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當待曉舟珩風風火火趕去那裏時,那貓的屍體已經不見了,甚至地上連一分血跡也沒有,附近也沒有婢女,曉舟珩還是放心不下,決計去二十小姐李隴莎的住處一探。

二十小姐李隴莎居住內府的癯仙屋,只因她生于冬日,李闫卿望愛女受梅花君子庇護,安然成長。曉舟珩也知自己貿然去往內府确實不妥,但此刻心下焦灼的自己哪裏還顧得上甚麽禮數,只想麻煩之事解決一件是一件。

曉舟珩隐隐覺得這些一鱗半爪有甚麽關聯,但又想不出個所以然,想着入神,全然不知已到了李隴莎的小院,亦全然不知前方有立着一人。

曉舟珩腳下一絆,撞上那人後背。

“怎麽這樣慌張?”

毫無征兆的對上李終南那雙攝人魂魄的眼睛,曉舟珩心下一慌,匆匆挪開,堪堪吐出一字:“貓……”

李終南啞然失笑:“絕豔先生這般焦灼原來是為了來看貓兒的。”說罷微微挪開身子,只見李隴莎正抱着好端端的貓坐于奶娘懷中,脆生生道:“絕豔先生也來看隴莎的貓啦!”

曉舟珩凝神一睇,還就是平日裏李隴莎分外珍視的獅貓,有幾次還要抱入書房中一同上課,曉舟珩不允,哭鬧了好幾日。現在那貓哪裏像剝了皮,明明完完整整的賴在李隴莎懷中打盹。曉舟珩腦中愈發混亂,自覺失儀,不由揾了一把額頭沁出的薄汗,對李隴莎道:“小姐方才說貓丢了,小生這才來……”

李隴莎藏不住喜悅,抱着貓連連親了數下:“找見了,八哥哥幫隴莎找見的貓。”

“找見便好,找見便好。”

曉舟珩又告罪了一聲,便要離去,卻被李終南一把攔住:“走甚,我還有話對你說。”

“說甚麽?”曉舟珩滿腦子都想的是被懸在樹上的貓,引起夫人們争吵的風月本,回府時莫名的刺殺,昨日平白無故着火的文山樓甚至是插入玉英-下-體-的鎮紙,這廂便無心與李終南糾纏。李終南一手拽着曉舟珩的袖子,一邊側身對李隴莎道:“小妹,八哥改日再來看你。”

李隴莎應下,又讓幾個婢子送二人出門,李終南揮手攔下。

李終南拽着曉舟珩的袖子行了幾步,又是一笑:“留絕豔先自然是為了講話。”

言罷李終南又勾了勾嘴角:“不是要查玉英之死麽?我倒是問出了一些:其一,玉英與人為善,在府裏沒有甚麽仇人,也不曾與旁人吵過嘴;其二,六哥有意納玉英為妾。”

曉舟珩道:“只怕争風呷醋之事是六少爺那幾個少夫人才幹得出。”

“你懷疑是我那幾個嫂嫂?”李終南道,“我覺得不然,你可知六哥前些日子病過?”

曉舟珩略一思索:“不錯,這與此事有甚麽相幹?”

“我聽府上人說,六哥是七月初病的,玉英貼身伺候,待六哥痊愈後,七月十四日與屈公子出門辦事。六哥說想納妾一事想必是在病榻上時所說,我去問過與玉英相熟的幾個婢女,都說是玉英是在六哥這次行前與她們抱怨的,之前并未提過。”

曉舟珩不解:“玉英與她們抱怨甚麽?”

“自然是為難。玉英有個相好的李府小厮叫付二,兩人感情甚佳。”

“也就是說,六少爺這次回來便要玉英答複?”

李終南點點頭:“我問過六哥,他也承認是在臨行前,也就是七月十四日上午突然當着二姨娘的面提了一嘴,要自己歸來後玉英給自己一個答複,當然玉英當時也在場,不過他對付二與玉英一事并不知情。”

“到頭來曾夫人……”

李終南無奈一笑:“嫌疑頗大。”

“不對,你不是說玉英的死因是因為我的鎮紙麽?她若是想陷害我,大可讓兩位命官去查,勢必會發現鎮紙,當場便會抓我歸案,我當下百口莫辯,二夫人便沒有了嫌疑,也無人會追究玉英斷舌之由,一并算到我頭上,所以她為何不走這有利的一步?”

李終南玩味地一挑眉。

“所以有二種可能,其一,就像你之前所說,她不知玉英斷舌,出手阻攔純粹為了維護李府顏面;其二她以為玉英是死于斷舌,樓大人與呂大人發現後再問問周遭之人,即便二夫人讓知情人噤聲,但欺騙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我相信遲早也會查到是由她或者府中某人割了玉英的舌頭。她怕得出玉英自覺無法再活,吞斷舌而死這一定論。因而才引得兩位大人會錯意,做了那麽一場戲。”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玉英死于鎮紙。”曉舟珩道,“殺玉英的不是曾夫人,她只是選擇隐瞞了一些事罷。”

李終南道:“絕豔先生目達耳通,李某佩服。”

“再者,栽贓陷害我之人要麽是曾夫人想要包庇之人,但曾夫人不知那人要陷害于我。所以此人也不可能是六少爺,他要陷害于我便不會聽從曾夫人的勸阻。因而進一步想,想要栽贓我的,也有可能另有其人。”

李終南道:“有理。”

“所以先不管曾夫人如何,可以從她所包庇之人入手,曾夫人身為深宅婦人,與外界鮮有聯系,自然也不會包庇甚麽外人,可先從她的幾個親生骨肉着手。”

“我去查。”李終南附和,“不過那個玉英的相好也不可不查。”

“是了,可會是因為玉英做了決定要追随六少爺,付二知道後……”

“極有可能,現在務必找到付二。”

言罷,二人便找到李管家,正巧李管家在訓斥幾個家仆,這廂才知道付二昨日随府上他人去采購後并未回來,李管家一對單子,發覺少了幾樣,找人來問,結果才知曉了付二不見一事,可惜當天與付二出行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于玉英出事前後不見,确實讓人浮想聯翩。”

曉舟珩又多問了李管家幾句,這才知曉付二本就是金陵人士,與玉英是前後進府,前期後後也在府內待了十餘年,負責平日采購,也管着幾個小厮。李曉二人要來了付二的住址後,便離開了李管家處。

“我去他的住處一探,若他與此事有幹系,家中必有線索。”曉舟珩道,“河西的金湯巷,也并非很遠。”

李終南道,“我同你一起去罷,你一個人去不安全,今日才受到刺殺,指不定還有甚麽危險。況且若是付二殺了玉英,你去他住處保不齊還會對你動手。”

“八少爺說笑了,我在府裏就安全了?這府內可是有人想陷害于我,想将我趕出府去,若他真的殺了玉英,估計現在早已逃出了金陵。”曉舟珩自嘲道,“曾夫人那邊便勞煩八少爺了。”說罷長輯一禮便要離開,卻見李終南面色有些不大自然。

曉舟珩不明所以:“八少爺?”

李終南莞爾:“你應該多笑笑的。”

曉舟珩一怔,不知該作何反應,別紅也與自己說過相同的話,只不過同句話從李終南嘴中出來,卻多了一分撩撥。

一晃神,李終南便離了曉舟珩的視野。

曉舟珩眼下愈發覺得李終南言行難測,正欲舉步,卻迎面撞上步履匆匆,在李府後廚的吳娘。

吳娘手中端着湯點,險些倒了曉舟珩一身。

吳娘氣喘籲籲,見是撞了曉舟珩,直直向他道歉。

“不妨事。”曉舟珩認得吳娘是專門為府上女眷做旁餐的,出自吳娘手中的糕點小而精,甜而不膩,曉舟珩自然也嘗過些許,不過見吳娘親自送餐還是頭一次,于是問道,“怎是你來?前院的婢子呢。”

“姑娘們都去找貓去了,哪裏還記得二十小姐的餐。”吳娘笑笑,“只好讓老奴多跑一趟,別餓了二十小姐才是。”

曉舟珩道:“這些婢子也真是,這都過去多久了,貓早都被八少爺找回來了。”

“八少爺抱貓了嗎?可不得了!”聽聞尋到了貓,吳娘并未露出喜悅的表情來,反而粗眉一皺,“老奴記得八少爺是碰不得這些獸兒的。”

“甚麽?”

“八少爺碰了那些帶毛的是要起癬的。”吳娘道,“老奴不會記錯的,他小些時候還因摸了隔壁姜府的貓兒出了一身疹子,高燒數十日。大夫人都急哭了。”

“那是甚麽時候的事?”

吳娘想了片刻道:“就是八少爺十年前回府那一趟罷,其實也不算小了,十七八,但在老奴眼中還是娃娃。”

曉舟珩欲多問幾句,那吳娘卻借着說湯點涼了之由,匆忙走了。望着吳娘離去的身影,曉舟珩心中突然隐約生出些甚麽,可惜惝恍之中,卻悉數散盡。

虧得李終南步伐不快,即便與吳娘言談幾句,曉舟珩還是在庭院盡頭趕上了李終南。

“八少爺,先前忘了一事,二十小姐的貓你是在何處尋見的?”

“可不就蹿上我院前巨柏,我便抱它下了來。”

曉舟珩打量了李終南一番,卻不見他顯露之處有甚麽紅點。

“你看甚麽?”

曉舟珩連忙收回目光,猶豫道:“你可是覺得有甚麽不适?”

“我要有甚麽不适?”李終南笑道,“絕豔先生甚麽時候如此關心起我了。”

曉舟珩見李終南似又要揶揄自己,立馬收了聲。

誰知李終南不依不饒,不知為何生出了幾分認真來:“我倒是挺想與絕豔先生親近些,可金陵的絕豔采餘确實如傳聞中一般傲岸不群,不願與我這半個江湖散人為伍,但我也不求絕豔先生對我網開一面。”

李終南溫言笑道:“只因絕豔先生這廂上了賊船便與我同命,噬臍也莫及了。”

曉舟珩不知李終南這般狎昵谄邪的做派出于何故,轉身便走,忿忿道:“誰與你同命。”

見曉舟珩甩袖而去,李終南突然沖着園中镂空花窗道:“聽夠了?”

“八少爺玩得到挺大。”耳邊一陣窸索,屈夜梁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發梢還沾了片葉子:“也不怕惹了桃花債,算不清。”

“屈公子這樣閑,有空聽別人的牆角,仵作可請來了?”被逮了現行的李終南也不覺如何,揚聲笑道,“我回來想了想,自覺六哥今日安排在酒樓那一招栽贓嫁禍可甚是高明。”

屈夜梁也笑:“八少爺血口噴人,也着實難看。”

“你們拉攏他做甚麽?”

“自然是。”屈夜梁身子前傾,言辭鑿鑿,“無,可,奉,告。”

“怎麽,怕我找到那樣東西?”

“自然不怕。”屈夜梁眼波佻巧,“雖我不知你在找甚麽,但我知道若是對六少爺十分重要的,他一定會看得很緊。”

李終南一挑眉:“譬如你?”

屈夜梁瞬間失笑,瞳仁飛快地褪了色,好半天才應了一句:“是嗎?”

二人又是無話,聽得清風聲竊語,也看得見眼前之人的狼狽。

“仵作找來了,在府內義莊,你自便罷。”片刻沉寂後,屈夜梁似乎又成了往日裏那副玩世不恭的屈公子,唇邊生出的笑谑敖且張揚,“八少爺今天抱了貓兒,應該起疹子了罷。”

李終南一低頭:“多謝。”

屈夜梁大笑兩聲,身影倏然沒入小徑之中。

愣神甚久,李終南深吸一口氣,這才往義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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