子被下意識地緊緊抓在了手裏,在此刻,昏迷的人全身微微顫抖,只覺得體內已經結成了冰——那奇怪的“嗒、嗒”聲越來越響了,幾乎讓她瘋狂!

這到底……到底是什麽……

記得手術時,恍惚地覺得有冰冷的器械探入身體,埋入了什麽。然後,依稀聽見有人說了一句:“在腦波停止輻射之時,能量将在瞬間釋放……”

那好象,是一直為她治療的穆勒醫生的聲音。

然後,體內的某一處就一直冷冰冰地痛着,仿佛死神将冰冷的手死死地壓在了她胸口上!

“嗒、嗒、嗒……”在耳邊,這詭異的聲音越發響亮起來,如同有什麽東西猛烈地敲擊着,在這個即将死亡的體內。而每一次意識開始模糊的剎間,聲音的頻率便加快了。垂死的她也知道,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是,她……已經是沒有力氣去想這些了……

她要死了。

仿佛也知道時間已經耽誤了太久,斐迪亞斯元帥不再停留,抱着自己的未婚妻緩步走出了太空艙。在走入棧橋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回頭看着米格爾·海因總督,嘴角又泛起了一絲微笑:“哦,這一次要謝謝你,海因——謝謝你歸還了我的未婚妻。”

“不過,現在是你處于下風呢,海因!”帝國元帥眼裏剎間收起了方才溫情脈脈的目光,冷電般地閃亮着,吐出鋒利的話語:“再這樣打消耗戰的話,不出三個月,你們這一邊就會戰敗的——你信不信?”

“你很傑出,是百年一見的軍事天才,卻偏偏生在了不合适的陣營裏。”元帥注視着海因總督及其手下,目光雪亮:“可惜哪……個人的能力是不足以完全彌補整個軍隊的缺陷的——海因,你要輸了!”

黑色的眸子裏閃過了同樣閃電般的光芒,總督不動聲色,冷冷地回答:“無論如何,我會盡我所能地戰鬥到底。斐迪亞斯,休想讓我向你低頭!”

“好,好!看到你這麽有鬥志那真是太好了。”帝國元帥大笑起來,轉過身,“這才不愧是海因!這才不愧是屬于我們的戰争!”

“戰場上再見吧!”斐迪亞斯元帥不再說什麽,橫抱着紅發少女大步走出了太空艙,步入棧橋向旗艦“銀翼號”走去。海因總督的嘴角動了動,手下意識地擡起,然而終究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沉默地目送他們的離開。

銀翼號随即起飛,離開了軍事中界線,飛向大本營。

******

“嗒、嗒、嗒……”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了,一切都漸漸地拉遠,遠得仿佛在天的那一邊,然而,這讨厭的嗒嗒聲反而越來越真切地敲響在耳邊!

是什麽……是什麽?

黛絲拼盡了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努力掙紮着。手下意識的握緊,手心上冷硬的痛感讓隐隐約約明白了那是什麽。蒼白的手指痙攣地握緊,那兩粒扣子仿佛給了她振作的力量,令她凝聚起了微弱的神智。

“黛……整個宇宙現在都在你的手中呢……”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個一世平凡多難的女子,忽然獲得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想象不到的東西。可是……她卻已經連笑的力氣的也沒有了……

她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唰!”模糊中,耳邊傳來了一陣陣靴子碰撞聲和短促的敬禮聲——那是一排排士兵在向元帥行禮吧?這……已經是到了另一處麽?她的意識再一次拉遠。

忽然間,一陣高頻率的聲波傳入了她的耳膜。

“噠”,她隐隐約約聽到了一聲,仿佛什麽東西被打開了。

“高登·霍爾曼中将向元帥彙報!”好洪亮的聲音,連她已經遲鈍的聽覺也被震了一下,“十一艦隊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成功地完成了四維跳躍!”

啊……高登,是高登?她模模糊糊地想。那個撒旦騎兵的隊長、棕色頭發的高個子——是在比夏那些軍官朋友裏,對自己最不好的那一個。

“三分鐘前我們已經秘密抵達了軍事中介線,完成了對太空艙的埋伏,目下為止,海因總督還沒有撤回大本營——”那個響亮的聲音再次問,有些急不可待,“元帥,什麽時候動手幹掉海因?他們也馬上要撤回了!我可以動手了麽?”

什麽?殺、殺掉海因總督?……不可以、不可以!比夏……比夏哥哥……

黛絲急切的想着,恍惚間還沒有明白過來這個可怕的陰謀是怎麽回事。可是在這個時候,她的頭腦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全身也輕了起來,仿佛瞬間浮上了半空!不……不行,她……她不得不死了、不得不死了……她沒有時間了。

“好樣的,”她聽見比夏對手下的贊許,“高登!”

“呵呵……”那個聲音在笑的時候依然是響亮得驚人,“也是元帥在太空艙裏拖着,為屬下贏得了轉移的時間啊!要和海因那個無趣的家夥一起呆上一個多小時,還真難為元帥了吧?”

隐隐約約地,她聽見身邊的比夏笑了一下,聲音輕微卻冷酷,令她全身的血都一下子凍結。凝聚了最後的神智,她隐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覺全身發冷。然而這個時候,卻聽高登用更加大的聲音驚呼了一聲,仿佛注意了什麽:“哎呀!這個女人——是、是黛絲?!她怎麽會在這裏?比夏,你從哪裏把她弄回來了?”

對方的語氣裏充滿了敵意——她也知道,自從叛逃出科培爾以後,這個對元帥忠心耿耿的軍人覺得帝國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曾多次怒不可遏的揚言、要為帝國的榮譽處死這個無恥叛逃的女人。如果不是受到阻攔,可能他早就那麽幹了。

“好了,高登,也多虧有了她,我才有機會在那邊說了一堆的廢話,拖延了時間。”比夏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來,模糊中,她覺得自己的雙肩被用力往上托了一下,靠入一個堅實冰冷的懷抱,“別管她了——一百秒後立刻投入戰鬥!要趁着對方還在軍事中界線上,幹淨利落地收拾掉海因!”

在昏沉的大腦中,忽然有閃電劃過!

比夏、比夏哥哥!

那一句冷漠而似不經意的話,霹靂般地響起在垂死少女的腦海中,甚至蓋過了那死亡的“嗒、嗒”聲!比夏說的全是假的……只是為了贏取戰略上的時間而已?他要趁着這一次秘密會面,借機暗渡陳倉,讓他的軍隊完成對海因總督的埋伏!

那一瞬的冷意幾乎把她僅剩的意志力凍結。

是的……她的比夏哥哥早就已經消失了。象“帝國元帥”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原來真的不會做任何對自己利益無關的事……他從來沒變過,從來不曾放慢腳步停下來等過她一次,從初遇到現在,始終是一樣的!

那麽……海因總督呢?難道他也——

一剎間,靈光閃了一下!

嗒、嗒、嗒……這聲音……這聲音?是——!

“腦波停止輻射時,能量将在瞬間釋放。”醫生的聲音再次回響起來,震耳欲聾地在她漸漸模糊的腦海裏回蕩着,“能量将在瞬間釋放……将在瞬間釋放……”

嗒……嗒……嗒!

對!這個聲音……是炸彈!

——在她身體裏,被植入了與腦神經接駁的定時炸彈!

海因、海因總督……那個有着黑色眼睛的青年領袖!是他……竟然是他!原來,他和比夏是一模一樣的人哪……

手心的兩顆紐扣,突然間仿佛成了火炭!昏迷中的人全身一顫,下意識地松手,“啪、啪”兩聲,扣子掉落在艙板上。

斐迪亞斯元帥正在關掉随身攜帶的私人通訊回路,結束與下屬的通話,聽到那兩聲身子忽然一震,低頭看着懷中垂死中的少女,嘴角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麽卻又止住了,目光閃爍不定。

“啊,她終于死了嗎?”亞裏克斯準将此刻才對元帥方才在太空艙裏的言行感到釋然,俯身撿起地上掉落的扣子,苦笑:“不過,這個女人也很有福氣了——臨死前居然能聽見元帥您這種謊話!”

“謊話?是謊話嗎?……比夏哥哥?”

陡然間,一個聲音居然微弱地說出話來——在銀翼號裏,黛絲的眼睛奇跡般地睜開了,卻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帶着凄然與釋然的奇異的笑意。

她醒了?……她,居然真的在臨時前醒過來了?!元帥與準将同時怔住。剎間有極其複雜的神色閃過斐迪亞斯的臉,但是他沒有回答。

“嗒、嗒、嗒……”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成形的東西了,但是那個死亡的聲音卻更加急促了,仿佛是喪鐘在耳邊鳴響——她要死了。

“你、你說謊了……是嗎?”蒼白的臉上居然泛起了奇異的血潮——在體內的血幾乎流幹時,她的臉上竟然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反而顯得更加觸目驚心!“是……是不是?”她用力凝視着視網膜上那個模糊的人影,用最後一絲力氣堅持着追問,卻不知自己微弱的聲音能否讓對方聽見,“是不是?”

帝國元帥眉毛輕輕往上一挑,卻依然沒有說任何話。

“元帥,凱南中将請求您立即前往指揮室!”在僵持之間,貼身侍衛阿爾培的聲音忽然響起在身後,“有緊急軍情禀告。”

“馬上來。”斐迪亞斯毫不遲疑地轉身,抱着懷中的人向旗艦的指揮室走去。

“元帥,交給侍衛官吧!”亞裏克斯準将看不下去,提議。但是帝國元帥仿佛沒聽見一般,徑自往前走去,把副官晾在了一邊。他雙手有力地回護着懷中垂死的女子,任憑她身上滲出的血染紅了他的制服。

沒有等到比夏的回答,然而她的神志再一次拉遠了。她知道,她再也沒有時間等待了……她再也沒有時間,去等到那一個等待了一生的答案。往事的碎片如雪般紛紛散落在空白一片的腦海裏,記憶中那個驕傲冷漠的少年的身影也漸漸模糊了。她知道,死亡終将帶走一切——

“比夏、比夏哥哥!”她陡然叫了起來,痙攣地伸手,摸索着抓住了他軍服的衣領。

元帥踏到指揮室門邊的腳步停了一下。室內,大型全息屏幕已經自動打開了,顯示着前方交戰的情況,凱南中将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元首。

“快、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那個微弱的聲音不知為何忽然響亮了,蒼白的、流着血的手用力拉住了他的衣領,漸漸擴散的藍色瞳孔裏映出了他的臉,如此的恐懼而焦急:“把我扔出去!……我、我的身體裏被總督安了炸彈!已經……已經快支持不住了。

“比夏哥哥,請……請快一點動手……快!”

随着那個顫抖的聲音,流瀉出來的卻是一個驚人的秘密!

剎間,帝國元帥站住了,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低頭看着懷裏忽然間回光返照的少女。他身邊的衛士同時沖了過來,準備在第一時間拉開黛絲,卻被元帥用目光阻止。斐迪亞斯抱緊了她,白手套上染滿了血,在劇烈地顫抖,卻沒有絲毫松開的意圖。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懷裏垂死的女子抓着他的領口,拼盡了全力喃喃催促着,氣息漸漸急促,眼裏的光在渙散開來。

“嗒!嗒!嗒!”

越來越急促的聲音。不行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住了……

炸彈要爆炸了!

“請……請你快一點動手呀!”她着急地想說,卻完全沒有力氣了。

“元帥!危險!”亞裏克斯準将失聲驚呼,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準備不顧一切地将這個人體炸彈從元帥身邊推開,然而卻看到元帥忽然間低下了頭,深深将臉埋在了少女的一頭紅發中,似是低聲喃喃說了一句什麽。

“我——沒有說謊。”

忽然間,耳邊遠遠傳來一句話,如同天際回音——然後她全身一輕,仿佛剎間升入了天國。

“元帥!”目睹了斐迪亞斯斷然摁下排風開關,把垂死的黛絲扔出艙外時,亞裏克斯準将忍不住脫口驚呼——萬一……萬一這個女子說的不是真的呢?在這剎間,元帥就這下了這樣絕決冷酷的決定嗎?

準将在那一剎間只來得及轉過身,看見那個紅發的女子正順着噴射的氣流,飛速向着漆黑的太空不停地墜落、墜落……瞬間變成了目力所不能見的小點。

然而,話音未落,旗艦猛地一震!

所有人都是立足不穩地一個踉跄,只有扶着艙舷正往外注視的元帥沒有動一下,顯然心裏早已對這一波猛烈的爆炸有了足夠的準備。

“報告!報告!旗艦下方50光秒處發生劇烈爆炸,底艙嚴重受損!”很快,設備維護人員的聲音通過回路傳了過來。亞裏克斯準将不由暗自吃驚——如此遠的距離,炸彈的威力尚且如此巨大,如果在艙裏爆炸的話,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斐迪亞斯元帥沒有回頭,靜靜凝視着艙外漆黑蒼茫的太空,沒有說一句話。

剛才那一瞬間,他只看見一道白光劃過——宛如一粒流星墜落,劃過茫茫的太空。是那個紅發少女生命劃落的痕跡麽?

“黛、黛啊……”元帥驀然喃喃說了一句,對着流星劃落的方向,手緩緩擡至帽檐。艙內的氣氛似乎凝固了,亞裏克斯準将左手用力握緊了那兩顆紐扣,右手跟着擡起,致敬——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艙中所有的軍人沉默地擡手敬禮,整個旗艦內一片死寂。

如果少女生命最後的那一句話說的稍微晚一點點的話,可能整個銀河的歷史将全部改寫吧?然而,在滑落死亡深淵的同時,她卻盡一切力量将另一個人推出了死亡區域!

那樣柔弱無助的女子,一生流離于政治和戰争的洪流之中,身不由己。然而在生命的最後,她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拯救了另一個無比強大的男人——她在生命最後面對死亡時的表現,居然可以讓所有身經百戰的軍人肅然起敬!

“這個丫頭……居然是這樣的死法嗎?”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感慨萬千。衆人回頭,看見指揮室內的凱南中将正緩緩放下敬禮的手。

仍然只有元帥沒有回頭,他一直一直地看着黑暗冰冷的太空,疾步走到了全息屏幕前接通了回路,用更冷的聲音一字一字地下令:“霍爾曼中将,給我聽着!——集中所有火力攻擊對方的旗艦‘日魂’號!”

“不惜一切代價——我要讓海因死!”

“是!”霍爾曼中将驚訝于元帥聲音裏罕見的殺意,然而好戰的他卻興奮地站起,欣然領命,“第十一艦隊領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個太陽之子給打下來!”

******

在遠離中界線的地方,帝國軍隊的旗艦“銀翼”號靜靜懸浮在太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整個戰團的中心。扶着減壓艙的扶手,帝國元帥修長的手指用力地握在欄杆上,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一字一字地低語:“海因,我要你的命!”

“比夏啊……”身後忽然有人嘆了口氣,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凱南?”斐迪亞斯元帥頭也不回,只淡淡問了一聲。凱南中将走過來,與他并肩靠在舷邊,看着對面合成玻璃上映出的元帥的側臉。

“真的是發怒了啊,比夏?你的臉色很不好。”這個在斐迪亞斯還未成為掌權者之前就選擇了與他并肩戰鬥的同僚,此刻有些憂心地看着帝國元帥鐵青的臉,喃喃,“多少年沒有看到過你這樣的表情了。”

斐迪亞斯元帥沒有回答,嘴角緊抿着,臉部的線條僵硬。

“說到底,比夏,為什麽忽然這樣的痛恨海因總督呢?一直以來,你不是很尊重這個對手的嗎?”凱南中将是個心思細密且溫和的人,平聲靜氣地勸說着被激怒的帝國元帥,試圖令他冷靜下來,“是因為他使用詭計嗎?——但是你也不是打了伏手?”

頓了頓,看見比夏沒有任何反應,凱南的聲音又道:“或者,是因為摩爾小姐的死?——可是平心而論,她的死、你與海因兩個人都有責任吧?”

帝國元帥霍然回首!碧色的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光來,冷冷盯着這個居然敢在這個當口上忤逆他的下屬。但是凱南中将沒有被吓住,反而進一步溫和地問:“那麽,為什麽要這麽恨海因呢,比夏?難道是因為——”

“住口!”斐迪亞斯元帥忽然暴怒地呵斥。

“是因為你潛意識裏不願意承認自己殺了摩爾小姐,而想把責任全推到海因總督身上吧?”不顧元帥的怒意,中将依然說完了剩下的話,“是不是這樣?”

仿佛是被一刀命中了致命要害,元帥的手漸漸從欄杆上松開,抵住了對面的合成玻璃,深深地低下頭下去,額角抵住了窗框,不再說話。顯然,好友這幾句溫和的話語已如刀般剖開了他的內心。

忽然間,凱南有些為自己過于直率的話語後悔起來。

“我、我只是不甘心,凱南。”注視着戰局,看着十一艦隊紛紛擊毀對方的軍艦、直逼旗艦“日魂”而去,元帥嘴角浮出了一絲慘淡的笑意,喃喃,“記得很小的時候,她被一群大孩子欺負,那時候我跟她說不要害怕,我會保護她——但是到了如今,卻是我親手把她扔出去,眼睜睜地看着她在太空裏被炸成了粉末!黛……她是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回家了……”

斐迪亞斯元帥幾乎是動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才勉強抑制住了此刻內心中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和悲哀。天性的高傲和後天形成的自矜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使他終不至于在下屬面前失态。但是元帥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這個一直不動聲色的軍人雙手用力地抵着對面的艙壁,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

沒有人知道、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剛剛死去的少女在他的生命中是什麽樣的意義!甚至連那個紅發少女本人都不曾想象到!

碧色的眼睛裏,忽然再次閃過了軍刀一樣雪亮的光芒,他冷冷開口:“就算有什麽陰謀,也不該以她生命為代價的!這樣普通的女孩子——這戰争與她又有什麽關系?然而海因那個家夥,居然把她都卷了進來!居然逼得我不得不親手殺死她!”

“不,她不普通——因為你愛她啊!”驀然,凱南中将又一次截住了元帥的話,嘆息,“盡管你一直否認,但是我覺得……比夏,你一直都是愛她的吧?”

斐迪亞斯元帥一驚,臉色鐵青地閉口沉默。

“否則,在她和人私奔的時候你就會殺了她了——”凱南中将嘆息,“比夏,你是這樣驕傲的人——她讓你承受了如此大的侮辱,你竟然還讓她安然離開。如果不是深愛着這個人,你是無論如何也作不到這一點的。”

“是……是的。”過了許久,仿佛是看着戰場上的形勢出神,這句幾乎低得聽不見得話才傳入中将耳中,低微而哀傷,“我愛黛絲。從我們兩個都還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麽——”盡管早就猜到了答案,但親耳聽到斐迪亞斯承認,凱南還是忍不住震驚地追問,“為什麽那時候你不留下她?”

“留下她?”斐迪亞斯元帥冷笑起來,“讓我去求一個和貪污犯私奔的女人留下?讓我去求一個把我棄如敝屣的醜丫頭留下?——你不如直接給我一槍還幹脆!”

“那後來你可以去找她啊!”凱南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些年來,你就任由她在戰火裏奔逃麽?”

“你以為我沒有去找過她麽!”元帥低聲怒喝,“你以為我對她的安危置會之度外麽?你知道什麽!——天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少次派出人手嘗試去将她帶回來!”

凱南中将登時啞然,看到對方這樣陌生的眼神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了……現在不是算這些舊帳的時候,凱南!”幾乎失控的情緒忽然間又被勒住,帝國元帥嘴角忽然浮出一線冷笑,重新恢複了平靜,“就是要教訓我,也要等到我幹掉海因以後再說吧?”

中将沒有說話,看着形勢一片大好的戰局,凱南再次開口:“比夏,不要被一個女人擾亂了心智。就當她是死于戰争的成億平民好了。因為她姓摩爾、因為她生在這樣動蕩的銀河——所以她和所有人一樣,注定逃不開戰争……”

“不要再為海因那家夥開脫了!”元帥用不耐煩的語聲回答,咬牙,“為公為私,今天我一定要那個人死!”

凱南中将一震,擡頭看着多年的同僚——竟說出這樣帶着強烈個人感情的話來!是什麽東西蒙住了元帥一貫犀利明澈的雙眼啊!

海因不是一般的人……比夏,這樣沖動的你、絕不會是他的對手啊。

******

“黛絲……”在漆黑太空的另一端,另一個将領注視着銀河中忽然劃落的“流星”,也嘆息般地低語了一聲,将手痙攣地按在心口上。

“看來,手術并不成功。對不起,總督閣下。”穆勒醫生臉有慚色——按制定的計劃,在從黛絲陷入昏迷到腦死亡的那一段時間裏,她應該一直處于無意識狀态中才對。而今天,這個病人卻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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