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Goldmoon 10

路玲天天呆在雲雲林地營帳中毫不起眼的一個,大概是從未有過的頹廢,讓向來不大對她上心的瑟蘭迪爾忽然感覺礙眼了。

“你當心又昏睡過去。”丁點不掩飾眼中的嘲色。

她厲眼一瞪,目光甫相碰又忙不疊退回來。

瑟蘭迪爾覺得有趣,但不知為何,到了嘴邊的笑意如何都揚不起來。确認一切妥當,他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直到他走遠,她才放下發麻的腿,重新擡頭看向門外。

阿瑪蒂爾的冢已立了一段時間,不過她知道只是暫時性的,有別于葬身在平原東面的精靈戰士,等戰争一完,他的遺體便會被送返他的王國,回到對他愛戴有加的子民身邊。

細細撫摸劍柄上的雕刻,這把短劍她曾想第一時間交給哈爾達,可惜無論是前往營地途中,抑或兩隊分別前,他都不肯接收,明明他認出了這柄劍,路玲還想,說不定他跟梅戈爾有着超乎同僚關系的情誼。她不是不願收着,僅僅是認為,這件遺物對熟悉它的人的意義,必定超過她這個只相處了短短時日的外人。

而且,它會勾起她對另一個精靈的回憶。

攻破黑門已處在部署的軌道上。

若不是要跟進這項事關重大的計劃,剛剛瑟蘭迪爾可能逗留得更久,或者揶揄一下她摸黑灌了自己一整瓶還沒沉澱好的苦艾酒。誰知道呢?她當時特意離場,避開因沒獻上祝福可能被某精記起進而注目的尴尬,這樣就算被當作無禮,事後還是可以補救,可當她走到後勤物資的放置點,發現了一馬車用霧草鋪蓋的封存完好的酒。她沒意料那是烈性最強時的苦艾酒。它的酒香那麽淡,她盯着這些酒,一心惦念就要領軍開撥的瑟蘭迪爾,不假思索就喝了第一口,她沒辦法送上明知無意義的祝福,只能以這種方式向國王和王子敬酒,渾然不知手中的酒才不像同樣透明的蘇打水那麽良善。

現在她身在此地,那一晚說什麽“這次不要目送他上戰場”……她将臉埋進了手中。

給她送吃的守衛一如往常擺下食物就留她獨自享用,但這天守衛前腳離開,瑟蘭迪爾後腳便踏了進來,路玲顧着填肚子,等她回過神,他仍堂而皇之地瞧着自己,可她不知,他不着痕跡收起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正被他盯得發憷,瑟蘭迪爾突然邀請她去散步,在他威脅的語調下,路玲不得不走出已培養出深厚感情的小帳篷。

他在關心自己嗎?可真是拙劣的方式。

雜亂的思緒沒有困擾她多久。

原來他口中的散步是讓她陪巡營地,路玲目不暇接,托爾金并未過多着筆木精靈軍隊在最後同盟之戰中的表現,在後人看來,木精靈裝備落後,統帥剛愎自用,不然也不會落得損兵慘重的結果,然而唯有親身經歷了,方明了事實才不是道聽途說的那般。

縱然大戰在即,置身日月無蹤的土地上,林地精靈們也保持着直率的樂觀,除了列隊經過的巡邏戰士軍容抖擻,其他人面上皆洋溢着和在森林時一致的歡愉,談笑着嬉鬧着,或整理來之不易的武器盔甲,但看見瑟蘭迪爾的一瞬無不停下行禮。

剛聽一名大隊隊長敘述完隊中情況,誰料他下一句竟是:“殿下,我可以預支明天的份額嗎?”

瑟蘭迪爾挑挑眉,“這不是在林地,饞酒的習性給我收斂一下。”

精靈将領苦着臉:“我沒有饞酒,只是今天和手下的比賽輸了,答應過可以預先把我的酒分給他們。”

路玲瞠目,他卻輕聲笑了出來,拍了拍部屬的胳膊,“下次贏回來,否則我不饒過你。”

又巡視過幾哩營地,她踟蹰着想提出回去,瑟蘭迪爾顯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動聲色帶她繞了個彎。一個紅發精靈由他們的側前方信步而來。

他住了腳,手裏握着一卷羊皮。

“殿下,敵人陣營集結了龐大的人類兵團,分別向同盟的東翼和南翼進發。”

東翼?不就包括他們?她瞄了瞄他,金發修飾的英俊臉龐波瀾未興。

“知道了。”他用眼神示意報告下一件事。

對方遞上羊皮卷:“這是盟軍當前占領區域的分布地圖。據吉爾加拉德王和登丹人軍隊最新傳出的消息,他們将在二十天後發起攻破黑門的正面行動。”

“他争取了一份不錯的差事。”觀察來者不卑不亢的态度,她能看出他的職位頗高。

“統領一個師。”

她不語。

“有能者居之。在陛下眼裏更是如此。”

歐瑞費爾安排的?路玲沒敢發表任何異議,可是一個師吶,五千精靈的兵力吶,她總覺得交到卡芬盧手上讓人一陣驚悸。

同盟軍展開攻破黑門的第一波攻勢前夕,大荒原南部迎來了它最熱的時節。

連接灰燼山的彷徨平原是個很奇特的地域,南北兩側被亂石叢生的長帶分割,這些亂石其實是火山噴發時落在平原上的石塊以及冷卻後的岩漿,可以想見厄運山的爆發威力有多驚人。

六萬大軍由營地開撥,與此同時20哩外的黑門吱呀着打開,率先行進了8哩路程的先頭部隊在亂石帶邊緣即将遭遇于己方規模兩倍有餘的獸人軍隊,吉爾加拉德和伊蘭迪爾火速下令,精靈弓手分列兩翼,矮人戰士則與登丹騎兵在正面殲滅殘敵。較之講究進攻戰術的西軍,木精靈組成的東軍趨向扮演輔助清掃、加固包圍圈的角色,再者,他們不會忘了尚有索倫爪牙領導的東方人兵團,使他們的戰意益發高漲。

黑門傳來的出戰信號随猙獰身姿的冒頭嗚嗚回響,但很快就被上揚的號角聲激蕩的矮人戰鼓聲淹沒,綠精靈射出的複仇之箭點燃了戰火,另一邊,林地統帥輕輕擡起了手,來自森林的狂吼就緒,一揮——

他的箭噗的卷進了燎原之火。

大軍拔營前的晚上。

“殿下。”她沒想到這種時候瑟蘭迪爾還會抽空夜訪,是放心不下自己吧?回想冷杉林外相遇以來她總是被保護的一方,念及此,她不住張開手臂。

我欠你一個祝福的擁抱。即使我已然看到淚雨的結局。

“直呼我的名吧。”

路玲怔住。

他微微勾唇,“我以為你并不介意。”

他這麽一說,她眼前瞬間閃過屢屢危急時刻自己不自已大喊他名字的情景,兩道視線,此刻在半空交纏到一起。她的嘴張了又合,半晌,他走入她的懷抱,突如其來的碰觸令她一僵,陌生的觸感伴随熟悉的溫度,她低念道:“瑟蘭迪爾。你們的努力不會白費。”

哈威雅的到來提前結束了他們的見面。

“殿下。”他在帳篷前朝路玲點頭,“夜安,玲。願星之後無時無刻不光照你的前路。”

她回以類似的問候,想了想又問了一下凱列德的近況,然後看着兩人交談着消失在門外,直至大戰打響再未走進她的視野。

為了攻入黑域,黑門前的彷徨平原陷入了一場接一場的惡戰。同盟軍共三萬兵力的先頭部隊歷經了七日七夜的戰鬥,以犧牲近千己方戰士為代價,消滅了七萬獸人士兵,選擇就地休整一天後,他們距黑門只剩6哩遠。索倫當然不允許吉爾加拉德等輕易兵臨城下,他早安排好十萬獸人成為新路障,加上上場戰鬥殘喘的兵力,同盟軍在出發不到一小時便被迫停下,準備突破第二道敵陣,這輪戰鬥整整兩個月後才看到盡頭,在重新進發的路上,盟軍頌唱着折敵九萬的戰果,亦挽起數千同伴逝亡的哀歌。

最終,黑門咫尺在望。

“陛下,殿下,據報南翼的岩地軍隊久攻月塔城不下,雖然逃過覆滅一劫,卻無力抵擋從城內調出的半獸人士兵。眼下有一萬獸人趕來增援黑門內的敵軍。”卡芬盧字字清晰地彙報道。

“黑域的南方盟友現在何處?”歐瑞費爾問。

“正與對岸的另一支岩地軍隊交戰。”

聽畢歐瑞費爾示意他退下,轉身對瑟蘭迪爾說:“傳令凱列德以最快速度率第二團南下。”

他點點頭,直視國王的眼底幾不可覺地閃過一縷異色,“父親,我們或許應該向初守精靈請援。”

歐瑞費爾臉色一沉,半晌,搖了搖頭,“與我們交好的褐地尚且杳無音訊,遑論其餘初守精靈的領地。何況我有信心,”他揮劍指向怪物般擋在兩座山脈交接處的玄黑色大門,“我們有能力徹底夷平黑域,夷平索倫的要塞——黑暗塔。”

季風吹動了南方大地上凝滞的高熱空氣,盡管一開始是那樣的微弱,卻是泱河步入汛期的征兆。

針對黑門的戰線不斷前移,後方部隊自然要機動跟上以作接應。半途可見屍橫遍野,魔軍的,最後同盟的,讓這灰黃色的平原平添凄惶。但無論如何心酸,她深明當下實非盟軍為死去戰友立冢的場合,不管是對踏上了前程的隊伍,亦或者是他們,一如當時遺留下梅戈爾一樣。

離開了亂石帶,乍近還遠的末日火山自發出不尋常的鳴響已過去了一日一夜,濃煙依舊滾滾冒出,卻反而給人暴風雨前的寧靜的荒謬錯覺。

根據飛鳥捎來的情報,就在不久前,他們穿越亂石帶的出口以東若幹哩,第二團聯合林谷的一支分隊與戒靈指揮的巴霍人周旋抗擊,如今距離與先頭部隊會師尚需半日時間。

路玲擡起眼,另一座籠罩于陰霾下、仿若蓋上層層密實黑紗的山脈屏障終于露出正面,預計最快一天後他們亦将抵達前線,屆時可能在一段路程外駐守待命……猝爾一道閃光劃過她的眼角,她和一旁的女精靈面面相觑,還沒緩過神,爆裂的巨響在他們耳際轟然炸開!

又一道、再一道閃電幽綠照亮暗沉的上空,他們紛紛捂住耳朵。

一波波噴發柱攜帶大量煙塵迸進高空,令人窒息的海嘯興奮騰躍着,翻滾着,沖四面八方撲去。

火山噴發了!

黑門前的同盟軍遠沒有這空閑細究東面的駭人異變,他們的心思全集中在眼前這幫殺之不盡的魔兵上!

先是兩日前,七河和林谷的精靈耗盡弓箭全殲了前兩場戰鬥茍活下來,妄圖将大軍阻攔于黑門外、拖延他們步伐的獸人殘部,緊接着黑門如他們所願大開,伊蘭迪爾和埃西铎領着一衆精甲騎兵與大批只攻不防的半獸人短兵厮殺起來,随後敵我號角雙雙吹響,精靈、人類、矮人無一例外在黑門前盡情揮動着雙刀、長矛、利劍、鐵錘,像極在新歷史篇章上一筆一劃揮灑他們的墨跡,義無反顧,但求早日沖破這堵高聳的魔巢之門。

頭兩場戰鬥木精靈的軍隊雖嘗了些許苦頭,但他們在戰場上仍是無往不利、占盡上風,以致面前區區五萬半獸人的叫嚣到慌不擇路的擊殺,在卡芬盧看來份外滑稽,本來這撥敵人偃旗息鼓指時可待,西軍的統帥已鳴金收兵,他清楚他們的盤算,可大好機會在前,再作觀察?豈不是給了敵人喘息乃至重整旗鼓的間隙!因而在西軍點到即止的時刻,卡芬盧帶頭深入黑門內那段縱深的裂口通道,身後部下紛紛追随。

瑟蘭迪爾發現這一情景不滿地眯了眯眸,卻來不及找傳令官召回他,從空氣中傳來、從地面擴散的動靜再熟稔不過,凝神回望,密密麻麻騎着座狼的獸人跟卡芬盧和他的隊伍狹路相逢。

看來那五萬獸人是誘餌之用,他冷笑着想,前方只怕數目翻倍的魔兵方為正規布軍。

猶欲按兵不動,不意一頭巨鹿逆着人流撒蹄直奔裂口,他心頭劇烈一縮,頭腦還一片白茫,旁邊已馳騁過無數林地戰士,他沒時間安撫躁動的坐騎,也顧不上平整局促的呼吸,舉起他的微光與向星,朝國王的方向策馬而去。

“跟上林地的勇士!真正讨伐邪惡爪牙的時候到了!”背後是阿姆羅斯一呼千應的高喊。

僅一晝,木精靈的先鋒餘部折戟三分二。

路玲站在足有百呎高的玄石鋼門前,恍惚身臨修羅地獄的入口,砂岩地上的血跡尖刻提醒着每一個生還者戰鬥結束剎那的場景,即使為了行進通暢,通往浮陰帝國核心的狹道上的數量誇張的屍體被分別搬到兩側,仍不難想象此處進行過如何原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搏鬥,沒有俘虜、沒有活口,至死方休。

幹燥的風順着深谷拂來,褐色的沙子呼呼沖刷過她,風停了,她看着裂口另一端出神,爾後有什麽在她的腦海後知後覺地浮起。

對她招手的凱列德自她眼角餘光咻的倒退消失,此刻她不關心自己風風火火的行為引起的一片側目,也不想想經過他們清掃的通道會不會有瞎了眼的敵人從天而降,哪怕撇開這點,這段陰森縱長的通道依舊名副其實。

跑得快一點,就不會記得害怕了,路玲對自己說。可是啊,為什麽她的上身仍顫抖不止?黑門既破,意味着歐瑞費爾王隕落,那個天昏地暗的場面,那個悲痛,卻只能以殺戮發洩的瑟蘭迪爾……

風沙刺痛着她的眼睛,然而她不能閉上眼!

間斷噴發十一天後,厄運山留給了這片土地嗆人的硫磺氣味、灼人的塵埃,還有一地奇形怪狀的岩石。

在黑域絕沒有季節之分,惟有魔炎高原南端的一叢叢矮灌木讓人恍然這裏能長出植株,盡管泱河的水汽無法滲進黑域,卻不影響早秋的蕭瑟透過已然形同虛設的黑門如入無人之境,尾随同盟軍攻掠鎮守裂口東北角的敵哨,鐵颚塔。

林地軍隊最先來到魔炎高原的外沿,鑒于離浮陰帝國的中心一步之遙,而且高原上遍布獸人開鑿的密道,瑟蘭迪爾不再急進,他靜待南方親族與西軍的到臨。

“殿下,來自褐地的口信。”銀發将領伸出手,扣着他手腕的游隼喙部張合了起來。

她走到統帥帳篷前,凱列德恰好邁出帳篷口,兩人微笑着相互颔首問候,不過路玲察覺出他的态度比平素淡了幾分,尤其之後深深睇了她一眼,可當她想要探究時,他卻雷厲風行地和她擦身而過。

甩了甩腦袋,路玲提步走近營帳。透過僅有的視角,她看見對面前酒杯沉思的瑟蘭迪爾,脖子稍挪過一點,望到長案對側的幾塊……酒杯碎片。

以風君王曼威之名建立風嘯戰線與合圍黑暗塔以來的五個月,他還是林地王子,有關歐瑞費爾以一敵衆的贊歌還是朝夕可聞。她盯着他的側影,竟生出分單薄感,漸漸地,她開始氣恨自己為什麽變得怯懦,為什麽沒有早一天與他并肩迎戰,甚至一股腦想離戰場遠遠的!

待胫骨傳來讓她直冒冷汗的鈍痛,路玲才反應到自己不但進了營帳,還到了案前,傻傻凝住那些碎片。

忽然,她感覺身後的精靈站起了身,溫柔地,視野陷入漆黑。

他的雙手遮住了她的眼。

“就這樣站着,好嗎。”哽咽的聲音。

眼前的手壓抑不住地顫動,她阖起眼,淚一滴滴滑落,沾濕了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期間迷上約亨,挖坑獸又蠢蠢欲動了 XDD 《默》聽着很有感覺,玲和大王的片段一幕幕浮現~~~

上一章捉蟲:是“凱勒鵬殿下”。凱蘭的丈夫,愛隆的岳父。

注:巴霍人(音譯),意為“殘忍的族群”,和戰車民同為出沒大荒原以東的部族,即東方人。戒靈第二把手卡穆爾,在第三紀末接管妖丘,應該就是來自這一分支。

《魔戒》也好《精靈寶鑽》也好,都不是特別大衆流行的文,更別說是原著向的同人。從決定開大王的紀事起,後面的發展注定不是單純的言情,或者該說,我希望從他們的經歷去升華言情……所以偶爾看着怎樣都飚不上去的收藏和仍舊兩位數的評論,我會沮喪,但想到那些支持我的讀者,我就會跟自己說,我有他們,還有大王和其他兩位在看着我,然後引用一位作者的話自勉:喜歡就會碰到,繼續出發~(擦汗,憋了這麽久總算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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