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訴情
小九看着麒麟，眼光渙散地看着，模糊的意識中，還能看到那個英武不凡，情深款款的熟悉身影，努力一聚焦，這身影就又陌生了。
就在這時，鼻息之間忽然傳來一絲異樣的味道，這味道是從樹林深處傳來的，只是若有若無的一絲，瞬間就将她渙散的思維凝成一股。
“小心！”小九警覺地轉身擋在麒麟身前，話音未落，只見無數的飛蛾從樹林深處像離弦的箭一樣朝二人飛了過來，遮天蔽日，眼見所見頓時只剩下這黑壓壓的一片。
“站到我身後來。”麒麟幾乎在同一時間也感受到危險，他指尖一動，迅速結起一道屏障擋在二人身前。
第一只沖過來的飛蛾就快挨着小九的臉，被及時結起的屏障擋住，及其強烈的撞擊留下一道黑色粘稠的痕跡，周圍的空氣也随之轟地一震。
接下來的瞬間便是成千上萬跟上來的飛蛾接踵而至，轟隆隆撞擊着仙障，摔在地上的屍體不一會兒就堆積成山。
小九仿似沒有聽到麒麟叫她退後的聲音，她混沌的思維沒有辦法思考，渾身的肌肉也不聽她使喚，最後一絲意識只夠維持她吃力地站着。
飛蛾以極快的速度撞擊屏障造成的沖擊像刀一樣割着小九的全身，麒麟不喜人無視他指揮，又見小九身上破開一道道口子，心裏莫名升起一絲燥意。
他散開仙靈不停地修補着仙障，看身前的小九紋絲未動，只好抽出一只結印的手來，一把抱住她讓她盡量貼近自己的身體，以減小受到的沖擊。
屏障周圍浮動的毒粉聚集成顆粒，等待着哪怕這仙障出現一絲的裂縫，就争先恐後地擠進來。
原來這林子裏本就浮動着飛蛾的毒粉，只是這等凡物無法接近麒麟，他自然也未有察覺。
可是修為不深的小九就沒這麽好運氣了，她自吸進第一口氣就中了招，之後跑來跑去，大口喘氣，中毒也愈深。
“你還好嗎？”麒麟在小九耳邊問她，話語間嘴唇不小心挨到她的耳尖，灼熱無比。
對方沒有回應。
飛蛾還在源源不斷地飛出來，沒完沒了地耗費着時間。
麒麟眉間一蹙，“罷了，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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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小九的耳朵，朝林子深處一聲獸吼。
飛蛾造成的沖擊力還不及這獸吼的萬一，霎時間被震地粉碎。
獸吼聲停，萬籁俱寂，連林間的風和震落下來的樹葉都失去了聲音，林間萬物瑟瑟發抖，再沒有邪物膽敢作祟。
身前的人兒一軟，這才徹底癱倒在他懷中。
麒麟找到一顆樹将她放好在樹下，只見她表情痛苦，渾身滾燙，嘴裏還在胡言亂語：“忘你個大頭鬼……”
也不知這是在夢裏罵的哪一個頭大的鬼，麒麟絲毫沒想到是自己。
他指尖放在小九額間，為她注入了一股仙靈，仙靈驅散了小九身體裏的毒素，她體溫降了下來，表情也沒有那麽痛苦了，卻不見醒，弓着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嘴裏還是不斷的呢喃，“白眼狼……黑心鬼……”
麒麟姆指放在她唇上微微一抹，小九的聲音立馬消失了，只剩嘴唇還在上下蠕動着。
夜裏只怕兇險更甚，他張開一道仙障，決定先休息一晚，明日天亮再行出發。
周圍漆黑一片，他又變出八盞蓮花燈照明，想起小九方才說燈漂亮，他想了想又多變了八盞置于小九四周，小九未醒，他也不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做完這一切，麒麟感到頗有些累了。
他的仙障和獸吼都沒有令他損失太多的仙靈，可他的心神确實有些亂了，忙着對付飛蛾的時候并不覺得，如今一口氣懈了下來，才意識到當時有多緊張。
他眉心不自覺地皺了皺，閉目打起坐來。
打坐，麒麟向來是全身心投入的，等到天亮，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可這次心緒卻屢屢飄走，需費力才抓地回來，睜眼時，也不過才二更而已。
身旁的小九仍是縮成一團，嘴唇一張一閉，念念有詞，好像有罵不完的鬼。
罵到哪一個了？麒麟不禁好奇起來，他食指一曲，解除了小九聲音的禁制，呓語一般的聲音立即傳入了麒麟的耳朵裏——
“總是冷着一張臉，就是把你丢到火山地獄，那裏的鬼也能再被你凍死一次。”
“其實心裏住了兩個熊孩子，以為別人不知道嗎？”
麒麟幽幽的目光一凝，總算意識到，罵到自己了。
他無奈地看着小九，聲音還在繼續，她好像對自己真的有着訴不完的怨念，“仙有什麽了不起的？施個法不過彎彎手指頭的事，卻不知道……卻不知道我有多……你……”
有多什麽自己？麒麟沒能聽清，但他臉頰一熱，隐約覺得，不能再聽下去了。
他一拂袖，欲要再次封住小九的聲音，可心一亂，法力也跟着亂了，用力過猛，溢出的仙靈在小九身上凝結成絲，将她整個人包地像只粽子。
麒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這是怎麽了？
縱是這樣，麒麟卻還是能聽到她的聲音，“第一次見你，我醉倒在你的蓮池畔，丢了要抓的鬼，也丢了自己的心。我知道仙鬼殊途，你高高在上，縱使在我身旁，也覺得遙不可及，可我在心裏總想問一句，仙亦有情乎？”
聲音平靜清澈，如涓涓細流，絲毫不像方才那般嗫嚅不清。
麒麟望向那一團“粽子”，眼神猶如深不見底的深淵。
不，聲音并不是那“粽子”裏發出來的，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紅豆手鏈被包裹在星星點點的光暈裏，像九天之上一條紅色的星河，那聲音，正是從此間發出的。
此物甚是邪門，決不能相信。
麒麟掐了封聲訣，作了封魂咒，接着又是一頓刀槍劍斧，那聲音卻還在繼續：
“我因為你的氣味而愛上楊疾，又因為楊疾而更加愛你。
這是愛吧？我不敢說，但我卻明白了忘川裏那些抱着回憶跳下去，不願渡輪回的鬼。有些回憶，是值得用一千年的煎熬，乃至更多，去紀念的，哪怕你覺得不值得，我卻認為再值得不過。
我記得你裝瘋扮傻時的樣子，亦記得你威風凜凜時的模樣，你愛作弄我，卻屢屢救我于危難。
我記得你冒死進宮見我的樣子，記得你大婚之夜一身戎裝奔赴戰場，記得你得勝歸來渾身是傷，亦記得你為國赴死，殺敵無情。
我曾經魂落地府不知生而為何，渾渾噩噩喝下一碗孟婆湯，認為人世間不再有什麽值得眷念。再于人世裏走一遭，我卻懂了，你們仙界所鄙夷的愛恨情仇，一切動情動心之處，皆值得眷念。
我曾想過也向孟婆讨上一碗湯喝，你既已忘了，我一人記着也是徒增傷心。可若是我也忘了，那這一切，就再無人見證，我不願它無人見證，不管在陰界還是陽界，生生世世都不可以被磨滅。”
紅豆确實邪門，此物最相思，它寄托了一個人的記憶，一個人的相思。
聲音停了，麒麟的心神卻沒有恢複寧靜，他摩挲着一顆顆的紅豆，像記起了些什麽，又終究什麽都記不起，那個小鬼，她的一颦一笑，像天邊的樂聲，既近又遠。
……
夜過無痕。
終于有星星點點的日光從榕樹的縫隙間灑下來，灑在這陰沉沉的樹林裏，卻并不讓人覺得有一絲的溫暖。
小九醒來，艱難地爬出那個“粽子”，頭不暈了，看了看自己身上，傷也好了，她以為麒麟特意把自己包在“粽子”裏療傷，連聲道謝。
麒麟嗯了一聲，像座蠟像。
本來就如白瓷一般的臉龐愈發地蒼白冷冽了，像被這陰風吹了一萬年，已和周遭陰冷晦暗的一切融為了一體。
“可以走嗎？”他半晌才說話。
小九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沒問題。”
“可做了什麽夢？”麒麟想了想又問。
“什麽夢也沒做。”小九暈地厲害，就算做過也忘了。
“好。”既然她什麽都忘了，那麽他也可以當作什麽都沒聽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