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Goldmoon 6
精靈不常做夢。
可他不久前夢到了什麽?
一抹久違的身影。模糊,但閃亮不息的火焰。
是因為太過陌生,才在辨認出的剎那感覺熟悉,又或者他們從未曾遠離過彼此。
當他揮去萦繞在心的那片岩灘那段暗河的念頭,提着微弱不已的油燈穿過第十一道穴口,他聽見了細微的話語聲。
“……三千……三百……”
“具體是哪一年?你說不清楚,我們可不會治你。”
她在跟誰說話?頭一個反應過去,他轉念意識到,原來她對歷法一無所知。一縷深思從他眸底閃逝。
正無奈憤懑,她卻看到對方倏地退了開去,緊接着一把堪比天籁的嗓音傳入耳際。
“你的傷嚴不嚴重?”
“右臂骨折,肋骨斷了兩根,其他沒大礙。”維持了天知道多久的一個姿勢,現在路玲連扭過脖子都覺得影響呼吸,尤其她下趴着,不過随後滑入眼角的燈光及褐色布靴,令她不由自主側揚起了頭。
借着僅有的光亮,一身狼狽的精靈王子仍絲毫無損其高貴,他與她對望了一眼,便移向眼前的生物。
一黃一黑的兩只森林野貓。
見狀,路玲開口托出他到來以前她探悉的信息,“帶有蛋黃條紋的自稱露芙,全黑短毛那只則叫布。牠們似乎懂得咒術,而且在這下面呆了蠻久一段時間,至于是多久,牠們沒告訴我,我斷定牠們也沒概念。總之,如殿下所見,牠們是貓。”
話音落地,露芙轉向牠的同伴,發出女子一樣的聲音:“我們是貓?”
黑貓擡起前爪,在祖母綠般的貓眼前晃了晃,“應該。”
這種對話放在平日她必定大感好笑,可是此時處境加上身旁未發一言的瑟蘭迪爾,她不禁保持了靜觀和提防。
就在她打定主意之際,他的大手落在了她背上,她還來不及松開神經,那只手就開始發熱,或者說是手經過的部份,她的胸腔、已然麻木了知覺的右手上臂。那是他的治愈之力,連帶他有意為她解困的心思,一同融入了她的體內,然後,暖熱化作一陣陣沁涼,驅走疼痛與疲累,她感覺好多了。
“你墜落在受流水軟化的淺灘,這點程度的傷算走運了。”
“那殿下呢?你之前掉在了什麽地方?”
他抽回手,“河水裏。”
路玲沉默了一會,“其實我曾聽聞,喝下河水的人會睡得不省人事,但為什麽我們飲用水源的水卻一直是清醒的?”說話間,她小心翼翼翻身,坐起,朝舉燈環顧四周環境的瑟蘭迪爾偏過頭。
有異于山穴通道的逼仄,他們如今身臨的岩灘遠要開闊和空曠,頭頂上的鐘乳石長勢繁茂,而十數步外即是暗河與岩灘的交界,從腳下的質感判斷,這裏有定期的漲潮,他移動油燈,就近的一面陡壁上潺潺流瀉出規模不大的瀑流。聽畢她的提問,他的動作在半空頓住。
靜默良久、幾近被完全透明的黑貓忽然插話:“此段暗河為黑山水源初次彙集之處,也是我們最初施下咒法的河段。”
她猶在理解上半句,一旁瑟蘭迪爾已冷着語調吐出問句。
“你們究竟是誰?”
“我們由東面而來,盡管我們的源頭在大海西端,彼時欺瞞者構築了他的邪惡王國,我們與重生的精靈戰士帶着各自使命乘船抵達中洲。”
重生的精靈?
“莫非你們是……”她指着接話的黃紋貓。
“你不像我們在白色部落見過的任何一個東方人,孩子。你又來自何方?”
她張着嘴,不知如何回答,瑟蘭迪爾投來的注視更讓她霎時六神無主,“不對,你們剛剛不過是兩只言行失常的森林貓!”她指控似的叫道。
“可否清晰告知你們的來歷?”
路玲十分感激瑟蘭迪爾的配合,視線不經意下移,意外觸及那緊貼身側露出隐約輪廓的指節。後知後覺想到,他應該是還沒見過蒙福之地派來的邁雅,更別談知道他們的任務。
回應他的是黑貓:“你們只需明白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以及我們可以達成你們此行的目的,此外的都不重要。”
話至此,他無法不将眼前的存有與傳說中的大能者聯系起來,然而牠們給他的感覺,更靠近他唯一接觸過的邁雅美麗安。但最使他在意的是貓後面的話,他的思想是不會被外人輕易探知的……瑟蘭迪爾瞥向了得到特殊關注的黑發女人。
“你們知道我們來這裏是想幹什麽的?”
他不緊不慢挪過注意。
“我們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反射更多的光。”
“是的,貓科動物都可以……”在如芒的餘光中消了音。
黑貓接着道:“西面的矮人一族屢番進入黑山探礦,但也屢屢無功而還。”
路玲盯住瑟蘭迪爾手中的油燈,“就是說,像這樣被留下的提燈不止一盞?”
石青雙眸滑過刻在燈耳內側的矮人文字,“我只發現了這盞。不過有些洞穴确有被開鑿的痕跡,或許能解釋為什麽部份岩穴是連通的。”
她點了點頭,望向對方,“可了解原因?”
“不說山中根本沒有他們輾轉夢寐的真銀,被悉心隐藏的寶庫亦不為他們所有。”
兩人相視一眼,瑟蘭迪爾言簡意赅:“請引路。”
路玲卻有些躊躇,一來她不肯定這兩只貓的意圖,撇開牠們在瑟蘭迪爾找來前的表現,迄今仍對自身經歷未加多提;二來前往所謂寶庫的路上是否全無險阻,這座寶庫又到底存不存在,畢竟黑山對于外界而言,無論是她抑或瑟蘭迪爾,尚有太多的未知……
不過憂慮也好,短時脫水的不良影響也罷,都不該充當她再拖他後腳的理由。
“走得動嗎。”
“喝了水,力氣都回來了。”她頭也不回地說。這幾天瑟蘭迪爾的舉動已足夠叫她受寵若驚,此際水壺交到她手裏,她可不想繼續勞駕王子殿下照拂自己。
領路的森林貓在狹窄崎岖的道路上行走得輕松自若,不時縱下躍上轉換地勢,可憐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路玲着實被折騰得夠嗆。來到一處昏黃燈光完全照不着底部的崖邊,兩只貓僅回望了他們一眼就消失在崖壁下,她頓時犯難了。
“你拿着燈。”
一頭霧水的路玲唯有依言而行。轉眼但見他握住一捆繩,抓起繩頭,那裏結實綁着一口匕首,她心頭一跳,沒來得及發問便看他連匕首帶繩沿崖邊投下。不一會,叮的脆響傳了上來。
他取回油燈,徑直凝着她開口:“你可以在這裏等。”
她微笑,大步邁開,“路已鋪就,沒有退縮的必要。我在底下等你,殿下。”
視野迅速轉暗,路玲按住本能的恐懼謹慎下攀,由于繩索殘留着水份,她比預想中更順暢地到達了底部。她并未立刻松開繩子,循着紋路摸索到繩頭,和那口匕首。
她沒看錯。路玲輕輕摩挲上面的騰格瓦文,心中卻泛起不解。
“你不放手,是希望他誤傷到你麽。”
她一愣松手,才來得及應聲對上那對詭異幽亮的貓眼,瑟蘭迪爾已輕盈滑了下來。
“遵照森林君王的吩咐,此乃給不願西行者的一點禮物,他們對這片土地的眷戀令他寬慰。”男聲。
“主人期盼打開寶庫的精靈用得其所。”女聲。
路上維持着奇妙的安靜,只除了孜孜不倦的水滴聲此起彼伏。
路玲窺探的眼神往正微微蹙眉的金發王子飄,要知道托爾金筆下,他那安于現狀的子民愛好範疇限于狩獵、草藥、巫術,不開礦打造寶石無能,真好奇瑟蘭迪爾會如何處理這項難題。
漫長的通道即将到盡頭,突如其來的眩暈讓她慌亂中扶住一邊的穴壁。
“等确定了前面的情況,我們就離開。”
路玲稍微回過頭,“我還好。”現在這種情景,她只能這麽說。
“你的手……”
曛黃燈光伴随他的信步轉瞬欺近。
她看了看兩只手,混雜了砂岩屑末的髒物零散沾着手掌,她一時瞧不出問題,待瑟蘭迪爾握住她的右手,移近油燈,用拇指在她方才觸碰穴壁的部位仔細摩擦,一丁點極淡的幾乎看不出是紅色的細屑在他的指頭暈了開來。
視線跟着他的移動挪移,當他抽出鐮刀在岩壁的一個點上用力地鑿了一下又一下,她終于恍悟到什麽而邁腳靠過去。
“是銀礦。”
她尚不知要如何回應,他又舉起燈往來時的兩旁石壁探照。經過再次确證,他蓋棺定論。
“礦床長自這處入口。”
“所以後面就是牠們所說的寶庫?”
“走吧。”
兩只貓早在不知覺間沒了影,似乎對這一精靈一人不會迷路相當有信心,萬一發生變故也決不是牠們的責任。
甫一踏出穴口,驚嘆便淹沒了路玲。
亮光所及,可見這個地方比早前的河灘還要寬敞,要是這整一片洞穴長滿礦石……
瑟蘭迪爾放下油燈,沿穴壁邊走邊以刀尖鑿削,胸腔回蕩着難以按捺的激動。
黃貓跳至她身後的石柱,離她不過一碼之遠:“越過噴湧的溪泉,凝結了樹瓊木漿的隧道将把你們引向寶庫的中心。”
棕黑色的雙眼聞聲轉了過去。昏暗燈光下波光粼粼的暗溪她望見了,那個黑窟窿的位置也是。出乎她的意想,終于到達目的地她松了口氣後,剩下的竟是平靜和苦愁,興許歸結于整座山脈給她的感覺,黝黑、陰涼,此際她心中的惴惴之意反而像沖破了圍牆縫隙的一道細流。
“依據精靈的古老說法,這是寶藏——‘燃放的皓月’。”
她收回注目,重新落在那個全神投入的背影上,他是真的欣喜若狂。
到最後,她和瑟蘭迪爾還是未能得知那兩只貓的真正大名,尤其他們是與格洛芬戴爾同行到中土的巫師的話。
“殿下,你在看什麽?”
他們被指路去了洞穴的出口,一個足以俯瞰周邊森林的出口。路玲深刻懷疑自己何時會被吹得飄下去。
“洞口再高一點,說不定望得見天堂柱山。”
她眨了眨眼,沒有回話。
“可惜就算霧山突然消失,那山峰亦遠到連鷹王的銳目都無以企及。”
“殿下,是時候回去了。”她低聲道。
他抱着手看她,歪頭輕笑了一下,“放心,國王王後不會因此趕走你的。”
路玲惱,她才不是擔心這個!
餘音随風而散,他們還是逗留了好一陣才離開。別看瑟蘭迪爾過程中絲絲透露着留戀,一旦認識到結束的時刻,他的揚長而去做得比所有同輩都決絕無情。
抵達黑山西麓的幽谷時,冷杉林的衆精靈業已由草木馥郁的盛夏,流轉到涼意擡頭的初秋,那是環繞矮人大道的樹林逐漸浮出夏日豔陽的火紅,是更北邊的鳥群飛掠大河河谷的喧嚣……這一夜,黑山谷從未有過的熱鬧、歡騰。
二十天後,歐瑞費爾宣布接納進入他統治範圍的北方遷徙族群。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大河,安都因河的意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