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寬

如頌抱着一壇幽冥來串門的時候,小九正在她的破石室裏百無聊賴地鼓弄着靈骨。

空中漂浮的竹簡從她醒來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掉落下來過,師傅說冥君看她傷重,放她大假,短時間內都不會有收魂的任務。這是她入冥府以來放的第一次大假,所有的鬼差都忙地神龍見首不見尾,突然的閑暇反倒讓她更加不安。

修養了一個月後,小九終于能從耳朵裏嗡嗡的雜聲中分辨出一些有意義的聲音,再過了幾天,大聲的說話她也能聽得到了,傷好的她請命出任務,卻再次被拒絕,着實苦悶。

“所以我來給你解悶啊!”如頌将一壇幽冥砸到小九的石桌上,給兩人各斟上了一杯,又從包袱裏拿出幾碟花生米,有了酒香和菜香,死氣沉沉的石室頓時變地有了生氣。

“謝謝!”小九喝了一口,“有沒有向白爺打探打探,我何時能複工啊?”

“就記得任務任務,我難得休息一天,不知道多高興呢!”如頌嘟囔。

“連續四十五天無所事事,你就知道有多要命了。”小九抱怨。

“不是有我陪你嗎?”如頌呷了一口花生米,“可真想不到,你抓個什麽小蝶,弄出那麽件驚心動魄的事來!那個霄崖啊,至今想起來還是覺得可怕,還好師傅厲害,兩下就把他甩掉了!”

“可不要小看他。”小九回想着那天的事,神色凝重,“他雖為魔族,卻似乎不太愛管這收集魂魄的事,我始終覺得,也許他去追你們,只是借故逃脫接下來的戰鬥罷了。”

“蛤?”如頌筷子上的花生米沒夾住,掉了,想起霄崖強大的靈壓,不禁打了個哆嗦,“反正我再也不想對上他了。”

小九又喝了一杯,望着石室外頭低垂的一輪明月,心中挂懷着麒麟。越是無所事事,越是容易想起他,這也是她煩悶的原因之一,雖說師傅告訴她麒麟無礙,還幫師傅奪回了一批魂魄,可小九始終牽挂着他,在做不到心無挂礙。牽挂着一個人,并不是什麽好的感覺,一顆心懸在空中,找不到地方落腳,可是很折磨人的。

“對了,你知道那靈柩魔宮為何叫靈柩魔宮嗎?”如頌的聲音拉回了小九的思緒。

“因為他們要做魔尊無晝的靈柩,讓他在‘靈柩’裏長眠,在靈柩裏複生。”小九答。

“你知道啊……”如頌顯然有些失望,可沒過多久,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偷走那麽多魂魄嗎?”

“因為怨魂厲鬼能讓魔尊複活。”小九又答。

“這你也知道啊……”如頌癟了癟嘴。

“不然你以為我白出生入死了一趟嗎?”小九無奈地笑了笑。

如頌依舊不死心,“她們幾萬年前就在幹這個事了,你知道為什麽最近尤為猖獗嗎?”

小九一頓,“為什麽?”

“嘻嘻,”如頌這才笑逐顏開,“因為最近天魔池下的魔尊漸漸有了動靜,而魔宮的人感受到了這一動靜。”

“因何有了動靜?”小九問。

“因為魔尊的女人重現江湖了!”如頌興奮地答道。

小九一口酒差點沒噴到如頌臉上,“你這是哪裏聽的鬼話?《魔尊野史》嗎?”

“不是!”如頌好不容易四處打聽,七拼八湊起來的八卦受到了無情的質疑,很是不快,急急地解釋道,“魔尊有一個情人,這個情人還和我們冥府有關系,數萬年前,她就是冥府的冥君!

冥君美貌無雙,豔絕六界,就連當年的帝君青藹也十分青睐。可那個傻女人偏偏放着青藹不喜歡,反而投向了無晝的懷抱,雖說冥府不管仙魔之事,只管輪回投胎,可适逢仙魔大戰,她那樣做顯然是惹禍上身。

更有人說,她利用青藹帝君的鐘情,帶了他的機密告訴無晝。後來魔界輸了,魔族滅了,冥君也受到了嚴厲的懲罰。”

“好,好!”小九拍了拍手,“這一出書,我給十文!”

“你為何老不信我!”如頌氣惱極了。

“如此狗血叫我如何信你,你幹脆說那魔尊為情複活,要找那個女人共敘前緣得了!”

“就是這樣的啊!”如頌嚷道,“那個孚離月,她最後可慘了……”

“孚離月?”小九驟然一愣,那不就是從赤桡口中聽過的孚離月嗎?

“她……就是魔尊的情人,上屆的冥君?那她最後是什麽下場?”

“終于相信我了?”如頌這才露出得意的神色,可是想了半天,卻道,“我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就知道很慘……”

“那你說孚離月重現江湖,她在哪?”小九又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恐怕,只有等魔尊複活,親自去找了。”如頌道。看小九癟着嘴,她想了想又道,“哎呀,這些都是聽在鬼街做了好幾萬年生意的錢掌櫃,張老板,翠花姐他們說的,每個人說的都有些出入,我也是憑着自己的理解和智慧将這些拼湊起開,給你聽着解悶兒的。那麽久以前的人和事,到如今誰還記得那麽清楚,誰還在意?都是閑暇時說說打發時間罷了。”

“兩個小鬼差,偷偷說什麽鬼話?”石室外頭飄來一個慵懶的聲音,打斷了小九二人的聊天,兩人放下筷子看去,只見冥君穿着寬袖大袍緩緩走了進來,不等二人說話,便兀自坐下,直接端起酒壺往嘴裏送了一口,待二人欲跪下行禮,只随意說了聲“不必拘禮,本君今日得閑,一起喝一杯吧。”

“是,冥君。”小九恭敬地坐下,“請問冥君何時交代小九任務?”

“你啊,最是無趣了。”冥君不理,只嗔了一句。

如頌朝小九睨了一眼,表示對冥君所言的深深贊同。

“你們剛才說上任冥君的事?”冥君問。

“嗯。君上可知道,離月冥君最後怎麽樣了?”如頌喝了些酒,好奇心上來,更加肆無忌憚了,小九也朝她睨了一眼,表示她的八卦之心無藥可救了。

冥君也并不忌諱,如實相告道:“她被北帝懲罰,打入人間輪回。”

“這也沒什麽嘛。”如頌失望地咕嘟了一句,“就是懲罰她做人……人間也挺快活的,若是太平盛世,若是錦衣玉食就更好了。”

“每一生每一世都不得善終。”冥君幽幽補了一句。

小九二人咂舌,再無話說。

“冥府向來不管仙魔二界的事,離月冥君她誤入情網,多管閑事,落得如斯下場,是不是不值?”冥君轉頭問小九。

小九被問地毫無防備,點頭唔了一聲,心想冥君是否知道她對麒麟暗生情愫,因此特來借此事告誡自己仙鬼殊途,勿再癡戀上仙?

“我不會誤入歧途的!”覺悟向來甚高的小九連忙補了一句,可轉念一想,當初說麒麟可推到的,不正是冥君?

“本君并不是這個意思。”冥君斷然否認。

如頌敏銳地察覺又有八卦可探,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像狐貍等待着獵物一般聽着,冥君卻一揮袖,封了她的聽覺,繼續對小九說道:“人人都說孚離月活該,花了畢生心血升得冥君之位,卻一朝為情,人權兩空,落得個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下場。可是作為她的朋友,我卻欣賞這份勇氣,執着如她,自始至終不會後悔的。”

冥君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哼,什麽誤不誤歧途的,什麽值不值的,為仙者六根清淨就是超脫嗎?恰恰是處處被禁锢,我認為,像離月那樣為情不顧一切,才是真的超脫。”

“哪怕愛上魔,也是對的嗎?”小九不解。

“凡是愛上,都是對的,管她愛的是什麽。能為情動,本就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啊!有人卻偏要分個好壞,求個結果,多不灑脫!”幽冥很烈,冥君說的,卻不是醉話,只是小九一時不能夠明白。

小九不能夠明白,卻又十分動容,她也不知自己在動容些什麽,只愣愣看着手裏緊攥着的酒杯,酒杯中浮現出了麒麟的臉,蕩了蕩,又不見了,她仰頭喝了一口,幽冥好烈。

永寂仙宮的玉宴臺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蟠桃,若白端坐在蒲團上,卻破天荒地一口沒吃,看着對面坐着的麒麟,溫聲說道:“吃吧,都是你的。”

麒麟不說話,他才醒,才醒在永寂仙宮的玄玉冰榻上,才醒來就被搬到這玉宴臺,接着若白竟将他全部的私人珍藏如此慷概地交給自己——一定是還沒有醒,抑或是若白心裏有愧。

“用這個補元氣,很好的,你受了重傷,要好好補補,來!”若白說着,乖巧地遞上了一個。

麒麟接下,交給紅蓮和白蓮,一張沒有生氣的臉,如今更加沒有生氣了。

紅蓮和白蓮都是麒麟的氣煉化而成的,深通他的脾性,将他照料地極好。他們接過蟠桃,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剝好皮,切成一塊一塊一樣大小的正方形,放到琉璃盞裏供麒麟品嘗。

通常連蹭也不往衣袖上蹭一下就直接下口的若白見此情形,不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怎麽樣,休息地怎麽樣了?還……疼嗎?”他忍着吐槽的心情肉麻兮兮地問道。

麒麟沒有看他一眼,他的眼是冷的,他的心更冷。因青冥被喚醒,若白将劍封印在自己體內的事情也被回憶起來,麒麟消化了一番,終于知道夜淨為何強硬地将自己帶離天魔池不許靠近。他三萬年一心清修,在升仙的道路上步步荊棘,卻還是苦心摸索從未懈怠,哪裏會想到到頭來自己只是一個工具?

“咳咳,別冷着一張臉了,”若白察覺到他的失望,又不知如何勸一個大男人,只好萬分不舍地将仙桃全部推給麒麟,“喏,都給你吃,吃好了我再給你說我的苦衷。”

“不如現在就說。”麒麟冷冷看着他。

若白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統統說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期望和夜淨的主張也如實相告,最後告誡麒麟:“夜淨行事無情狠辣,你就算心中不忿,看見他還是躲遠些好。”

麒麟聽完一句不說,站起身來就走了,留下滿滿一桌的仙桃,整齊放在琉璃盞裏一口未動。

“好浪費……”若白瞥了一眼琉璃盞,“這些個桃兒,我得吃到什麽時候……”

蓮池邊,風還是無比溫柔的,陽光很好,岸邊花紅柳綠,仙童們迎得主人歸來,正裏裏外外忙活個不停,打掃的打掃,整理的整理,只是這主人格外的安靜,此刻也不知道在池邊癡癡站了多久。

波光粼粼的池面旋起一圈波紋,一個胖嘟嘟的小腦袋突然浮出水面,小孩男穿着一個紅布肚兜,活像年畫裏的胖娃娃。

“你在想什麽呢,老友?”胖娃娃轉眼已趴在了池面,一臉不合自身樣貌的老成神色,活像個小大人。

麒麟看了胖娃娃一眼,低下身去,盤腿坐在池邊,“此次下界遇到一個蠱婆,欲要趁我不備給我下情蠱,我在想,我可能中了蠱,老友。”

“何以中沒中蠱你自己都不知道?”胖娃娃問。

“原以為是沒中的,只是……”

“只是什麽?”胖娃娃煞有介事地看着麒麟。

“人間歷劫的那一世,我愛上一個女人,珍愛非常,可是歷劫時的愛,經歷完一世,還會延續嗎?如果不會延續,那我就是中了蠱婆的情蠱。”

“何以這樣說?”胖娃娃皺着小眉頭。

“情蠱食人心神,中蠱之人從此心心念念全是對方,日夜思念,如受食髓之痛,若不得見,則痛不欲生,堪比地獄。這是蠱婆的話,醒來之後,這話一直在我意念裏兜兜轉轉,揮之不去。”麒麟亦皺眉。

“那個女人可是總不走正門,喜歡趟蓮花池,卻又每每找不到路的那位鬼差?”胖娃娃問。

“……嗯。”麒麟想起小九每次過來的狼狽模樣,不禁笑了笑。

“你中蠱了,情蠱,老友。”胖娃娃憂心地看着麒麟。

“何以這樣說?”麒麟詫異。

“因為你方才,笑地很惡心。”胖娃娃一臉認認真真的擔憂,“ 從未見你笑得如此惡心,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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