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逃獄

紫行山萬仞峰的絕壁之上,擺有一方斑駁的桃木矮桌,上置一壺君山銀針,兩只古樸的茶杯冒着熱氣,茶香四溢。

端起茶杯的一雙手蒼白枯槁,那雙手的主人端坐桌前,一襲白衣被呼嘯的山風吹起,及地的白發在風中亂舞。

峭壁之下就是天魔池,她抿了一口茶,怔怔地望着山間蒼茫的一片雲霧,眼神幽怨,似有一滴淚懸在眼角,又遲遲沒有流下來。

“出來吧。”她眼眸忽從空山之中收回來,滿頭的白發倏然變地黝黑,身形變小,白袍貼着身體跟着變小,聲音如銅鈴般清脆。

“打攪君上思念故人,霄崖罪該萬死。”霄崖少有這樣肅然的時候,似也感染到赤桡的愁苦。

赤桡無心接話,望向空山不語。

霄崖知道她在等自己說出來意,他坦誠相告:“那個鬼差,真的不要網開一面嗎?為了她驚動冥府的人,不值當。”

話未說完,就被赤桡冷厲的眼神封住了,“你癡傻了。”

“我癡傻了。”霄崖低眉笑了一聲,赤桡的決定,什麽時候都只有聽從的份,哪裏輪得上自己來勸?

“清醒點吧。”稚嫩的童音帶着深深的嘲笑,在凜冽的風中微弱卻帶着刺骨的寒意。

霄崖垂眸,微微揚起唇,“清醒着。”

赤桡沒有再說話,又變回滿頭白發的樣子品起茶來,她對面的茶杯始終的滿的,她對面的位子始終是空的,幾萬年都在等那個人。

“君上這個樣子也很美。”不怕死的霄崖還沒有走,他鮮少看到赤桡這副模樣,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孩童樣貌,霄崖本想勸她少用駐顏之術,但看到赤桡眼底的決絕,便再一次作罷了。

赤桡又輕啜了一口茶,然後斂眸,癡癡看着下方的天魔池。

駐顏之術反噬作用嚴重,她豈非不知?如今的三千白發就是證明。原本可以長成一個美豔絕倫的女人,卻執意用駐顏術維持其孩童時的樣貌,又因其反噬作用弄成了如今這樣,擁有兩幅截然相反的樣貌。

女子最美二八年華,她又豈非不知?可對她來說,無晝被封印的那一天起,她最美的年華就已經過去了。那一天,她執意封存起一切,她的臉龐,她的聲音,只為等無晝有朝一日醒來,所見的還是她當初美麗的模樣,永遠是當初那個孩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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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管好地牢裏那位吧。”赤桡無畏地揚了揚臉,低聲嗔道,“休管本宮的事。”

“哎呀哎呀,”這樣一說霄崖才突然感知到,“又作妖了,在下告退!”

霄崖方踏入地牢,就聽見深處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來不及探究這聲音的來源,只見一群數不清的老鼠争前恐後地朝他沖過來。

“切。”霄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老鼠大軍從他腳邊蹿過,待到其中一只經過時,霄崖一把抓住它的尾巴将它倒提了起來。

“哎呀!”小九顯了形,一屁股摔到地上,其它的老鼠也随之消失。

“還學會變戲法啦,冥府教的可真多!”霄崖不由分說地将地上的小九扛到肩上,重新搬進了牢房放好,“這都作了多少回妖了?你不累我還累呢!”

“不是冥府教的,是對面的地鼠精教的……”小九不甘心地朝對面牢房努了努嘴,那位獄友正躺在床板上閉目養神,不屑管這一鬼一魔的破事。

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一個時辰比以往一天還長,無聊的時候除了想着逃跑也沒別的事可幹。于是霄崖每回來找小九,總會遇上讓他哭笑不得的狀況,在偷襲無數次皆以被反虐而告終後,小九開始了砸牆挖地道的漫漫長路,屢次被霄崖發現之後終于越作越兇,開始玩起變耗子的戲法了。

“你是一枚敢于實踐并且心靈手巧的女子,”對于之前種種,霄崖總結道,“可惜腦子有問題……你傻啊?變戲法有用那耗子精還不早逃出去了!”

對面傳來地鼠精十分不認同的一聲“切”,随即被霄崖變回原形吊在了房梁上,吱吱兒地叫了半天也變不回去。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快把他變回去!”小九不忿,這次好歹逃出了牢籠,不能說全無作用。

因為老鼠個頭小,可以避過原本一碰就觸電似的被彈開的牢籠栅欄,這一點使得逃獄工作有了飛躍式的進步,說起來還得感激那地鼠精。

“想我把他變回去也行,答應我別再想些逃出去的幺蛾子。”霄崖道。

“那怎麽行?不逃出去,難到坐這兒等死啊?”小九憋屈地往地上一坐。

“你不是昨天還大義凜然地搶着被沉池嗎?這麽快就改變主意了?”

“我這不是無聊嗎!什麽?才過了一天?!”小九望天,生無可戀,“不過,你一天之內怎麽來了這麽多次?外面也無聊得很嗎?”

霄崖:“……”

“想走也不是不行,不過你想出來的招都跟騙傻子似的,太不上道了。”霄崖眼咕嚕一轉,逼近她跟前道,“不如,你試試美人計?”

“美人計?”小九苦苦思索了半天,“不知道哪位獄友會變美人啊……”

話沒說完,古道熱腸的地鼠精在房梁上吱吱了兩聲,小九周身騰起一道煙霧,果然變了。

霄崖扶額,拎起地上的尾巴,“不是母耗子!”

一聲咆哮震得地鼠精在梁上蕩了十幾個來回。

“他已經盡力了。”變回來的小九拍拍身上的灰辯駁道。

“女人就行,不需要太美,”霄崖退讓,“你這樣就行,咳咳,你就行。”他徹底放棄了拐彎抹角。

小九退了兩步,搖搖頭道,“我……我可是拿過冥府五好員工獎的,品行端正,德藝雙馨!你……這代價太大,不值當!”

“考慮考慮嘛……”撒嬌的語氣。

“哼!”小九一臉嫌棄。

“哼,那你就繼續試你的傻辦法吧,你師傅,可是要先你一步死的,時間不等人。”霄崖說着,打了個響指,梁上的地鼠精掉了下來,他自己也消失了。

地鼠精化形後是一個瘦長的大叔,兩縷蟑螂須似的胡子挂在臉上,綠豆大小的一雙眼睛多數時候是閉着,小九覺得高深莫測,叫他地鼠先生。

“地鼠先生,”小九隔着籠子喊他,“您在這裏關了多久了,可知霄崖他有什麽弱點沒有?”

“一兩百年了,”地鼠精撚着細細的胡須道,“弱點,我當然是知道的。”

“是什麽!”小九重燃希望。

“好色。”

小九:“……先生如何看出的?”

地鼠精一本正經:“眉目含春,眼梢帶臊,一看就風流郎君。那句考慮考慮嘛,嬌中帶柔,柔中帶浪,浪中還透出一絲陽剛,一聽就是各中高手,你真的……不試試?”

小九還在翻着眼皮想方才是怎麽個嬌中帶柔法,只聽地鼠先生狡黠地小聲說道:“要說美人計,我可是有十成勝算的方法哦。”

“是嗎?”小九将信将疑,“不用被占便宜?”

“不被占便宜。”

“不用變母老鼠?”

“不變母老鼠。”

“走着!”

·

深夜,霄崖的殿中鼓瑟笙簫,歌舞升平,酒香氤氲,就像地鼠先生所說,他身邊确實不乏美人。

今天的酒只喝一點就上頭,霄崖屏退了舞女和侍從,拿了一壺酒獨自走出殿中,站在山頭吹風。

一只紫色的烏鴉在他頭頂盤旋了幾周,落到他身邊,倏地變化成人形,鴉羽披風下,是一個玲珑有致的女人。

“天魔池吹上來的山風,可是越吹越醉人的。”那女人說。

霄崖聞言露出明快的笑意,“噢,我們殺羽回了?那麽鹡鸰也快回了吧?”

“他在路上,遣我先回來給君上報個信,途經麓山,他要多呆三日。”女人聲音利落。

“為什麽?”霄崖問。

“發現一只八千年的白虎精,鹡鸰要取了它的內丹獻給君上,有助魔尊早日複蘇。”

“八千年,鹡鸰他瘋了……”霄崖腦袋有些沉沉的,不經思考就吐出心裏話來。

“你莫說他,他為了君上,什麽瘋狂的事都做得出來。可你,同樣身為護法,一個靈魂也不去找也就算了,弄了個鬼差還遲遲不舍得沉池,我聽下人說了,你對她關心地緊,你們……”殺羽越說越急,早失了淡定。

霄崖斜眼看她,“你莫不是為了這事回來的?”

“我……”殺羽也像是酒勁上了頭,憋地滿臉通紅,“你們……究竟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霄崖皺了皺眉,似是很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半晌才開口,“并沒有什麽關系。”

殺羽沒有再說話,滿意地拿過霄崖手中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

霄崖的話從沒有假,只有恐懼的人和有所圖的人才會說假話,霄崖從來沒有恐懼,也從不圖什麽,就像一株懸崖邊随意生長的野草,實在沒有說假話的必要,相識幾萬年,殺羽比誰都懂得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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