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等夫

夜深,不分四時的酆都地府露重風寒,凄涼的風刮過鬼街,卷起的塵土又被帶到更遠的地方。這樣蕭瑟的景象不難被住在這裏的新鬼老鬼所适應,內心明朗的鬼都投胎了,留下的,心裏總是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凄涼苦楚。

小九在石室裏輾轉不得眠,聽着那歌聲,眼睛直愣愣地睜着。

歌聲是從奈何橋附近傳來的,已經很多天了,幾乎所有的鬼都在夜裏被這歌聲擾地不得安眠過,沒人忍心上前阻止,因為那歌聲太過哀怨,太過悲傷了,比起忘川中哭嚎□□的魂魄尤勝。

小九聽如頌說起過那個女鬼,她怨氣太重,渡不得奈何橋,因此一直徘徊的橋頭,夜深了就開始那哀怨的吟唱,如頌說她那是想念她的丈夫,越是想念,那歌聲就越是幽怨郁郁。

就算再不懂得音律的人,也聽得出那歌聲裏飽含着多少對丈夫的思念,她丈夫呢?如頌說不曉得,女鬼和他丈夫約好在黃泉路的盡頭等待彼此,如今卻等不來……

又一個負心的男人,貪生怕死,如頌是這樣說的。

面對感情,面對生死,女人總是顯得比男人更加決絕一些,這不曉得是因為女人總是愛得比較深,還是男人總是特別容易從感情裏抽身。

但這唱歌的女人,她的故事究竟如何,還是輕易不能聽信他人所言。

哎,小九想着這些,輕輕嘆了一口氣,作是睡不着了,她幹脆下床,去那奈何橋去瞧上一眼,親自聽聽。

奈何橋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連孟婆都收了攤,遠遠望去,只見一體型龐大的靈魂在橋頭處漂泊,往近了去才看清,那女鬼實則是小巧的一只,瘦弱的婦女的臉龐,蒼白憂傷。而那龐大的形體,只不過是圍繞在她周身的怨氣,那怨氣沉重抑郁,使女鬼到處動彈不得,只能阻在這路口,随風飄蕩。

“為何半夜笙歌?”小九禁不住上前問她。

女鬼的歌聲頓了,她緩緩擡起頭,素雅冷清的模樣,嬌小的婦人,眼裏絲毫沒有戾氣,脖子上還殘留着白绫勒出的紅印,鮮豔刺眼。

“可有看見我丈夫?”女鬼的聲音微弱卻誠懇。

“你丈夫是何人?何許模樣?是否陽壽未盡?”小九問她。

“我丈夫昂揚七尺,乃越軍将領宋岩,他領兵出征,投身晉越之役,出征之前約定,若戰敗,他必以身殉國,我倆于黃泉路上相見。後來越軍勢容易,我料定他将寡不敵衆,便書信于他,告訴他我會在黃泉路的盡頭等着他。”女鬼哀婉說道。

越軍已經戰敗多時了,久居石室的小九也知道,越國覆滅,沒有一個将士歸來,全部戰死沙場。可她終日注意着飄過石室的亡者名單,卻并沒有見過這個叫宋岩的人。

“也許宋将軍僥幸存活也說不定。”小九不敢看那女鬼,也許女鬼還不知道,男人不是總那麽守信的。

女鬼卻篤定地說:“不會的,我丈夫不是這種國破家亡,卻獨自茍活的人,我就是深知這一點,才先他一步而去,在這裏等他的,況且我的家書已表明我先一步離去的決心,他若看了一定,一定……”

“我明白了。”小九說。

“你不覺得可笑?不問我憑什麽他看到書信就一定會下來見我?”女鬼說。

“我相信。”小九真心相信這世上有生死相随,至情至信的愛,只是自己沒這麽好運心罷了,“我近來無事,倒可是以替你走一遭,看看這宋岩到底在何處。”

“真的?”女鬼素淨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顏色。

“真的。”小九淡淡答道,“你現在可有什麽他生平用過的東西?”

女鬼想了想,拔下頭上一根玉釵,“這是我倆的定情信物……”

小九點了點頭,拿起玉釵聞了聞,“我記住了。”

“若鬼差大人需要,這玉釵就一直由你收着,直到你回來為止。”女鬼道,“你是第一個相信我丈夫不是負情之人的。”

“這……”定情信物意義非同小可,小九猶豫半晌,還是收下了,“若是你丈夫棄你于不顧,無情無義,獨自茍活,我雖不能帶他下來見你,但也一定替你好好教訓他,到時候你也安心投胎吧!”

女鬼說:“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我也就能無牽無挂,安心投胎了。”

小九說:“什麽事?”

女鬼說:“我只想知道,我丈夫看了那封書信沒有,別的,就再無其他了。”

“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好,那我這就走了。”小九轉身離去,歌聲比沒有再次響起,女鬼一直目送着她,她腳步一頓,回過頭問,“還未請教,你叫什麽名字?”

女鬼道:“容娘。”

“嗯。”小九點了點頭,轉身消失在暗夜之中。

·

宋岩果然是沒有死的,在人世間尋到了他的氣味,本應高興的,小九卻還是覺得心裏一沉。雖說人活着,總是比死了要好的,可是她私心還是希望宋岩已經死了,否則,就算被小九找到,也是一個背信于妻子的人了。

小九沿着玉釵上的味道一直尋到越國邊境一處荒村,這座偏僻無人的荒村一看便知是遭逢戰争的洗禮,裏裏外外已經不見半個人影了。

西風裹夾着黃沙在無人的村落裏肆意游蕩,土屋村舍的炕上還遺落着小娃娃的肚兜和虎頭鞋,田間散落着鋤頭和耙子,本應是豐收的時節因無人播種,已是遍地黃土。

日常衣物,農耕工具,散落村落的種種物件都昭示着這座村子之前的生機和活力,只是物是人非,那些物件的主人如今卻已不知去了哪裏,大概都被戰争吞沒,四處流亡,抑或者,根本不在人世了。

宋岩的氣息怎會出現在這麽個無人的村落裏?就算這村子以前再怎麽人聲鼎沸,如今也是斷斷不可能住人的,小九帶着疑惑一間一間土屋尋下去,終究不見半個活人的影子。

就在小九踏進第九十九間土屋的一瞬,不知從何處刮來的風帶着黃沙洶湧而來,眯地她睜不開眼睛,幾乎在踏進屋內的一瞬間,她聞到了熟悉的氣味,也是在這一瞬間,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一個大縫,小九整個人毫無防備地跌了進去。

屁股着的地,重重摔落到地上,眯着的眼還不能完全睜開,勉強向上看去,迎面一堆黃沙劈頭蓋臉落下來,口鼻全被堵住。

“可惡的狐妖!”小九聞出媚黛的氣味,苦于喉嚨灌進了沙子,不能發聲,只有在心裏罵道。

媚黛從地面上探出腦袋,得意地看着狼狽的小九,“哪裏都能遇到你!”

“彼此彼此!”小九回敬,“讓我上去。”

“來找人?”媚黛不理會小九的命令,好奇地問道。

“休要多管閑事。”小九拍着渾身的塵土。

“彼此彼此。”媚黛也回敬道,“我是說真的。”

她臉上從來是挂着笑意的,連殺人時也不例外,可說這話時,臉色驟變,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肅殺。

話語中夾帶的寒意引地小九禁不住向上看去,媚黛果然神色肅然,這讓小九不禁猜想這宋岩夫妻二人的事,或許和這妖物有關。

小九旋轉着身體輕松躍上地面,亦認真盯着媚黛,“我卻非要管。”

“長進不少。”媚黛勾唇笑了笑,“只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薄情男人,你卻非要管他們的閑事,愚蠢至極。回去告訴容娘,天下薄情的男人多的是,深情專一的卻如滄海一粟,沒那麽好運氣讓她遇着,好好投胎,下世別做個癡情的傻女人罷!”

“就算是滄海一粟,也總會有人遇到,你輾轉千世,終于不相信愛情了嗎?我卻相信容娘她說不定就有這樣的好運氣。”小九道。

“我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也不相信別人會有。”狐妖的聲音隐沒在西風之中,有些不那麽真切,“讓她對宋岩死了這條心罷,夫妻緣盡,何必非要等這最後一面。”

“執着的人有權見上這最後一面,宋岩是怎麽樣的人,你我說了都不算,快告訴我,那宋岩他人在何處?”小九厲聲質問道。

“他豈不就在此處?”媚黛嗔道,“你聞着味兒過來的,還問我作甚?如果我是你,才沒有心思管那別人家的夫君呢!如果我是你啊,就尋着味兒,巴巴地找那上仙去,你說,是也不是?”

“狐妖莫要多事!快告訴我宋岩在哪!”小九語氣生硬,面色緋紅,自己的傻事竟連狐妖也知道,狐妖傳八卦傳得快極了,這會兒各界是不是都拿自己這單戀上仙的事當談資了?想到這裏,她真想捂着臉逃回地府石室裏躲着去。

“宋岩啊,他……就在你身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