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Woodland 7

中洲北方歷史上的臨冰戰役,由第三紀黑林精靈發起的對黑暗力量的讨伐。林谷的援手及洛林最後時刻的馳援,使得獸人最終潰散敗逃,然而,精靈大軍也蒙受了戰力上的損失,包括林地的開花公主和至美王後,皆在戰役的終極一戰中隕落。瑟蘭迪爾王帶着餘下不足四分之三的部隊回到王國的中心地帶,隐密林間。

洛林和林谷的軍隊未有過多停留,先後踏上了返程。

路玲遠遠望着,精靈王和他的王族成員正在地宮門前送行,恍惚中與記憶裏瑟蘭迪爾偕同迎接他的家人走進殿內的情景交疊,卻赫然缺失了兩個身影,如何也重合不了。

格洛芬戴爾向她投來注視,僅僅一瞥,便揚着愉悅神色,轉身融入歌聲四溢的森林。

但她沒有忘記,總是強大自信的精靈眼裏那死過一次的憂郁與倦意,曾第一次在她面前未加假飾地顯露。他說,他們在世間遭受的所有傷痛,會一點不留地刻在他們的靈魂上面,一直累積、累積,直至阿爾達終結。沒有哪個精靈能逃脫。

就像堅硬的寶石也抵不過時月磨損,總有一天變得不堪任何外力,一挾即碎。

聽起來很悲哀,可是貝列戈哈卻是當天她醒來,淺笑着替她拭去失控淚水的一個,并在之後平靜無波講述洛斯薩蘭是怎樣在他面前被殺死的,哪怕幾句話帶過,她仍感到莫大悲傷。

格洛芬戴爾短暫逗留期間,洛斯迪爾比以往印象中更長時間地在森林邊境逡巡,關于新晉巡林隊隊長邊唱歌邊結果巨蜘蛛的表現,還有快趕上其父嚴厲毒舌的傳言,俱令她喟嘆。

他們都是很年輕的精靈,格洛芬戴爾所說的磨損,對他們而言興許才剛開始。

至于瑟蘭迪爾……

如果在知己至親的喪生面前,貝列戈哈和洛斯迪爾的反應勉強有跡可尋,那精靈王陛下簡直是若無其事。他依然和他的子民在宮殿外舉行宴會,依然定期出外狩獵,或前往處理大荒原東面的領地事務,像是他的妻子和長女只不過是到了遠方旅行。

可能歸結于他的生命之漫長,經歷過太多生死離合,再無沖擊可撼動他,又或者他明了逝去的親族都會在筆直航道的另一頭重生,他的心思理應保持專注在自身責任上,路玲不得而知。

金發領主與他的坐騎終于消失在杉樹叢影後,她離門廊下的身影尚有十來步遠。當洛斯迪爾仰頭淺唱陌生的曲調,萊戈拉斯的嗓音也加入進去,她停住腳步,遙望大門外綠意萌發。

明明是萬物複蘇的春天,隐密林間亦彌漫着歡慶安逸重歸的木精靈們的歌聲,一絲寂寥氣息卻在空氣裏一瞬而過。

時間流動在林地王國遠比林谷明顯,但不代表會影響到精靈們的時間概念。

她的傷得到格洛芬戴爾的治愈,休養七天不到身體就已完全恢複。回來後,瑟蘭迪爾自然沒有如賽爾貝斯調侃她的讓她進入巡林隊,她依舊在加利安手下協助打點物資和維持王宮整潔。

這天,她奉命到書庫核對庫中典籍,帶上一整日都将呆在裏面的準備,她認真地開始了工作。也許是過于投入,她在檢查後排文書的過程中不覺打起了瞌睡。

“……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路玲是被隐隐傳來的聲音喚醒的。

“不會了。”

“母親為什麽也要去那個地方,她為什麽丢下我們?”

女精靈安靜了片刻。

“那裏有王和一衆保衛林地的戰士,洛斯薩蘭同樣在那個地方。”

“不是因為萊戈拉斯不乖,母親寧願去找父親和姐姐嗎?”

女精靈的聲音低了下去,“怎麽會……”

“那為什麽父親一點都不提母親的事?他們是不是都不喜歡我了?”小王子驟然打斷,诘問。

洛斯迪爾溫柔擁住她的弟弟。

“父親是不想我們牽挂着不愉快的過去,而絕非萊戈拉斯想的那樣。損失了這麽多戰士,王的擔負更加重,比起給他添煩惱,我們應該成為他的力量才對。”

她凝視年幼的精靈,不說話時萊戈拉斯像極了王後,微微失神中她擡起手,輕捋落在他胳膊上的柔滑金發。

“我會代替母親和洛斯薩蘭繼續守護王國,守護你們。”良久,她開口道,并收緊懷抱,好讓淚珠宛如朝露打落的綠葉王子放懷痛哭。

路玲傾聽着,全然沒意識到支在根須上的手臂早已酸麻。

殘酷的戰争過去,林地國王下達戒嚴王國周邊的命令卻原封不動,巡林隊一絲不茍執行,隐密林間的居民起初雖覺奇怪,很快也權當平常。只有身為其中唯一異類的路玲,比任何林地精靈都更早發現異樣。

原本尚算明亮的森林北部一點一點地變沉暗,那些她僅在巨蜘蛛橫行的區域見到的藤蔓不知何時瘋長伸展至此,森林的黑夜也較往時降臨得早。

冬去春來,雪融芽發。當這種景色在她眼前交接五次、十次,她乍看才度過了兩個月似的,路玲不得不承認,再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了她身上。可惜一如上一次,她對此無能為力毫無線索。

貝列戈哈還是會不時來找她,在她的請求下教她精靈語和訓練她的身手。

盡管推拒了晉升國王近衛長一職,備受器用肩負起統帥北面護林使命的精靈弓手,仍忙得相互十天都見不上一面。但是假若她變得跟精靈一樣,還怕什麽時間緊拙?

不同于貝列戈哈他們,和她有過接觸的其他精靈對她的異樣更多是驚奇,不過和過往的每一次一樣,這群木精靈旋即便将其抛在腦後。

葉落,葉綠。

失去至親的萊戈拉斯并沒有一夜間長大,他還是需要被國王指派的賽爾貝斯操訓他的射箭與近身戰技能,學習洛斯迪爾的經驗尋找加速傷口愈合的植物,和貝列戈哈比賽更快爬上石橋前250呎高的杉樹……

紅葉滿地的某一日,萊戈拉斯追趕路玲的腳步,希望跟她一起到林中散步。她瞧了眼小王子肩上的弓,微笑答應了。

事實證明精靈王子在洞穴大殿裏悶壞了,湊巧拉上她一塊到室外晃蕩,順帶練箭。

路玲彎腰挑揀好看的葉子回去做書簽,精靈王子的箭射得差不多了,便躍回地上找她幫忙練習。此時萊戈拉斯與她一般高,路玲迎上他一貫清澈的藍眼睛,苦惱着該如何幫這個忙。

“射下懸在鳥巢邊的蛋殼碎片吧。”

她詫異地轉過身,萊戈拉斯則不然。

“日安,吾王。”

“日安,精靈王陛下。”

瑟蘭迪爾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下,随之移向別處。

“找到那塊碎片,射下它。當作你加入巡林隊的考驗。”

最後一句叫萊戈拉斯喜出望外,當即環顧搜尋起來。路玲看到他一刻前臉上滿溢興奮,轉眼卻皺起了眉,縱然如此,萊戈拉斯仍舉箭挽弓。

一箭飛去,不夠遠。第二箭,射偏。

“你若射下了鳥巢,就五十年後再談進巡林隊。”

她捕捉到紫杉弓上手指一閃而逝的顫動。

萊戈拉斯默默吸着氣,鎮靜将箭上弦,瞄準——

路玲沿着箭的去向把落空的箭拾回,折返時觑見這樣的畫面:精靈王在兒子身後曲膝,左手扶弓,右手調整兒子拉弓的手臂,四下紅彤彤一片,淡金陽光篩落在箭飛出的前方。

瑟蘭迪爾側身精準地看向她,“玩夠了,在日落前回去。”

無論對望多少次,路玲始終做不到立刻從中抽離,尤其自他和自己說話的語氣裏多了幾分溫度。

“一定。事實上,萊戈拉斯殿下也快想念地下宮殿了。”

正撥弄弓弦的萊戈拉斯目光越過他父親投來。

“他如果想念那裏,必然因為他聞到加利安手中熱湯的香氣。”

她怔了怔,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父親!”

不再理會他們,瑟蘭迪爾兀自擡腳,朝着與王宮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黑森林的紅葉年複一年朽落凋零,星光宴二百八十一次在夜幕上演。

其間,人類皇朝歷經改換,矮人王國脫離戰争陰影後帶領荒原北部步入興盛,相鄰的精靈族人陸續到灰港乘船西渡……林地王國由交好的黑林飛鳥群口中,不斷獲悉黑林四周的消息更替。

平靜而封閉的時月,令她印象最深的莫過于不久前,瑟蘭迪爾忽然匆匆帶着人馬離開,回來之時大開筵席,席間呈上珍藏佳釀,明明他半個月前剛探訪過多衛寧,明明當日并非任何的精靈節慶。

宴會彼端他刺目的笑意令她不忍直視,退下找加利安布置工作,忙活完記起第二天是他寝殿和書房的保潔日,繼而轉戰目的地。然後,她沒想到他回寝殿回得這麽早。只見排列整齊的酒罐堆滿門後的角落,房間充斥苦艾酒的味道,偏過視線,精靈王正閉着眼靠坐在浴池中。

他睡着了,第一眼路玲就有了這個認知。

她止不住邁開前進的雙腿,她遏制不了想要靠近的渴望。那一刻,她的腦裏滿是他們在另一個時空相處的情景,恣意的、難以置信的。她的手,他的手,曾離彼此那樣近。

手腕猝然一痛,路玲猛地清醒,對上瑟蘭迪爾清明冷靜的石青色銳眸。也是這一剎那,她窺見到了存于他深處的回憶片段。

精靈王領着近衛跨進偌大的孤山大廳,半晌,有人從矮人國王身側走出,手上打開的木盒中,白銀飾帶恍若汲取了閃爍星光的寶石花環。精靈王意欲伸手去取,不想木盒倏地合上,他擡眼而望。

“此乃族中将領在紅角隘口一役得到的戰利品,奉于吾和孤山的寶物,雖出自貴族,現已歸我族所有。有鑒兩地互通貿易已久,我們也建立了情誼,歡迎你和你的子民常來孤山觀賞這美妙白光的展現。”

瑟蘭迪爾感覺一團火在胸口上竄。聽畢,他彎起唇角,“魔戒已腐化了你,長須矮人之王索爾。你的貪婪終将引來毀滅。”說罷揚長而去。

路玲一驚,松了手。

瑟蘭迪爾未有作聲,她霎時亦不知如何反應,氣氛沉默而僵硬。

“我改時間再來整潔。”行了表示歉意的一禮,她旋足信步離開。

往後兩人見面,誰也沒有提起這個晚上,仿佛它從未發生。

“玲,方便陪我走一趟嗎?”

埋首書庫的時候,萊戈拉斯找到了她。如今的綠葉王子,已是成年精靈的身量,盡管尚不比他高大的父親,仍是木精靈中極為出挑的。

“殿下大可找其他精靈的。”她跟過去也完全是各幹各事。

“我嬌小的朋友,他們可沒你有趣。路上我們接着說上次沒講完的故事。”

路玲無奈笑嘆了一聲。

突然一只飛鳥拍着翅膀,從打開的大門徑直掠過他們頭頂,她不由停下回頭。

中途由王宮傳出的動靜讓萊戈拉斯率先警覺,兩人提前返回,遠遠看見一支精靈部隊出動,一身銀藍色長袍的瑟蘭迪爾随坐騎領在最前。

“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萊戈拉斯微蹙眉頭。

“是龍。鳥群在讨論,又一頭飛龍襲向了孤山,它們很驚恐。”

她的心一顫,目光凝重轉向東北方,似能預見火海無情地蔓延。

作者有話要說: 我讓大王和玲恢複互動做出的努力你們看到了嗎嗎嗎……(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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