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冥
冥君并不待若白仙君再說什麽,便急匆匆消失了。若白目送她遠去後,伸手一揮,撥開雲海,只見下方滿身斑駁傷痕的麒麟獸被一群魔族大軍圍困,打地不可開交。
對于這昔日的坐騎,若白自是有萬分的心痛,可說到下去幫忙,他掂量了一下,也許還需再忍忍。
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一個迫不得已的決定,會給自己釀成如今這樣一個棘手的局面。
想當年,帝君察覺鎮壓天魔池的青冥劍有受到魔氣侵害的征兆,遣若白仙君下界查看,施法加以穩固。
若白來到天魔池,發現這裏并不如想象中太平,遙望天際,紫行山上修了一座宮殿,周遭煞氣集結,蠢蠢欲動。可當時天下早已沒有了魔,他以為只是普通小妖作祟,萬萬不敢相信,這裏原來暗中集結了一批以赤桡為首的魔軍。
而那青冥劍的情況比帝君料想的還要更加糟糕。那柄曾經精光四射的寶劍如今早已失去了光澤,它黯然立在天魔池中央,劍身斑駁,被經年累月的魔氣所侵蝕,靈氣已不能和昔日仙氣繁盛時期相比。
若白估量着若放任不管,它最多能再鎮壓魔尊三萬年,然而這還是沒将赤桡企圖複活魔尊無晝所作出的種種算進去的情況。
正當若白準備對青冥劍施法加以穩固時,一群魔族大軍突然沖将上來,将他團團圍住,為首的赤桡,雖是小孩子模樣,卻尤為兇狠暴戾,若白至今印象深刻。
他單槍匹馬在紫行山上與魔軍僵持了三天三夜,勢單力薄,漸漸不敵,情急之下大膽地拔出了青冥劍來當武器。
從未使用過青冥劍的若白一時駕馭不了青藹帝君的仙靈,胡劈亂砍之下暫時将魔軍擊退,卻收不住此劍的戰意,青冥劍沉睡多年,一經喚醒,便認不得敵我,便是連若白仙君也想一并吞沒。
就在它向若白放出淩厲的劍光之時,若白的坐騎,那頭尚未開蒙,到處咬人的麒麟獸忽然察覺到危險,挺身護主,朝青冥劍一聲清嘯,青冥劍的劍光竟在那一瞬間變得溫和了。
若白見狀大喜,覺得麒麟乃祥瑞之獸,和青藹的仙氣說不定能相互融通,若是将青冥劍封印在他的體內,不僅不用留在天魔池受魔氣侵蝕,日後麒麟修得成仙,青冥劍的天罡正氣也能随麒麟的修為而更加強大,豈不一舉多得?
況且當時情況緊急,若再不當機立斷,青冥劍就要用自己白嫩的神仙肉來開刃了,若白別無他法,只好壯膽試了一試。
萬幸的是,麒麟的身體不僅沒有任何排斥地接收了青冥劍,還因其仙氣而修為大增,靈性大漲,順利得道升仙。
若白喜滋滋地暗贊自己急智,帝君卻對他這一決定不置可否,只是吩咐絕對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以免魔宮的人找上麒麟,從他身上打起青冥劍的主意。所以幾萬年來,天下人都認為,那青冥劍是受魔氣侵蝕,無緣無故消失了。
這個曾經讓若白自以為高明的決定歷經了三萬年,終于演變成了他最大的苦惱。
若白一直在等待着有一天,麒麟能夠修成大道,駕馭體內的青冥劍,為六界斬妖除魔,屆時再将這前因後果告知于他,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便終于可以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可帝君身邊知情的一卦仙者,如夜淨之流,卻只當麒麟是青冥劍的一個容器而已,若魔宮發現青冥劍的真相,找上門來,抑或麒麟自己控制不住天罡正氣,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天庭是不惜先魔宮一步毀掉這個容器,為青冥劍再尋宿主的。
“哎!”若白收回思緒,重重嘆了一口氣,查看起下方戰局來。
他咬牙決定再等等,若是麒麟能夠獨自過得了這一劫難,便能在帝君面前證明其價值絕不僅僅是一個容器。若是不能……若白也無法再想下去,他半眯着眼向下瞧去,如果心愛的坐騎此刻已被赤桡剁成麒麟刺身,他一下子可是接受不了的。
天色暗了下去,太陽眼看着就要完全隐沒在地平線之下了。
紫行山下,天魔池旁,一大片魔軍已被麒麟獸撂倒,屍體橫七豎八陳在池邊,然而赤桡此時正坐在不遠處淩雲峰的峰頂,并未親自出手,她冷冷觀看着下方的戰局,白發一寸一寸侵占原先的黑發,身形卻還是那樣小,遠遠望去,看不清面貌。
若白猜想赤桡大概是不屑于出手,便略略送了一口氣,全副心思看向麒麟一方的形勢。
魔宮這幾年來能人輩出,護法之下有八大魔将,皆神出鬼沒,法力高深。此時出動了四名,皆穿統一制式的黑鐵玄甲,精鋼頭盔連面部也一并罩起,看不見容貌。
四人排了個奇怪的陣型将麒麟獸困在中間,随他們口中念訣,無數毒蜂如繁星一般出現在麒麟獸周遭。
“流星墜!”若白倒吸了一口涼氣。
與此同時,四人同時掐指,陣形啓動,毒蜂一齊将尾針指向麒麟獸,如無數流星一般向他刺去。
若白不敢再看下去,“哎喲哎喲”地閉起了眼睛。
待他再睜開時,只見麒麟獸周身飛舞着一圈又一圈的紅豆珠串,珠串閃動着火紅的光輝,在夜幕之中耀眼明亮。
“孚離月……”若白玩味地笑了一笑。
一輪明月當空升起,今夜正是月圓,溫暖的月光照着麒麟獸,若白再看淩雲峰,赤桡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再不出手,魔宮可要占下風了……”他四處觀望了一番,依舊不見赤桡,兀自奇怪地念了一句。
魔将依然不依不饒地發動攻勢,這可回若白已決心安心觀戰。有了紅豆珠串的保護,麒麟應該逃得過這一劫。
可那麒麟獸根本分不清敵我形勢,只憑體內蹿上來的一股天罡正氣胡沖亂闖,眼前一切皆成目标。它冰藍色的瞳孔裏充滿了燥意和痛苦,顯然體內的青冥劍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壓迫。
三萬年苦修還是太短,遠不足以駕馭青冥劍啊,若白心想。
果不其然,漸漸的,麒麟的意志已經全部被青冥劍所取代。
而青藹化身的青冥劍從來都只有一種意志,那就是将魔尊無晝生生世世鎮壓在天魔池,如今它已在麒麟體內蘇醒,更察覺到天魔池的異動,察覺到魔尊的複蘇之兆,哪裏會就此善罷甘休?只會越來越舍身忘己地夷平這魔氣聚集之地。
擺脫掉魔将和魔軍的一個契機,不受控制麒麟獸狂吼着跑向天魔池,企圖一頭紮進去與魔尊同歸于盡,連雲層之上的若白也沒有料到幾萬年過去了,青藹的意志仍舊如此強烈,他此時想要阻止,只怕也來不及了。
“不好!”明知太晚,若白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沖了下去,“為何總是低估了這青冥劍!”
好在紅豆珠串總歸比若白快得一步,它圍着麒麟的身體飛速旋轉,光暈閃爍,溫柔地包圍着麒麟獸,似在和青冥劍的力量對抗。
一躍而起的麒麟獸在天魔池上空頓住了,仿佛恢複了一些自己的意識,可青冥劍畢竟是封印在體內的,而青藹舍身衛道的意識更是不可小觑,紅豆珠串一時無法與之抗衡,僵持了良久,終歸是不敵,珠串怦然散開,顆顆紅豆随之落進了天魔池中。
随着珠串的散開,一些曾經離開自己的回憶被釋放了出來,點點滴滴聚集在一起,重新回到了麒麟的身體裏。
那是曾被他遺棄的陽世歷劫的回憶,他忽然記起短短的上一世,是如何對一位姑娘怦然心動,是如何懷着強烈的愛意想要跟她共渡一世,直到天荒地老,又是如何因國仇家恨而被迫放棄愛情,以身殉國。
這種濃烈的感情就像濃墨重彩一樣瞬間将他三萬年清修得以清理地一塵不染的心侵占地一絲餘地也不留,他從來都鄙視的愛恨情仇,反過來肆意傾軋着自己的心,酸甜苦辣都是始料未及地濃重。
他想起五裏坡上小九對自己訴說的愛意,如果那是他所認為的紅豆邪物作祟,那此時他心裏灼灼燃燒着的火熱情愫,豈不比那“邪物”更勝百倍?
因是他走完一世之後仍然難以忘懷,因是他選擇放棄這段回憶。
倨傲自持的麒麟上仙,他從不相信有任何東西是通過修身認道而渡不了的,但從此他相信了,唯有這段情是他渡不了的。因是他讨了一碗孟婆湯來解脫,這也就意味着他承認,他敗給了這段情,三萬年修為也渡不了的這段情。
冥君不忍這段記憶就這樣被泯滅,于是祭出她的寶貝,将麒麟丢掉的記憶重新封在了紅豆珠串裏。這串紅豆,可不止封印了一個人的相思,她将珠串送給麒麟,希望有一天這段記憶可以被重新拾起,更希望那紅豆中封印的所有的相思,都可以認主,包括她的老朋友,孚離月的。
也許是這突如其來的回憶太過猛烈,也許是這潮水般的感情太過洶湧,竟在一瞬之間戰勝了青冥劍的天罡正氣,讓麒麟終于有了自己的意識,停止了與魔尊同歸于盡的舉動。
麒麟獸在天魔池上騰空盤旋了一周,驀然朝下方一吼,将腦中繁雜沉重的意識統統吼了出來。吼聲一出,天空頓時炸響三道驚雷,準确無誤地狂劈向天魔池。剎那間,池中無數被困的魂魄被震出,一道胳膊粗的玄鐵鎖鏈從不遠處飛來,圍着它們繞了一圈,鎖鏈一緊,所有四散的魂魄都被鎖在了一起。
“會等的漁夫有魚吃,多謝上仙了!”黑無常将鎖鏈往肩上一抗,高高一躍,飛出了紫行山。
雲上若白笑了一笑,縱身跳下雲去。
這一吼釋放了麒麟所有的精力,他吼完,獸身即刻變小,成了一只小獸,落到跳下來的若白懷裏,緊閉着雙眼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你是我的坐騎,還是我是你的坐騎……”若白拎着麒麟獸兩條蹄子,往肩上一抗,躍上自己的雲座,輕巧地飛上了天去。
月已高懸,天魔池漆黑一片,寂靜無聲,如多年前未經歷過戰争一樣,戰亂的痕跡總是容易被抹滅,可遺留的種種卻像水面下的冰山,總是無聲無息地增長壯大,一旦露水水面,人們已始料未及。
從雲海望下去,滿山狼藉的屍體就像螞蟻一般,若白又不死心地查看了一周,卻仍是不見赤桡的蹤影,他咂咂嘴,朝肩上的小獸道:“一下子毀了她這麽多魂魄,這個記仇的小姑娘可不會輕易放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