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浮生盡
大年初一,本該是家家戶戶包着餃子,點着鞭炮,舉家團圓迎新歲的好日子,可長安城的百姓卻沒有這樣的福氣,剛跨過舊歲,迎來的不是一片喜慶,而是西涼軍隊殘暴的燒殺掠奪,團圓在一起的一家人不是和樂融融共享天倫,而是慌不擇路地收拾包袱踏上逃亡之路。
裕王府于這忙亂之中又多添了一份詭異,因為裕王昨夜無緣無故失蹤了,他的七個妻妾尋遍了王府,終于在金庫中發現了裕王的屍體,可是他身邊不是萬貫的黃金,而全是狐貍的糞便,偌大的金庫,這一刻與糞坑無異。
皇宮更是不消說,上有怕事的昏君,下就有渾水摸魚的奴才,太監宮女帶着能搜羅到的珠寶玉器,紛紛逃命,主子奴才亂成一團,分不清誰是誰。
炎陽帝在太和殿裏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踱着,禁軍首領康泰說過,要帶着一支隊伍将他偷偷送出皇宮的,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影炎陽帝這會兒急壞了。
就在這時,太和殿大門打開,炎陽帝趕忙循聲望去,進來的不是康泰,而是皇後,她帶着幾個親信前來救炎陽帝出宮。
“走!”這是皇後禁足極宣殿三年來,對炎陽帝說的第一句話,炎陽帝生死關頭也顧不得她所犯之罪,跟着她急急忙忙從殿後小路逃走。
逃到半路,炎陽帝突然聽到一聲嬌弱的呼救聲:“皇上救我……”
呼救聲畢,竟是黛妃跌跌撞撞地蹿了出來。炎陽帝一看黛妃弱不經風,滿臉驚懼的樣子,便什麽也不管,拉着她一塊兒逃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什麽地方,周圍已見不到半個人影,景色如此陌生,讓炎陽帝覺得恍如隔世,他停下來左顧右看一番,發現皇後和她的親信并沒有跟着自己,身邊就只有黛妃而已。
“愛妃可曾記得皇宮裏有這樣一處地方啊?”他不禁奇怪地問道。
“皇上知道嗎?皇後她不是想救你,她是想殺你,她的袖子裏,藏了一把刀。”黛妃答非所問。
炎陽帝大驚,“這毒婦!多虧愛妃救我!”
“我?我也是要殺你的。”
炎陽帝擡頭看她,她在笑,嘴咧得越來越大,血盆大口張開,獠牙清晰可見,再看握着的手,那哪裏是女人纖弱的手?那分明是一只長滿長毛的爪子!
“啊……”沒等他叫出聲,他的愛妃便一口朝他脖子咬了下去。
那是動物掠食時的一聲嚎叫,樹上的烏鴉被驚地四散飛走,之後便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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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後,炎陽帝回過了神來,他居然還能動,可魂已經給吓沒了。
黛妃這一口偏離了要害,因為她遲疑了。獵物玩弄到最後,當真要一口吃掉才算圓滿,可是那一刻,她居然有些希望他不是獵物,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與自己相守的男人。
“哼。”黛妃冷笑,為自己這樣無稽的想法而冷笑,下一刻,她的遲疑便消散了。
黛妃又向炎陽帝露出尖利的爪子,揮過去的一瞬間,竟叫他躲過了。
炎陽帝慘叫着,屁滾尿流地逃走,黛妃看着他逃走的方向愣了一剎,竟沒有追上去,她喃喃地道:“你怎知那裏更安全呢?留下來,說不定我還要心軟。”
逃離的黛妃的掌控,周圍景物又恢複如常,外面西涼軍隊赫赫的進攻聲傳入炎陽帝的耳朵,他哪裏也不敢去,只有往太和殿方向跑,期望遇到能夠保護他的禁軍。
太和殿空空當當,一片寂寥,只有一個人站在高高的樓臺之上看着皇城的城門。
“皇後?”炎陽帝吃了一驚,看到救星似的上前拉過她的手,“我們走吧,那個黛妃是個妖怪,朕,朕再也不信她了!”
皇後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她想着方才發生的一切——她一早就在極宣殿等待着哥哥前來接自己和兒子出宮,可哥哥沒來,也沒有半點消息。
苦苦等待之際,她滿腦子都是皇上的安危,那一刻,竟連自己和兒子的性命都顧不上,将兒子交給親信的護衛後,自己帶着人前來找皇上。就是在這所有人都只顧自己生死的時刻,她卻還是對這個男人存有一絲希望,可當他看到黛妃,又立馬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皇後此刻心如死灰,她看着城門作了一個手勢,城門下的趙德順認出這個手勢,對守城将領說了句耳語,城門轟然打開,西涼軍隊如蝗蟲般立刻占領了皇宮。
看到這一幕的炎陽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後,你瘋了!趙……趙德順他?”
“趙德順一直是臣妾的人,”皇後轉身面向炎陽帝,語氣平淡如常,“陛下,也是臣妾的。”
炎陽帝還想說些什麽,可已什麽都說不出口了,一只匕首直插入他的脅下。他不敢置信地低頭去看,刀鋒還深深嵌在在自己肋骨之中,直沒至柄,皇後猛然拔出匕首,上面赫然刻着一個“鬼”字。
“這是那丫頭的東西,臣妾一直覺得,她是帶着這匕首來對陛下不利的,奈何陛下怎麽也不相信臣妾。無妨,現在它總算發揮了原有的用途,陛下說,是不是?”
炎陽帝再也無法回答她,他雙目圓睜地倒在地上,終于結束了這荒唐的一生。
西涼軍隊不到半日便攻進了皇宮,皇後讨要原本說好的封賞,可等待她的竟是冰冷的一刀。
次日,新的國君在皇宮城樓上立約,新政朝綱樹立,舉國百廢待興,臣服者必善待之,逆者殺之九族不留後。
小九和恭邢混在百姓中,在城樓下看着,想送楊疾最後一程,望着楊疾,她只覺得在十八層地獄依次走一遭,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
楊疾等一衆被俘将領被綁在城樓上,旁邊站着令狐昌,令狐昌走到楊疾跟前,小聲地再次問他是否願意歸降,楊疾堅定拒絕,令狐昌嘆了口氣。一聲令下,楊疾被推下去,吊死在城樓之上,推下去的一瞬間,城樓下西涼士兵萬箭齊發,英雄落幕,時間如同定格。
彌留的一瞬間,楊疾于萬人中看見了自己的妻子,他含笑而去,眼睛一直定格在小九的方向。
這無數支箭仿佛也射在小九身上,每射一箭,她就感受了一次死去的痛苦。
“夫人小心!”忽然間她聽到恭邢的聲音,可已經太晚。
下一刻,她只覺得腰際一涼,低頭看去,已經有一把刀深深刺入自己身體,鮮血汩汩地流下。
順着刀看過去,迎上的卻是雲升血紅的一對眼睛,小九合眼之際只聽見雲升咬牙切齒地講:“我如蝼蟻般苦苦捱着,我母親慘死于敵人刀下,這些都是敗你所賜!”
小九昏昏沉沉地醒來,周圍是冰冷陰森的石室,她一眼認出那是自己在地府的窩。
總算是回來了,人間三年,恍如黃粱一夢,只有腦海裏的回憶還不肯罷休,一遍一遍重複放映着,楊疾受萬箭穿心時的場面再一次浮現,小九猛地一哆嗦,心髒的痙攣告訴她,這真的不是夢。
呆呆地坐了好久,小九終于平複下心神,她下床走進另一間石室。
那件石室的牆壁上,無數竹簡排着隊飄飄蕩蕩而過,那是地府部分新鬼的名單,平安年歲,竹簡飛得慢,戰亂年間,竹簡飛得快。不時有掉落下來的竹簡,那說明,她的任務又來了。
此刻竹簡飛地極快,但她還是認出了好些舊相識:陸清,陳國被廢皇後,死于長安,享年三十六,因陽世罪虐深重,不得輪回,打入阿鼻地獄受刑;炎陽帝,陳國皇帝,享年四十三,打入畜生道。
看到阿鼻地獄四字,小九不由得心下一顫。那是衆地獄中最嚴厲最黑暗的,一日有億次死生,刑期皆在百億年之久,痛苦無有間斷。
接着她又看到陸勇的竹簡,其結果與皇後相同,不由得嘆了口氣,在人世間,百姓常常抱怨好人死得早,壞人享長福,其實下了地府,是安心投胎還是打入地獄受刑,簡直是天壤之別,那些壞人若是早知道他們死後的境遇,恐怕也不敢這樣妄為了。
掉下的竹簡之中,小九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雲升,陳國十公主,舉家投靠西涼,因身份被遣出,逃至紫行山一帶墜崖身亡,身體魂靈皆銷聲匿跡。
“紫行山?”小九皺起眉頭,師傅曾說過那一帶十分邪門,山崖之下的天魔池乃邪靈彙聚之地,魔氣慎重,非緊急情況不得靠近。果然再仔細一看,竹簡上打着一個特殊的标記,表示案子特殊,不可枉然行動。
正想着紫行山愣神,忽然手中的竹簡被搶走。
“終于醒了!”黑無常不知什麽時候走進來的,他随意看了一眼搶過來的竹簡,啪的一聲丢在衆多掉落下來的竹簡之中,“炎陽帝死後本來我要接你回來的,可惜因其他任務耽擱了,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壞姑娘送了你一程。”
“師傅!”小九下跪複命,“任務還是……”
黑無常扶起小九,“陳國本來也是不到三年就會被西涼占領的,你又怎能憑一己之力扭轉國家的命運呢?現在歷史的軌跡終于擺正了,任務不算成,也不算敗。”
小九弱弱地點了點頭,微弱的日光照進石室,陰風也悄無聲息地鑽進來,她又想了楊疾,那三年,他給了自己一個多麽溫馨的家!她想問問麒麟上仙的事,歷劫歸來,有沒有因和自己的一段姻緣而……
扭捏了半天,終究還是沒問出口,可黑無常早已看出徒弟的心事。
他裝腔作勢地清了清喉嚨,從懷中出一個封好的烏木錦盒,一本正經地說:“為師交給你一個任務,麒麟上仙歷劫歸來,衆仙都會去他蓮池仙境祝賀,冥君政務繁忙(懶)沒空前去,于是托為師将賀禮帶到。哎,為師也挺忙的,不如,你替為師……”
“哎,等等!”話沒說完,眼前的徒弟就和手裏的錦盒一塊兒消失了,黑無常追出去,連個影兒都瞧不見了,“為什麽總是不聽為師把話說完!為師還有重要的話沒說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地點:冥府
小九:任務不算成也不算敗,那算什麽?
冥君:算冥府員工福利——員工陽間一日游啊傻瓜!憑什麽他們仙人能打着歷劫的名號跑到陽間旅游我們冥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