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雀言

“你有何苦怨,告訴我!”小九舉着蠟燭前後左右地張望着,可她一雙凡胎肉眼,卻什麽也看不到,放眼望去,只有一院數不盡的海棠,簌簌地在風中搖曳着。

“她是奉命行事,難道我就不是嗎?”雀宴的聲音猶言在耳,可此話落地,卻再也沒有等來第二句。

小九看雀宴偃旗息鼓,正要打道回府,忽然間陰風大作,裹挾着沙土席卷而來,眯地她睜不開眼睛。

海棠花的花葉被風卷起,打在小九臉上,她看不見,只覺得周圍全是簌簌的聲響,這簌簌的聲響和呼嘯的風聲交織在一起,漸漸變成另一種聲音,一種女人的低沉沙啞的哭訴聲,一字一句在小九耳邊盤桓:

“我叫雀宴,我只會寫這兩個字,這是我的名字,是江淑妃教與我寫的。”

聲音柔弱,如泣如訴,但絲毫不影響小九聽個清楚。

小九終于可以睜開眼睛,她看見無數的花瓣正打着旋圍繞着自己飛舞,随手抓來一片,上面寫着字——“雀宴”,再撿起一片,依然是這兩個字,雀宴果然只會寫這兩個字,可她會說的,卻不少。

花瓣被風裹挾着在延禧宮飛舞,片刻間便飛出了延禧宮,向皇宮各處紛紛揚揚地飛去。極宣殿,欽央殿,乾清宮……飛到哪裏,這聲音就飄到哪裏,任何一個角落也沒有放過:

“我只會寫這兩個字,這是我的名字,是江淑妃教與我寫的。

江淑妃于我恩同再造,我卻恩将仇報,害死了她和她女兒兩條性命,活該腸穿肚爛而死。”

此時的太和殿張燈結彩,雲升出嫁的車隊早已遠行,太和殿內奢華的宴席卻才剛剛開始。

無數皇宮大臣帶着家眷坐于席間,方将肚子裏恭賀的好詞兒全部淘了個幹淨,卻見無數海棠花和着這樣凄厲的鬼語湧進了殿中,一時間不知所措,擡頭眯着醉眼看殿上的皇上皇後,才發現他們的臉色,早已煞白。

皇後費盡周折坐上贏家的寶座不過幾個時辰,沖上雲霄的心情在雲端打了個旋,驟然間急轉直下,毫無預兆地跌到了谷底。

她驚呼着“來人,來人!”侍衛太監宮女全部跌跌撞撞地湧進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就連下令的皇後,也不知道。

只能咬牙切齒地等那聲音娓娓将真相道出:“當年我還是陸德妃身邊一名小小婢女,因容貌出衆,常遭她打罵,看到皇上與我多說了一句話,便以賤名侮之。

那日在禦花園,皇上只不過問了我一句名字,陸德妃等皇上走後,便派人将我拳打腳踢,欲意将我活活打死。幸好江淑妃經過看見,救下了我,她還向皇上請求将我調到她延禧宮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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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從此便可以逃脫魔掌,安心伺候新主子,可陸德妃卻并不打算放過我,她屢次威脅我,讓我聽她的話作她內應,否則她就将我要回去,回去那便是生不如死。

江淑妃雖然心善,卻沒有陸德妃那樣強硬的後臺,後宮更是遍布着陸德妃的耳目。而江淑妃雖獨得聖寵,可也正因為如此,在後宮樹敵甚多。

我深知陸德妃是一個心狠手辣,說到做到的人,便只好答應了她。

趁江淑妃有孕之際,陸德妃夥同佳妃,俪妃,蓉嫔,和馬禦醫在江淑妃的安胎藥裏下毒,導致她血崩而死,下毒的人,正是我。

好人死得凄慘,壞人卻活得長久,還坐上了皇後之位,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再也不相信善心有善報了,再也不信!”

皇後渾身都在發抖,丫鬟們也在發抖,大臣們也都說不出地驚訝,皇後明明是個無知順從的女人,她天天茹素,清湯挂面,哪一點像這只鬼所說的如此跋扈惡毒?

十年作戲可以改變很多事,人總是善忘的,不過與其說善忘,不如說他們總是傾向于只記住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皇後耳邊傳來“咯吱咯吱”聲,那是旁邊炎陽帝牙齒打顫的聲音,此刻他腦袋裏一片空白,不知該懼還是該恨,他真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每當有不好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時,他都這樣希望着。

那聲音接着說道:“江淑妃死後,陸德妃,不,應該說是皇後陸氏,她并沒有打算收手,她竟連江淑妃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兒也不肯放過。因為當年給江淑妃下的毒|藥,也侵入了胎兒體內,九公主帶着病出生,只要一查起來,就知道這是給人下了毒了。

江淑妃一死,我更加沒了靠山,像我這樣如草芥一般的人兒,除了明哲保身,任人擺布之外還能做什麽?

于是,我又聽她的話,整整給九公主喂了十二年的毒|藥。

皇後承諾我做完這件事,她不但不會殺我,還會放我出宮回家,家中只有年邁的姥姥,姥姥的性命也在她手裏。

可事成之後,她不但沒有履行諾言,還殘忍地将我殺害。我永遠記得九公主出殡那一天夜裏,她按着我的頭一碗砒|霜強灌下去,又派人将還有一口氣的我埋在延禧宮的海棠院中。

我死在海棠花下,身體和泥土一起腐爛,我無比痛苦,卻又無比釋懷,我這個罪人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可是她呢?”

“可是她呢?”

這聲音随着無數的海棠花瓣飄到皇宮的每一個角落,一句未落一句又起,交疊呼應,此起彼伏。

巡夜的侍衛面面相觑,上餐的宮女掉了餐盤,負責放焰火的太監忘了點火,夜空終于暗了,皇宮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敢說話,連鳥也不敢再啼,只有這詭異的哭訴聲,回響飄蕩。

聲音過了午夜才漸漸地止息,風也歇了,只有滿地寫着“雀宴”二字的海棠花瓣,證明她來過。

太和殿一片肅然,杯盞碗碟已被撤去,喜宴的氣氛蕩然無存,每個人的臉上都還殘留着聽完那一襲話的驚恐。

炎陽帝的面前伏地跪着的一排罪人,瑟瑟發抖地等着他問罪。

看這些人的形容就知道,這罪也不必再問了,被鬼吓了一夜,俪妃和蓉嫔已經快要瘋了,凸着眼睛一抽一抽地說不出話來,稍微還有些神志的佳妃也放棄了辯駁,臉面貼地,乖乖等待制裁。

那老得頭發已花白的馬禦醫,本來已經告老辭官,接到皇上的召見,再被告知宮中發生的事情,早已一條白绫自行了斷。

唯一鎮定的恐怕只有皇後,她昂首挺胸地跪着,已然是輸了,但再也不必佯裝賢良,于她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解脫?

佳妃,俪妃和蓉嫔各賜一杯毒酒,以牙還牙,這杯毒酒生生折磨了她們二十個時辰才讓她們去,去的時候三人皆七竅流血,通體腐爛沒有人形。

對于皇後,炎陽帝卻只褫奪了她的封位,判永世禁足于極宣殿而已。這個女人十年都是唯唯諾諾,不堪一擊的,可不知為什麽,重要的時候,炎陽帝卻反倒不敢動她,也許他的心,終究還是太軟了。

海棠院裏風已停,聲已歇,小九又聽到了熟悉的鎖鏈撞擊聲,“師傅?”她猛地一擡頭,努力向四周望去。

黑無常的身影果然在她身旁浮現,慢慢由透明變地真切。

“師傅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小九喜出望外,這時間正好,再晚一點可就要出嫁了。

“不是不是,我來收魂的,雀宴的魂,不妙……”黑無常皺着眉頭,“她一個怨靈,不可能徒生這樣大的力量。”

“不是來接我的……”小九不免有些失望,可又對雀宴的事好奇起來,“那它的力量從哪裏來的?”

“應該還有其他邪物作祟,”黑無常道,“可惜我和老白趕過來的時候她已魂飛魄散,什麽也查不到。”

“白爺也來啦?”小九四處張望,他和黑爺總是一起的,現在卻不現身。

“不過它還剩戾氣極大的一魄,被人提前帶走了,老白去追了,我特地現身見你一面,呆不了多久也要追過去。”黑無常難得地正經。

“那小九什麽時候可以回冥府呀?”小九無奈,“炎陽帝他……我殺不得……”

“你當然殺不得,他是你親生父親,你殺了他要受天雷之刑,慎重慎重。”黑無常讪讪地笑了笑,“這個,我也是後來才聽冥君說的,你可別怪師傅!”

“那這任務……”小九欲哭無淚,隐隐覺得自己被冥君坑了。

“這任務你現在不是完成地很好嗎?陽間并沒有像司命老頭說地那樣可怕,許多命格改變的人現在又變回去了,現在皇後等人也遭到了應有的制裁,甚好甚好!”黑無常誇獎道。

“我那是用西王母诓騙父皇的,而他現在已經不再相信我了,等我嫁出宮去,就更不能這麽一直守着他了,師傅,冥君她老人家知道這裏的情況嗎?她可有別的法子?”

黑無常狡黠一笑,道:“把你丢下來,可不就是冥君的法子?她一肚子壞水,你唯有相信她罷了!”

小九氣結,不等她開口,黑無常又急急說道:“時辰不早了,為師先走一步,你的喜酒別忘了屆時向着酆都的方向灑下一杯,也讓為師嘗嘗!”

“那不是敬死人嗎!”小九氣地跺腳,忘了黑無常本來就是死人。

黑無常沒走多遠又折了回來,“對了,正經事都差點忘了跟你說,冥君要我轉告你一句話,這句話非常重要。”

“什麽話?”難不成是回地府的方法?小九耳朵都要豎起來,只恨自己不是兔子。

“楊疾是上仙麒麟歷劫之身,可推到之。”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地點:海棠院

雀宴:“終于領便當了,我覺得我的存在意義重大,渣作者不給我發個獎嗎?”

藩:“沒問題,最佳隐形炮灰獎!便當加倆雞腿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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