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Goldmoon 7
燈豆般的光由樹林另一側透過來,宛如螢火蟲飛舞定格的畫面,紅葉林在此暮色四合的時分,被若有若無蓋上了迤逦而神秘的紗罩。
林地衆精靈是興奮的。或者該說,他們當初穿越矮人大道、在偶爾疏落的樹冠間仰見黑山高低疊起的杉樹時,那種仿佛找到新生之地的興奮就一直存在,醞釀、滿漲。
橡子又一次成熟落地。
原始的黑山谷上已拔起一片片房舍,樹屋鱗次栉比,曾經的王城布局忽然便得到了重現,那份也許緣于豐收、也許緣于新生的欣悅再度滿溢,盛放的秋日星空下,大綠林精靈初次慶賀屬于他們的星光節。
籌備到了這天已進入最後階段,只等倒吊花形的燈挂滿附近一帶的落葉林。
遙望依稀融為一體的燈火,她恍惚覺得森林自始被歡欣包圍,恍惚忘了,時刻警戒南面的三點一線的瞭望臺……恍惚他們就生活在第一個春天裏,天穹尚彌漫着金銀交織的光輝。
那天為新書庫整理書卷,不期然翻落舒展的巨燈的描摹圖自此深深留在腦中。這不可能來自哪個精靈的真實回憶,她清楚記得,巨燈被毀後,初代精靈才在覺醒湖畔蘇醒。
只是古卷上,注有銀燈“天藍”之名。
由于芬溫的許諾,精靈子民能進出的場所她一概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在某些事上會被征召幫忙,倒說不上是什麽莫大的榮幸,畢竟她被認可為他們的一份子,自然獲得一視同仁的權利和與之對等的義務,至少她是這麽理解的。可惜靠近精靈是一回事,跟他們建立情誼是另一回事。
就像現在,她認識的精靈朋友各自忙得不見影,無人搭理的她閑賦林間,在枯葉鋪出的幽徑上踱着步往南走去。
随意的一個側視,她捕捉到了兩個不陌生的小黑點。
說起來,路玲是頭一次接觸選擇進入森林并栖息其中的北方人,在瑟蘭迪爾統治的時代,林地王國裏唯一的人類生活于奔流河上游以南的森林東緣,與精靈王宮殿隔了條魔法河還隔着座黑山,她自然不會有機會碰見這些同類。可這回不一樣,歐瑞費爾帶領的精靈子民在遷至新都途中,遇到同樣流浪遷徙的北方部族,而且在落腳後不久應對方首領奧爾的請求,接受了這班北方人的投靠。後來他們盡管沒完全進入黑山谷的範圍,其生存已得到更上一層的保障。
“艾舍、奧莫絲,怎麽你們又在亂竄?”
勉強夠到她下巴的男女一致旋過了頭。受殘留的精靈血脈影響,這些孩子雖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卻發育緩慢,她一度懷疑是營養不良的結果。
“那些光。”比女孩個頭還小的男生轉回頭去,算是解答了重點。
“玲,你知道那些紅光從哪裏來的?精靈王的宴會是嗎?我們想去那裏。”
路玲盯着眼前的兩顆腦袋,陰翳下的金發幾無光澤,男孩的短發更是越發似一叢雜草,她想起最初見面時,這兩個在林中亂走的孩童碰到她居然第一個反應是躲到樹後面,抱作一團一動不動。漸漸地,她揭開了拘謹背後奧莫絲作為奧比族首領女兒的勇敢和聰慧,看得到膽怯腼腆之外艾舍機敏的一面。
看來歐瑞費爾是真心接納了這群流浪的人類,否則星光節的消息不可能傳到這些孩子的耳邊。
她俯下身,食指向上指了指,“等夜空變得比一年中的其他時候還要光華四溢,我就來你們村子接你們過去,好不好?”
這下連專注看着前方的艾舍都瞪向了她。
“是明天嗎?還是後天?大後天?”奧莫絲锲而不舍。
她眨眨眼,賣起了關子:“你回去問問你父親,什麽時候把燈挂上樹枝便明白了。”
艾舍與奧莫絲茫然相觑,然後定定望着她,“你真的會兌現你的話嗎?”
比起質疑,她了然這更多包含着期待。
她心裏琢磨着奧比族應有的回應,面上微笑依舊,“待奧爾族長往枝頭挂上了燈,我保證,你們一定會在宴會開始前去到那裏。”
星光節當日,兩個孩子早早就進了黑山谷,卻并非路玲如約送過去的。
是由奧爾帶到的。
雖一無所知白跑了一趟,但途中她驀然回首,身後奧比村的燈火饒是在幽谷爛漫花色的襯托下闌珊清冷,可這番景致不正恰似一種呼應、一種指引嗎?
宴會外沿,放眼過去精滿為患。回想北行隊伍徹底停下腳步之際充塞了整片山谷、綿延至谷外樹林的場景,仍叫她震撼難忘。
路玲遠遠觀望,不一會已感受到氣氛的熾熱,燈火瑰麗,使得日落後的幽谷樹林顯露別樣的風情,連掩映在夜色中的山脈都披上了親善的外衣,不再讓人望而生畏,半晌,她方循着石臺案桌前的國王王後看到了他,她一面遺憾歐瑞費爾和芬溫頭頂上依然未着一飾,一面猜測這個比自己還晚到的王子殿下早前忙活什麽去了,明明是王族成員都不該缺席的場合。
諸多停留他身上的目光中,瑟蘭迪爾并非察覺不出尤為凝滞的一道,只是未及細辨,那感覺就消失了,再者他也沒有深究的興致。
“你上來時看到奧比人了對嗎。”歐瑞費爾啜了一口酒。
“奧爾族長還有承接采礦一事的長老們。”他和這幾個奧比人接觸較多,對他們的印象也更深,“他們的回應比我料想的積極。”
“投靠林地的奧比人、別的北方人,他們的處勢遠不及他們的西方親族占優,正因如此,他們對外界的變化更加敏感,也比一般族群更具備危機感。”
“父親向他們提出分享銀礦的邀請,才是真正引起漣漪的投石吧。”他翹了翹唇角。
無垠的夜空像一塊毫無縫隙的天鵝絨,深藍的面料上撒滿大小不一的剔透寶石,随着宴會的亮光輕輕地、靜靜閃爍。
“想必吾兒在千載難逢的慶宴上遲到,也是為了這件事吧?”
“他們中一半人都有采礦經驗,傍午順利運出了第一車礦石。”他朝芬溫面露歉意,嘴邊的笑卻未收起。
“既然你父親應允了你開采提煉礦石,明日你不妨帶寧尼琦絲跟我的幾位摯友去看看那批礦石。”她伸手覆住丈夫的手,恰到好處地吻合,她擡起眼,他抿緊的唇線方軟了下來,對上她的眼睛,颔了颔首。
瑟蘭迪爾将這些毫無遺漏地收納了在眼底。
他微微蹲下身,“母親,來年的星光節,我希望能為你戴上星光的花環。”
灰眸映入年輕精靈認真的神情,芬溫望了望讓森林之手扯碎的星空,幾欲被往事卷進回憶的漩渦,手心倏地一緊,她猛回過神。
“但願短時內你妹妹還知道問候的話怎麽說。”
不起眼的角落裏,路玲瞄到了在怪笑的寧尼琦絲。
似有所感應的公主徑直朝她看了過來,目光相遇,那一瞬路玲分明感到眼前青光一亮。一轉眼,寧尼琦絲已躍下身處的高地,雷厲風行地向她這邊過來。
估摸她很快會到,路玲索性原地不動,一雙眼繼續四下游弋,意外被一頭打眼的紅發吸引住。
“誰令你迷失心神了啊?”
她正專注,耳邊突地響起聲音生生吓了她一跳,回頭撞入嘉露烈爾熱情純真的眼神,她一臉哭笑不得,“別胡說。”
木精靈少女笑咪咪地:“你幾時跟卡芬盧混到一起的?”
“我沒和你的任何一個親族混,我只不過見過他一面。”實話實說。
“什麽時候的事?”
“之前我不是陪你去奧比村後面的樹園取做弓的木料嗎?分手後我記起埃美爾說過,最近她都會在南面山麓采藥草,我找到她時,剛好一個男精靈氣沖沖離開,我差點就遭殃了。”
聽罷嘉露烈爾嘆了口氣,“卡芬盧喜歡埃美爾,但我沒想到他已經告白了。”
“埃美爾幹嘛拒絕他?”
她瞅了路玲一眼,“我以為你早看出來了。”
路玲想了想,心裏有了答案。
告別了路過的嘉露烈爾,她又變回一個人,在等……寧尼琦絲呢?
她皺起眉,搜尋的目光在這些精靈間逡巡,她可能誤會了公主的舉動,可她還是邁入了會場,無奈每前進一步,即使身邊的精靈會事先讓路,她仍是對方向失去了把控,最後不得不放棄,此際精靈們的語聲越發如呢喃的海底潮水湧向了她,而從山谷一邊到另一邊回蕩起伏的歌聲,則變成近岸的海浪,遙遠而輕淡。
“……最近傳來音訊是在上一個日弱季?”
“比那更早,乍到黑山谷時我只收到五封信,對上一次是十八封。”
“其間足以發生很多事吶。”
“我自瑟丹大人的副官口中得知,他們已有許久未航船出海,大海正積蓄着可怕的憤怒。”
“聖白議會又在林谷召開了?不過賢者們大抵也……”
一對精靈的對話聲由遠及近,她搖搖頭回攏心神,這些事她不該關注過多,舉步尋找着人群出口。
左手邊忽然起了波動,下一秒,一只手臂攔住了她。
“咦?原來就是那位久聞的東方精靈之友。”
聽起來捎着驚奇的聲音,路玲可不認為自己出于這個理由被攔下。她伫立着,看也不看一眼。
“凱列德他無意冒犯。我們僅僅認出了小姐身上的香草味。”
這句話終于引她轉過了注意。是兩個銀發的灰精靈,一個面容清隽,另一個束起的發上打着辮結。
經過一番眼神接觸,擋住她去路的手收了回去。
“在我印象中,我和二位應該素未謀面。”
“請別置疑我們的記憶力。”路玲眼裏此精笑得很惡劣,“冷杉林的地下圖書館,你當時就在我們側邊的書架後。”
被這麽一反駁,路玲開始有點記起來了,她不肯定地開口:“你們哪一位一直與西方精靈之友保持通信?”
暗銀發色的精靈向前了一步,“夜安。哈威雅為你效勞。”
大綠林生長着一種葉片蒼白并散發令人皺眉的氣味的香草,這種氣味讓日後的巨蜘蛛都敬謝不敏,生活在隐密林間時,她勉強有方法完全稀釋它,來到冷杉林她卻束手無策。然而,當前有比身上氣味被标識更尴尬的事。
她搜索着措詞,可面上的表情愈來愈僵硬,遽然,涼風過境,那流瀉後背的月華似的金色就這般全無預兆占據她所有的視野。
她沒等到寧尼琦絲,等來了她哥。
習習晚風吹拂他寬口的袖子,順着寧尼琦絲去向,他本應徑直擦過,餘光裏那個女人卻猶如一只乍然受驚的兔子,瑟瑟發抖而又挺直身板,他了然她很擅長發揮她那點自以為是的聰明,但他沒忘記精靈公主離去時她就在同一個方向上。
“似乎殿下不止是收留了這位姑娘。”酒杯在凱列德指間徐徐轉動,落在胸前的發上閃過一抹光影。
“兔子尚能打洞。”
凱列德揚眉,打量路玲的眼神多了分興味,“期盼哪天我有幸進那片地洞參觀一下。”
他側了側頭,眼角劃過她低垂的眉眼,他看得出她還是只會咬人的兔子。按下上湧的笑意,不意看到同僚眸中一瞬而過的打趣。
“聽說殿下将為芬溫王後編織星光的花環,我們得以見識傳說中的白寶石之光輝了嗎?”哈威雅微昂着頭。
凱列德眉頭鎖起:“亵罪者費諾?”
他正欲張嘴,卻本能捕捉到腳下的異樣,不只是他,四周轉瞬紛紛安靜下來,另一端圍成一圈圈跳舞的精靈逐漸停下,遠處的父母也已經站起了身,很多人,包括他,都看向林地的統治者,只見芬溫附在國王耳邊片刻,須臾,她的聲音在他腦內響起。
“此乃宴會的小插曲,不妨礙星光節的歡愉及大家贊嘆豐碩季節之樂。時月流轉,唯星光永恒。”
那頭,他的父親舉起了酒杯,肩頭的華美銀發因他的動作滑落背後。
“你不回敬嗎?”
路玲不知從何拿來了兩杯酒,他由她遞來的指尖聞到醇郁的芬芳,那是東海莊園上沐浴終年日光的葡萄終于成熟的味道。
“你表現得很鎮定。”凱列德和哈威雅已然離開,他把空杯随手交到侍者的手中。
“剛才那兩位沒有為難我,抑或殿下想讓我立刻打個洞出來?”縱然鍛煉了酒量,褐地出産的紅酒還是讓她巴掌大一杯就生出了困意。
瑟蘭迪爾住了腳,嘴唇噙着薄笑,不過他沒有開玩笑的打算:“如果是大的震動,打再深的洞亦無從躲過。”
顯然想不到他說的是這個,路玲來不及收起臉上的錯愕,她跟着他一步步繞過人群,回過神發現他們到了山谷的入口,這裏的風不大,撲面時涼意飒爽。
“總有一線生機的不是嗎?不然你父親是為了什麽興師動衆遷都,奧莫絲他們又因何被迫跋涉流浪,我只知,身臨險境更應保持理性。”她這才轉向他,語氣平靜,“以冷靜見稱的灰精靈不是比我更明白這一點嗎?”
其實她更想說,是身為王的瑟蘭迪爾教會了她這個道理。
山巒的陰影吞沒了星光,瑟蘭迪爾的表情模糊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 很努力地碼着字,修修改改接近一半章節,結果佩佩認證的消息一出……
看到第一條微博是8號發的,真不知該笑Cry還是笑抽,too萌的大王啊……
雖然後來發現真相失望了一下下,但總算大王第一站就是來妖都(不要懷疑我的心情經歷了幾天起伏,不要置疑我就是來曬的滅哈哈哈)
注
1. 褐地,多溫尼安或多衛寧的意譯,就是電影中大王宮宴上烈酒的産地。
2. 據托老的附件,第四紀初中土的精口約有90萬,但還是很難往前精确推斷高峰時期有多少,總之當時森林精靈很安逸無憂就是了。
封面圖雛形 ps還記得右面的情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