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借石
僅僅是參無發怒時的威壓，就毫不客氣地要了小九大半條命，然而她真正的殺招也接踵而至，不由分說地往小九臉上招呼過去。
小九下意識閉上眼睛，她知道這一掌，是無論如何也接不了的。
可掌風過後，卻沒有迎來落在身上的掌力，小九睜眼一看，原來是麒麟站在她身前替她受了這一掌。
麒麟接連退後數尺遠才站定，将掌力游走到右手，以內力将其洩出，然而依舊是身負重傷。小九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不過才認識數日而已，上仙這又是為何……
她不知道這世上有樣東西叫似曾相識，也有樣東西叫守護的宿命。
參無見此情形，被騙的憤憤并未消去多少，盛怒的眼眸裏含了三分譏诮，對麒麟喝道：“好一對狗男女，老朽竟不知世上還有叫人舍身相護的情愛。上仙，這樣如何，你若以性命交換，老朽就将這玄晶石借給……”
“好。”幾乎是沒等到參無将話說完，麒麟就斬釘截鐵說出了這個好字，他重傷之軀也說不得半個多于的字，只堅定從容地看着參無，如雕如琢的冷峻面龐毫無畏懼之色。
參無高傲的鳳眼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雙手一用力，座椅把手崩了個碎。她看着小九，心裏竟生出了一絲嫉妒，然而眼裏的譏诮更甚了，“好啊，那就拿命來吧。”
就在這時，四周安靜了下來，小九的聲音如回響在天地間神聖不容侵犯的梵語一般占據了參無的神識——
“雪神參無，本君敬你為上古神尊，對你從來都是禮讓三分。可凡事都有底線，麒麟就是本君的底線，如若今日你傷他分毫，本君就算身死魂銷，也必定想盡辦法讓你和你那陽間的情人挫骨揚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任何人都聽不到半個字，只有參無。參無的臉上漸漸沒有了半分血色，她死一般盯着小九，只聽小九又說道：“都是為情字所苦，将心比心，何苦為難離月？”
聲音消失，只見小九身體終于不支，倒了下去，與此同時，神殿外無數厲鬼的悲鳴聲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參無仿佛聽出這衆多厲鬼之中也有她情人痛苦的哭號，明知道這只是孚離月的把戲，可她還是渾身發抖，一分一秒也忍耐不了。何況她了解孚離月的性子，她也知道從來都是溫文爾雅，退讓三分的人一旦被觸及底線，後果不堪設想，就算孚離月真的死在這裏，她的咒言也一定會成真。
參無緊了緊拳頭，最終還是放開，朝小九祭出了玄晶石。
小九也沒有一味恐吓威壓，在玄晶石終于在她身體裏起了作用，讓她在最後一刻逃離飛灰湮滅的命運後，還是硬拼着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氣若游絲地朝參無說了句“多謝上神，小仙感恩戴德。”
一切歸于平靜，參無也從小九的話語中感覺到她方才的威脅也并非是真的不敬，不過是被觸怒底線的無奈之舉罷了，她自己也有底線，就如小九所說的，不過是将心比心罷了。
想到這裏，她心下一軟，竟生出些慈悲，打發麒麟先回洞府，讓小九住在她殿裏養好傷才走。麒麟當然是信不過參無，可他也知道自己那洞府并非養傷之地，況且自己也實在不會照料這不知要昏睡多久的女仙，在參無承諾他每日可以來看望一次小九後，他就半信半疑地下山了。
小九昏睡了七日才醒來，其間玄晶石的神力游走在她的身體裏，像針線一樣縫補着她沒有長好的仙體，七日後已恢複了大半。
“恭喜再次升仙。”參無坐在她面前，讓她大吃一驚，迷蒙着雙眼在周遭游走了一遍，才發現自己并非處于麒麟的洞府，趕忙問參無，“麒麟呢？”
“我遣他回去了，”參無說，“放心吧，他每天都來看你。”
“你瘋了，讓他每天都來？！你可知他爬你這神山有多困難？！他被天君紫胤封了大半仙法……”
小九身體還是很虛弱，唇色灰白，皮膚幹澀，氣上心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參無看她這樣朝自己發火，竟也不怒，笑道：“看把你心疼的，哎，我哪裏知道他被封了仙法，他要是跟我說出實情，說不定我善心大發會留他在這兒的。”
想起那麒麟當初還硬生生捱了自己一掌，參無有些不願意看小九，別過話題道：“屬下同我彙報說，這四萬年天地都變了，天君不是青藹，成了紫胤那小鬼，你孚離月也被趕出地府了，怎會改了名字，如此狼狽地出現在我這兒？”
小九簡明說出了實情，并囑咐參無千萬別再提孚離月的事。
“六界的事，老朽早已不管了。”參無這樣一說，算是答應了。
小九感激地跟她說，自己會囑咐現在的冥君在投胎時多多照顧她陽間的情人的，便匆匆下山去了，參無望着小九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哀喜莫辨的神色。
小九幾乎是一口氣墜到山下的，她沖到洞裏見到麒麟，麒麟寡淡的神色都能讓她的心跳加快三分。
“沒事了便好。”麒麟平靜地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可他每天幾乎是耗費了一整天的時間爬上山去看望小九，又一步一步爬下來，這樣還能裝什麽也沒發生嗎？難道他心裏真的一點不在乎她？
“既已成仙，也不必呆在這鄙陋之所受苦了，你随時可以離開。”沒等小九說什麽，麒麟便一盆接着一盆冷水澆朝小九劈頭蓋臉地澆來，澆地小九的心拔涼。
“我……我明日再走。”
小九祭上最後一點尊嚴，厚着臉皮再求了一晚。這一晚，她可以思考思考要不要将真實身份告訴麒麟，若是告訴他，必定會給他惹來麻煩，可若是不告訴，還有什麽理由能讓自己留下來？
可這一晚，小九混亂的腦袋思考不了任何東西。
嚴格來說這并不能算是一晚，冰荒成天都是亮的，光反射進來，照地小九睜不開眼，只能估摸着什麽時候該歇息，什麽時候該進食。
麒麟一直閉目打坐，小九估摸着夜了，便說了聲“我歇息了”，然後躺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洞頂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去看麒麟，麒麟竟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雙眼，也發愣似的看着空洞的四周，那蒼涼的身影将他這數百年來的寂寞袒露無疑。
盯着麒麟看了很久，一個聲音盤桓在小九腦海裏——留下來，一定要留下來，不管用什麽方法。
懷揣着這個想法，小九一骨碌坐了起來，響聲驚動了麒麟，麒麟望過來，問道：“醒了。”
“天亮了。”小九語無倫次地說。
“你說亮了便亮了吧，休息好了便好，要回中原，還有很長的路要趕。”麒麟道。
小九突然沖到麒麟身前跪下，雙手甚至握住麒麟放在膝上的手。
麒麟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繼而穩住不動，等着小九說話。
小九的眼睛就像含了一汪池水一樣動人，她朝麒麟懇切地說道：“既然小的是上仙蓮池中的蓮花，就斷不能忘恩負義棄上仙而去，小的願意在上仙身邊為奴為婢陪伴上仙，以報答上仙照料之恩。”
麒麟眼睛閃爍了一下，但轉瞬即逝，流露出不為所動之意，這是小九回到洞府後，最冷不過的一盆水了，冰涼涼，徹底澆熄了小九的希冀。
“上仙果真如此無情？”
“麒麟并非無情之人，蓮仙子亦楚楚動人，處處叫人憐惜。”
“那為何……”
麒麟目光很溫和，透着柔軟的情意，語氣卻冷靜而理性，“只是在下心有所屬，幾次三番相救，只是将仙子想成了別人，即便仙子不介意做別人替身，在下亦替仙子介意。”
小九差點就想就想脫口而出，告訴麒麟自己身份，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問他道：“上仙仍舊放不下那個鬼差嗎？”
“是水鬼告訴你的？”
“嗯。”
小九想，暴露身份之前，先聽他說一句喜歡自己，也是不錯的，否則以麒麟這悶騷的性子，猴年馬月也說不出個情話來。
麒麟雖未對這蓮仙子動情，亦将她當成共生死的患難之交，坦蕩蕩說道：“我原以為只是紅塵心一動，五百年沉寂，早已歸于了然，直到你出現，我才明白，紅塵難渡，雖然她已亡故，卻永不能在我心裏消亡。”
聽麒麟這樣一說，小九眉心一緊，愣了半晌，直到冷風吹到濕乎乎的臉上将她神思喚醒，方才發覺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
“上仙的心意小的明白，小仙這就離開，不打攪上仙清修。”小九抹了一把眼淚，麒麟還以為她是被拒絕而傷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回去的路依舊迢迢，卻因恢複了仙身而飛地十分輕松。再等等，小九心想，既然他心裏有我，就斷不能給他制造麻煩，回去想法子擺脫了孚離月這個身份，再來與麒麟一道隐居，既然已等了五百年，還差這須臾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