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複地蘇醒了好幾次,而且還有能力開口說話!
身為銀河第一流的外科專家,穆勒醫生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全身器官機能喪失到如此程度的人,居然能回複意識如此之久!
“醫生,要知道,技術并不是絕對的。無論怎樣先進的技術,也無法左右人心強大的力量啊……”海因總督又回過身去,注視着屏幕上忽發的戰況,聲音卻仍然停留在方才深深的嘆息中,“她心裏懷着強烈的心願,要挽救所愛人的性命,哪怕一只腳已經踏入了冥河,也是要掙紮着回來。”
穆勒醫生無言以對。但是沉默之間,他又看見總督咖啡色頭發下蒼白的臉色,不由再次脫口而出:“您必須休息了,總督閣下!——您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之差,再也不允許您再不眠不休地工作了!”
海因總督不置可否,蒼白得吓人的臉上帶着淡漠而無所謂的表情,凝視着全息顯示屏,忽然間全身一震,撲到了指揮席前。
“不好……迅速撤回所有護衛艦,馬上集中到旗艦附近來!”他已經沒有工夫再和大夫說話了——此刻軍事帝國整支十一艦隊已經經過了艱苦的四維空間跳躍,忽然出現在太空艙和旗艦“日魂”號附近,并猛烈地發起了攻擊!
雖然對于這一次非正式的會晤雙方都早已留了伏手,也有各自的打算,但由于技術的限制,太陽-銀河聯盟還未能組建可以進行高難度四維空間跳躍的艦隊,所以海因無法像斐迪亞斯一樣做到奇兵突襲——此刻他的援兵正在離軍事中介線最近的星雲裏整裝待命,快速反應部隊的艾斯博格·克拉克提督在三分鐘後才能趕到。
“所有兵力回集到旗艦附近!迅速回集!”海因總督一手扶着指令臺,看着屏幕上攻勢淩厲的“撒旦騎兵”,看着己方已被擊毀或擊中的護衛艦,雖然蹙眉,聲音卻依然冷靜,一條條指令發出得有條不紊。
然而,話音未落,艙外一道刺目的紅光閃過,指令臺上全部儀器一齊閃出了紅光!
“報告!情況危急!”控制室裏的人員在彙報,聲音卻有些反常地發抖起來,“約有八十多艘敵艦集中火力猛攻旗艦!旗艦的左舷已經被擊中!”
“難道連三分鐘也等不了麽?”看着對方壓倒性優勢的兵力和不容喘息的進攻,海因身邊的随行将領,聯邦四位提督之一的亥姆·霍茲不由喃喃說了一句——這個擅長近身搏擊、在軍隊中有“狂獅”之稱的勇敢軍人,在如此懸殊的敵我對比下也不由失色。
在撒旦騎兵瘋狂的進攻下,近半數的護衛艦來不及撤回旗艦附近便紛紛墜毀,在“日魂”號的附近,只零落地剩下了十艘左右。然而,由于此刻旗艦正處于對方火力的焦點中,即使是成功撤回的護衛艦,反而受到了更加猛烈的攻擊!
“很好……這樣就對了。”驀然,霍茲提督聽到寡言的總督吐出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來。他來不及表示疑問,卻看見海因用雙臂支撐起身子,微微沖話筒傾過身,斷然下了最後一個命令——
“引入自動控制程序,旗艦上所有剩餘人員立刻作好棄艦脫離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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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将軍,擊中日魂!擊中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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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屏幕上閃出的爆炸的火光,聽到通訊回路裏傳來的清晰的彙報,高登·霍爾曼中将興奮得用力敲了一下指揮席——
“好樣的!”他喜氣洋洋地誇獎了麾下得軍隊,随即下了進一步的指令,“K1739~K1761號,繼續呈半月型攢射日魂號!此刻起,凡是從中沖出的太空梭與飛碟,一律擊毀,一個敵人也不準逃離!”
一想到完成了元帥下達的任務、殲滅了帝國最強的對手米格爾·海因,霍爾曼就興奮得不能自已。然而,話音未落,他身後指揮室的門轟然打開——
“誰叫你們進來的?快去戰鬥!”霍爾曼中将頭也不回地呵斥着進來的士兵,眼睛還是盯在屏幕上,“不是說過了嗎?在戰鬥中不要打擾我!”
“休息吧,霍爾曼中将!你不覺得很累了嗎?”忽然間,一個冷冷的聲音譏诮地在他身後響起。霍爾曼中将大驚回首。
一回頭,就看見一把雪亮的離子光束槍對準了他的眉心!
槍執在一個身穿深藍色聯盟軍服的軍人手裏。亥姆·霍茲提督全身血跡斑斑,身邊的士兵也是全部挂彩,顯然是經過了慘烈的肉搏戰才殺進指揮室的,軍靴上積滿了鮮血,每一步踩過,都是一個帶血的腳印!
在他身後,還站着一位高個子咖啡色頭發的年輕軍人,臉色蒼白而疲倦,目光卻亮得像一把帶血的軍刀。
“海因……總督?”霍爾曼中将幾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似乎從天而降的敵軍,又回頭看看屏幕上正在炸開的旗艦“日魂”號——旁邊的通訊回路中,還傳來前線戰艦不斷的彙報:“報告,日魂號炸毀!無一人逃離!”
“哈、哈……”霍爾曼淺棕色的臉上忽然漾滿了苦笑,恍然,“是金蠶脫殼的戰術嗎?原來,在看見我軍圍攻上來時,閣下早已經迅速棄艦了!——把護衛艦招回旗艦附近,不是為了防守,而是為了趁機撤離到不顯眼的護衛艦上、直搗我軍後方吧?”
面對着近在咫尺的死亡,撒旦騎兵的隊長卻只在考慮自己在戰術上的失敗。
“很對。”海因只是簡短地應了一句,臉色灰敗。
“報告!附近有大批敵方艦隊出現!請求指示,請求指示!”
陡然間,通訊回路裏傳來了己方艦只驚恐的彙報,在屏幕上,可以看見有幾千艘聯盟軍艦呈“V”字型的編隊正快速地從十一艦隊的右肋打入!因為大部分兵力正圍殲完旗艦日魂號,一時來不及回頭抗擊,防守薄弱的右肋很快被猝急不防出擊的聯盟艦隊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立即進行——”眼看着己方情勢迅速惡劣,霍爾曼中将忘了自己還處在槍口之下,脫口命令,但下面的“四維空間豎向跳躍”尚未出口,他的身體猛然一震!
“好好休息吧,撒旦騎兵隊長!”亥姆·霍茲提督的聲音仿佛是浸在了冰水裏,“這也不失為一個軍人的光榮死法呢!”
光束刺穿了中将的心髒部位,并在體內迅速炸開來。霍爾曼扶着指揮席,堅持着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上有一個可怖的巨洞,血如同噴泉一般從傷口湧了出來。
“比夏……看來,我是第、第二個離開你的兄弟呢……”霍爾曼灰色的眼中漾滿了苦澀的笑意,艱難地轉過身,看了一下東南角上遙遠的科培爾星球,便無力地倒下,一頭暗褐色的頭發浸在流出的血裏。
“敵軍開火!……敵軍已突入中腹!是否迎戰?還是返回?請求指示!請求立即指示!”在霍爾曼中将已經陣亡的時刻,旁邊的通訊回路裏卻不停地傳來了前方激戰人員聲嘶力竭的詢問——看得出,遭受突然襲擊的軍隊急切需要隊長的指令。
“請立即下達指示!請——”
“啪。”海因總督走到指揮席前,擡手冷冷地切斷了通訊回路,把對方的話語毫不留情地截斷。咖啡色頭發下的臉蒼白得可怕,黑色的眼睛裏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讓他們去亂吧……沒了指揮官的撒旦騎兵,将會成為什麽樣子呢?”霍茲提督冷笑着看着屏幕,“看着吧!”
外面的情勢在急遽惡化——十一艦隊在沒有接到指令前無法擅自行動,已經在前來增援的聯盟第九軍團的沖擊下,被攔腰一分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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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登怎麽搞的?三分鐘就能結束返航的事,居然拖了那麽久?”遠離戰場的帝國旗艦銀翼號內,與元帥一齊注視着屏幕的凱南中将不由皺眉脫口道。
斐迪亞斯元帥也沒有出聲,看着戰場上明顯占着上風的局勢,卻心裏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按事先拟訂的計劃,第十一艦隊應該在五分鐘內擊毀日魂號,并在對方援軍未形成包圍的情況下進行豎向跳躍返回的。而如今,雖說已經接到了前方發回的“日魂已擊毀”的報告,但完成任務的霍爾曼卻沒有如期返回!
“啪!”水晶酒杯被用力地擱到了指揮席上,杯中的紅酒劇烈地蕩漾着——帝國元帥霍然回身,吩咐周圍的侍衛官。
“呼叫霍爾曼中将!啓動一切設備,緊急呼叫!”
“報告,對方旗艦上的通訊回路已經關閉,無法接通!無法建立對話!”片刻,通訊兵回答,回路裏清晰地傳來了斷線的“嘀、嘀”聲!
“什麽!”斐迪亞斯元帥目光剎間大變,霍然長身而起!
他厲聲吩咐:“把剛才的戰場實況重播一遍!”
情況很不對——連凱南也感覺出來了。然而,在重播實況錄影,看到日魂召回護航艦隊的時候,斐迪亞斯嘴裏終于吐出了一句話——
“金蟬脫殼!”
“立刻聯接第十一艦隊副指揮官謝裏夫少将的通訊器!”他撲到了指揮席前,聲色俱厲地開口,“謝裏夫少将!我命令你立即率隊返回!不要戀戰,也不要試圖解救陷入包圍的戰艦!甚至連霍爾曼的旗艦也不要管!立刻豎向跳躍返回!”
“是!”對方斷然領命。
下達了這樣不近人情的命令後,帝國元帥長長吐了一口氣,往後重重仰靠在了指揮椅內,微閉上了眼睛——眉宇間居然有明顯的痛苦的神色。
“比夏!真的不管霍爾曼了嗎?”因為有着兄弟一般的情誼,凱南終于忍不住開口質疑最高統帥的戰術,“當然,解救出他是要付一定的代價,但是……”
“現在能做的,只是去把他的遺體要回來……”忽然,斐迪亞斯苦澀地笑了,“海因一定已經在他的旗艦上了——以高登的脾氣,你以為他會活着投降嗎?而且海因他事急用奇兵,行事一定決斷幹脆,也絕對不會容那家夥反抗的。”
他極其疲倦地喃喃:“我不想看見撒旦騎兵全軍覆沒……能撤回多少就是多少吧。”
凱南全身僵住——高登、高登陣亡了?那個不到一天前,還和自己一起喝啤酒的家夥!那個和他們一起并肩從軍隊基層走到現在地步的同伴,難道,已經陣亡了麽?
“是我的錯吧?因為痛恨海因,才給他下達了那麽偏激的作戰指令!”斐迪亞斯喃喃。雖然緊閉着眼睛,但還是有淚水無聲地從帝國元帥的眼角滑落。
——把那個紅發少女親手推出太空艙時,他不動聲色;然而對于戰友的犧牲,他卻毫不掩飾地流下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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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您……您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五十分鐘後,看見全息屏幕裏出現的最高指揮官的臉,前來增援的第四集團軍指揮艾思博格·克拉克提督驚喜得有些失措——要知道,在他率軍趕來時,看見的是爆炸中的己方旗艦“銀翼”號!
那時候,所有軍士都以為總督已經殉國。如果守護戰士都陣亡了,那麽還有誰能攔得住來勢洶洶的帝國軍隊?還有誰能有信心繼續為太陽而戰?
看見下屬驚喜過分的臉,海因總督嘴角露出了一絲有些苦澀的笑意,然而,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替他開口回答的卻是站在他身後的霍茲提督:“克拉克,我們現在在帝國軍第十一艦隊的旗艦內,傷亡很重,請立刻派人來接!”
驚喜過後,克拉克提督的目光停在屏幕對面總督的臉上——忽然發現海因的臉色是雪一樣的慘白。那種帶着死亡氣息的蒼白讓下屬都凜然心驚:這樣長時間的勞心勞力,過于繁重的工作,一定對總督本來健康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害吧?
“好!屬下立刻派克勞迪娅中校過來!”提督不敢怠慢,然後,終于還是忍不住擔心地補充了一句,“總督,請您保重身體!”
回路中傳來了一個女子清朗而急切的聲音:“第九軍團第七快速反應護衛艦隊隊長瑪嘉烈·克勞迪娅少校、奉克拉克提督之命即刻前來支援!”
“克勞迪娅少校,辛苦你了。”看到那張熟悉的美麗的臉,聯盟總督用一貫淡然的語氣回答,一邊下令打開艦艇的減壓艙,準備與來支援的軍艦對接。然而屏幕另一邊的年輕少校看着總督,卻欣慰的笑了,眼裏甚至含着淚光:“啊,總督您還活着,真是讓人高興啊!在您的旗艦被擊中時,我們都以為您會陣亡或被俘呢。”
“陣亡或被俘?以後這種情況下,你只要确定前一個可能性就足夠了。”海因總督臉上掠過不易覺察的微笑,疲憊不堪“雖然如果被斐迪亞斯元帥那樣的人擊敗、怎麽說也不算丢臉的事——但是,你以為我會被俘麽?”
阖上了眼睛,不再看屏幕裏瑪嘉烈吃驚的臉,總督心裏忽然有說不出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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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屏幕關閉的一剎那,海因總督終于支持不住地向後跌入了椅中。
“總督!”軍醫穆勒立刻上前視察。
“醫生,請、請給我注射西瑪冰體……”陡然間,總督嘴裏吐出了一句話,微弱得仿佛是在哀求,“我……無法支持下去了。”
“什麽?!”穆勒大夫呆住了,然後用激烈的語氣反駁,“不行!絕對不行!——已經是在三天內連續注射第4支西瑪冰體了!閣下是想慢性自殺嗎?!”
西瑪冰體,神經刺激性藥品,也是軍方嚴格控制的軍用藥,多用于瀕死士兵的拯救和喪失作戰能力士兵在非常時期的短時性恢複——然而其自身副作用極大,容易産生精神分裂和肌體官能衰竭的後遺症,而且頻繁注射極易成瘾,因此也被列入一級限制使用藥物名單。
似乎是積攢着力氣反駁屬下大膽的抗議,海因沉默了一小會兒,終于吃力地開口:“醫生……現在不是顧惜個人身體的時候!帝國軍隊随時可能再次進攻……如果、如果作為總督的我是這種狀态,又怎麽指揮……”
“閣下!”雖然明白總督強烈的責任心,然而醫生的職業道德使他無法對自己的領導人作出這樣事——就在不久前,他還生平第一次昧着良心,用自己的醫術葬送過一個無辜的少女。難道,作為軍醫,他所能做的就是和救死扶傷完全相反的事嗎?!
“霍茲。”看見軍醫不聽自己的命令,總督用眼睛示意旁邊的提督。
“請立刻執行總督的命令!否則,以違抗軍令處死!”锃亮的離子槍頂住了醫生的後腦,霍茲提督冷冷地重複了一遍——雖然明白醫生的好心,但是同樣是職業軍人的他更加明白和尊重總督的決定。
無色的固體藥品,在和空氣接觸後立刻化成了液體,然後被吸入了針管。
看着藥品靜靜注入總督的血管,穆勒醫生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作為一名專家,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針下去,恐怕藥已經成瘾了!那可怕的毒瘾将會如同附骨之蛆一樣跟随着這個太陽之子,汲取着他的精力,直到他的生命之泉完全枯竭。
從什麽時候起,總督居然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了嗎?
“啊……好舒服……讓我先睡一會兒吧。”注射完畢後,海因忽然低低嘆息了一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聽說……睡是死的兄弟。”
也許是由于體力的嚴重不足,連他一向鋼鐵般的意志都有些軟弱——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這樣令人震驚的話!
然而,生命已經和一個國家的命運挂上了鈎,肩負着如此重大責任的他,恐怕是欲死不能吧?就是連求死的念頭,都是不能夠有的——因為付出的,絕對不可能只是他一個人的生命而已!
在海因陷入因藥力發揮的半昏迷中時,旁邊的屬下卻不由面面相觑!在相互交遞的目光裏,霍茲和穆勒都意識到了領袖內心更加嚴重的傷勢。
“嘀——”帶上船的通訊器忽然又尖銳地響了起來,霍茲提督想了一下,自己動手打開全息屏幕,“什麽事?”
“總督!軍事帝國的斐迪亞斯元帥剛剛發來了照會,請求和閣下建立對話!對方說無法接通和您旗艦上的回路,所以要屬下代為轉達!”
“總督需要休息,讓那家夥等一下再說。”霍茲提督想了一下,對下屬道。
“不,把回路接進來……”陡然間,一直閉目養神的總督發出了低低的回話,在說完這句話的短短幾秒時間內,海因蒼白的臉上居然泛出了血色——應該是西瑪冰體的效果,總督的臉色奇跡般地好轉了,黑色的眼睛裏閃爍這平日嚴肅冷銳的光芒,他動作敏捷地從轉椅上站起,回頭對站在一旁的下屬道:“你們都出去一下。”
在退出指揮室前,穆勒醫生不由擔心地看了一眼剎間恢複活力的總督,目中有痛心之色——毒藥,正在一分分的蝕去這個傑出戰士的生命。
“嘀——”在全息通訊接通後的幾秒鐘內,回路兩端居然是同樣的一片沉默。金發的帝國元帥和黑眸的聯盟總督隔着屏幕默默對視,居然沒有一個人率先出聲說話。
“閣下的氣色不大好。”注視着斐迪亞斯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海因總督輕輕擡手碰了一下帽檐,淡然不帶感情地率先開口。雖然由于藥力的逐步發作,他體內全部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燒,但他的話語仍然是冷漠的,情緒也極端穩定。
“別裝腔作勢了,海因!”帝國元帥冷冷地回答,臉上帶着一種冷笑和痛苦交織的表情,“請按照戰争慣例,把高登·霍爾曼中将的遺體送還我方!順便把這個東西給我帶回去!”
忽然,他用力将一件東西對着屏幕擲了過來。
“嗒”地一聲輕響,那東西又反彈到了屏幕中元帥面前的指揮席上,轉了一圈停下來,在各種按鈕和儀表中泛着金屬的冷光。只看得一眼,米格爾·海因總督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死死盯着屏幕中那一粒扣子,臉上一連換了好幾種表情!
“原來還在嗎?”低低自語似地說了一句,随即又立刻收住了聲音。
“黛在太空中被炸成了灰燼——但是它掉落在了我的旗艦裏。”帝國元帥隔着屏幕看了過來,目光複雜,忽然似乎有些感慨地說了一句——
“海因,你好狠的心腸……跟我一模一樣呢!”
看着屏幕中那一粒扣子,總督的手不知不覺地握緊了,身體在顫栗,那種顫栗仿佛是從心底發出的,令每一次的呼吸都帶着劇烈的灼傷和刺痛——她死了……是的,她死了!
一剎間,有幾幅略微泛黃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緋紅色的天空。
亮麗的紅色短發。
風中腼腆地低下頭的少女。
還有庭院裏那一片青青的飛燕草……
這一切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這一切已經在他的手裏灰飛煙滅。就在略微的一出神的時候,海因總督忽然覺得有什麽冷冷的東西濺落在自己手上——他低下頭,看到了一種他幾乎從未想到過的東西。連他自己,在一剎間也不由怔住了。
那,是……淚水?竟然是落下的淚水?
在淚水濺落在手上時,屏幕那邊帝國元帥冷淡的微笑忽然凍結了。斐迪亞斯的表情在幾秒鐘內是空白的,而對面的總督也一模一樣。
在這剎那間,兩個人都不知道臉上應該有什麽樣的表情。
兩個人之間的交情,應該開始于十一年前奧瓦魯小行星帶的一次遭遇戰,那個時候,斐迪亞斯是少将,而海因只是一個準将——那一次,兩個人彼此都第一次在對方身上嘗到了苦頭,那以後的十年裏,他們就是在不停的交鋒與對峙中度過的。
作為彼此最強的對手,他們對于對方的了解也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所以這一剎間,斐迪亞斯才會被海因此刻臉上的表情鎮住!
就算是整個星球忽然在他面前毀滅,也不能讓帝國元帥更加驚訝!
“原來……是這樣的嗎?”斐迪亞斯的聲音過了許久才緩緩吃力地響起,仿佛仍舊很難理解眼前的事實,喃喃,“海因,你害人害己啊……”
“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總督始終低着頭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滴水跡,不曾擡頭,似乎也仍舊不相信那居然會落自于自己的眼中,“這一切只是一場戰争和謀略——這是一個意外。”
“是的,”斐迪亞斯元帥冷冷道,“令人意外。”
海因總督沒有回答,他似乎為自己在別人面前表示出過多的感情而感到悔意,立刻控制住了面部的表情——該死的西瑪冰體!如果不是藥力腐蝕了他的意志,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失态的吧?竟然會在斐迪亞斯面前落淚!
但只過了片刻,他的聲音轉瞬平定,擡起頭來:“閣下,這個東西就不用還了,随便扔了吧——至于高登·霍爾曼将軍的遺體,我也會派人送還。”
帝國元帥沉默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海因,你是怎麽擊潰高登部隊的?”
“撒旦騎兵很強,的确是銀河系裏無敵的艦隊。”海因提督嘆了口氣,坦然回答:“他自己戰術上有失誤——他過于關注我的旗艦,反而忽略了身邊迫近的威脅。事急用奇。如果不是用一艘旗艦作為代價引開他的注意,恐怕此刻我已經無法站在這裏和閣下對話了。”
“是嗎?……說到底,還是我的錯啊。”斐迪亞斯元帥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嘴角又泛起了複雜的笑意,嘆息,“海因,看來對你是一點也大意不得的啊——這一生能遇上閣下這樣的對手,實在也是我的幸運。”
“過獎了。”海因提督冷冷地回答。
斐迪亞斯元帥似乎有了結束這場過長談話的意思——與對面米格爾·海因總督極佳的氣色比起來,帝國元帥臉色蒼白得就像一張紙,上面寫滿了“疲憊”兩個字。
他微微擡手碰了一下帽檐,點頭告退。海因總督也沉默着致禮告別。
臨走,帝國元帥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轉身用力摁住了“暫停關閉”的按鈕,身子微微前傾,注視着對方,一字一句地說了如下一番話:
“海因閣下,由于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使我以後不會再單純地視你為戰場上對等的、令我尊敬的敵手。我将會記住你我之間的私怨并将百倍地回報給你——就如同五十年前的卡爾·狄士雷利所做的一樣!”
“請你也記住我今天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