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魂殺
“師父，好沉呀！”如頌雙手擎着重如泰山的魂幡，紮好的馬步顫顫巍巍往下塌。
“沉就給我吧小姑娘！”霄崖不怒反笑，一躍而起朝她飛來。
“動……動不了……”如頌艱難地想挪動步子，奈何一丁點也動不了。
白無常如光影一般掠過去，輕巧地扛起如頌淩空掠出數丈，剛好躲過了霄崖逼來這一擊。他來不及停，向遠處翻飛而去，幾個起伏之後便消失了蹤影，霄崖緊跟在後，同樣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這一切快得目不暇接，小九只覺得像看默劇一般，眼花缭亂的畫面與腦袋裏轟隆隆的噪音毫無關聯卻又交織在一起，心頭被原先的緊張和如今新增的恐懼慢慢填滿。
正愣神，黑無常拍了拍她的肩，嘴形告訴她：“我們也撤。”
小九點點頭，正準備随師傅撤走，紫行山下忽然起了漫天大霧，廣闊無比的山巒河川片刻間迷失在霧裏，眼前除了幽暗一片灰色，什麽也看不見。
小九在霧中喪失了方向感，抓着師傅的一片衣袂看不清其人。
前方腳步慢了下來，小九跟在後頭幾次試圖趕到師傅前面，卻每次都差那麽一點兒，就那麽半寸不到的距離便将師傅的身型樣貌完全隐沒，什麽也看不清了。
“師傅慢點兒……”她試着喊，對方卻沒有回應。也許有，可自己聽不見，心裏的緊張感越來越劇烈。
漸漸地，對方腳步變快了，小九努力扯着那片衣袂，“師傅！”她一邊向前趕一邊高呼，卻依舊沒能得到半點回應，眼角掃過唯一聯結着兩人的那片衣袂，只見衣袂下方居然露出一節沒有血色沒有彈性如橡膠一般的手臂。
不是師傅！
小九猛然拽住手中的衣袂，“你是何人！”
對方頓住腳步，小九終于在濃霧之中看見一個殘缺的身影。“你是何人！”她又問道，對方緩緩朝她回過頭來，竟是一張獰笑着的女鬼的臉。
女鬼目光詭異，咯吱咯吱的聲音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機器，然而小九只能通過其上下開阖的唇瓣來辨認其義，“吾兒，終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
小九驟然明白她是一只因喪兒而怨念深重的鬼，猶豫着收回要打過去的靈骨，甩開袖子飛奔而逃。
沒跑多遠，就見周圍稀稀疏疏出現同樣的黑影，在濃霧中沒有意識，沒有目标地四處游走。
一不足小九腰際的小鬼嗫嚅着“好餓啊，好餓啊……”瘦小的身子上頂着一個碩大的腦袋，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小九。小九不忍心打它，冷不防被咬了一口，真是會痛的。
她倉皇地逃向另一個方向，又被一力大無窮的男人抓住，将她淩空舉起摔在地上，“我兒當初就是被惡霸這樣活活摔死！”
小九半天站不起來，只能就地滾走。
疼痛是真實的，這一切并非幻像。
怨鬼被魔氣沾染，得以凝形，成為魔不是魔，鬼也非鬼的陰兵被魔君所用。當初吃掉蠱婆生魂的惡靈，想必也是其中一波，只是那些惡靈食人魂魄，離魔更近。
小九弄明白了這一切，卻沒有一點辦法，倘若上世沒有怨念冤屈，安然離世，何以會成為怨鬼冤魂被人利用？都是些可憐人罷了！憐憫之心使她不忍心下狠手讓它們消散，只有一味地躲。
可這大霧之中茫茫然找不清方向，就連師傅的氣味也消失了，小九的步履越來越慌亂，呼吸越來越急驟，越是想着躲避那些鬼，就碰到越多。老人，小孩，女人，分不清樣貌的種種……保持着死前的慘象，以一縷生前未消的執念所牽引，越來越密集地聚在小九四周，不一會兒便将她整個吞沒了。
眼前黑壓壓一片湮沒了視線，聽覺也是一團糟，混沌之中只有靈敏的鼻子不斷接收着從各種鬼身上竄進來的氣味，每一只都不同。
混亂和慌張占據了小九的大腦，漸漸地，她也能感覺到那些鬼的混亂和慌張，那是一種從淺層的氣味漸漸演變而成的更深層情緒，哀怨，憤恨，委屈，每一只都不同。
充斥着這諸多的情感，她的心竟安靜了下來，張牙舞抓的陰兵也同樣是需要幫助的孤魂野鬼，不然怎麽說他們鬼差的職責是渡魂呢？帶着生前的罪孽，為消的遺憾，如何渡地過那奈何橋？
靈骨的頂端發出幽幽的綠光，微弱且柔和，和那天驅走噬魂惡靈時的泠冽銳利不同，小九的心此刻沒有一絲暴力，将靈骨置于胸前，一句吟唱溜到嘴邊，她溫聲道來：“渡前世，過奈何，魂歸于我，帶汝歸去。”
聲音輕柔，慰藉人心，幽幽回蕩在萬裏山川河泊之間，地府裏的冥君竟也聽到，她悠然揚唇一笑，“看來這個熱鬧，老身不必去湊了。”
唱畢，山間霧氣盡散，魂魄飄離地面，緩緩飛向靈骨之中。
看到這情形，小九又一次不由地驚嘆這收魂杖的厲害，只是她何時學會的驅鬼，又是何時學會的收魂，連自己也不知道。
正欣喜，突然間地動山搖，風雲驟然變色，空氣中震蕩的靈壓使得那些魂魄一只只定住，任小九如何使力，也動彈不得。這會兒再想重新念訣收魂，方才那超然的感覺和溜到嘴邊的咒語卻都一同消失了。
小九擡頭看去，只見一個巨型的牛頭人身的怪物正朝自己走來，怪物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個尺把深的坑，萬物都要跟着搖上一搖。
怪物的肩頭坐着一個黑裙女孩，神色悠閑，裙擺拖到地面，上秀數條金色的盤龍，上身露出一節光潔白嫩的肩膀，黑幽幽的大眼睛，唇紅齒白，小九認出那就是魔君赤桡。赤桡還沒動手，盤踞四周的強大的威壓就跟那天在地牢一樣，深深震懾着小九的五髒六腑。
赤桡天真地笑着，就像那個年紀的小姑娘一樣無邪爛漫，小九看着卻只覺得可怕。她垂着的右手裏凝着一團紫色的光，像一個玻璃圓球，不等小九說出一個字，便随意将那光球向小九扔去。
只聽見“轟”的一聲，震耳欲聾。
轟隆一聲過後，小九所處的地方就像被數枚炮彈狠狠轟擊過一般，只剩下黑黢黢一片焦土。
凝形的魂魄撲倒在地面，一只一只身形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抹空氣，消散而去，在世間存在過的最後一絲痕跡也被抹殺了，再也踏不上輪回。
小九則倒在它們之中，一動不動。
牛怪帶着赤桡轉身便離去，就像只是随意出來溜個彎一樣，她笑容沒有絲毫改變，還是那樣天真無邪，就像那個年紀的小姑娘。
“不過是些執念不夠，不足以瘋魔，不配喂給尊上的魂魄罷了，既已納入了自己麾下，怎的如此不聽使喚？罷了，即不聽話，就給我神魂俱散吧，不能白叫那鬼差收了去，鬼啊什麽的，最讨厭了。”
赤桡這話小九聽不到，她也自不必說出口。陽間戰亂流年，民不聊生，怨鬼冤魂自然多，怪不得她魔宮，冥府勾魂不利，抓鬼不行，讓它們落入自己手裏，自然也怪不得她魔宮。她自是這般橫行跋扈，誰要膽敢阻礙她讓魔尊無晝複活，追出六界也不放過。
帶着這樣的想法絕塵而去，赤桡對小小鬼差不屑一顧，高高坐在牛怪肩上，小小的身體，孤傲地像開世的神。
可是忽然，那牛怪身形頓住了，它遲鈍而沉重地轉過身來，赤桡的笑容僵住，帶着些微的詫異。
只見伏倒在地的小九動了動，一節一節挺起身，收魂杖漂浮在半空，自動落到小九手裏。雙手交握在腰間，她低頭看着手間的收魂杖，嘴裏神神叨叨流竄出一堆赤桡聽不懂的咒語，赤桡聽不懂，卻對這場景無比的熟悉，熟悉到每一個她根本聽不懂的發音，都刻在她骨頭裏，熟悉到咬牙切齒。
接着，就如她所料，眼前猝然出現了一只鬼。明明已經透明消散的魂魄居然又重新凝形，緊接着又一只凝形，出現在她耳後……
念咒聲還未停，赤桡周身已經出現了無數的魂魄，瞪着眼睛看她，越逼越近。
小九已不像小九，她墨發散開，在空中舞動，表情嚴肅而專注，陷在咒法之中，哪怕此刻天崩地裂也事不關己。
鬼的氣場影響着赤桡，牛怪的身影搖搖欲墜，被赤桡及時控制住了。她直愣愣看着小九，比起詫異，更多是恨意——實在太像那個人了，她深惡痛絕的那個人。
可惜，赤桡心想。可惜這咒法的威力到底是不及當年的，可惜這些魂魄只是即将消散的一縷殘魂，可惜她自己，已起了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 漸漸地，對方腳步變快了，小九努力扯着那片衣袂，“師傅！”她一邊向前趕一邊高呼……
寫到這裏的時候心裏一直有個吐槽的聲音：“前方扭頭說道，‘八戒，何事？’”
and
唇語技術哪家強，冥府八街找小強。小九唇語九級，請不要吐槽這一點，我自己也已經在心裏吐槽過很多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