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Goldmoon 11(小修)
路玲這天到溪槽邊打水,不期然離遠瞥見一個縮成點的身影。泱河進入結冰期,在高原西至南面忙于布置後勤的同盟軍開始鑿建引水槽,林地營區就近的一個位置往北百步就是登丹軍隊的駐點,偶爾撞面雙方會聊上幾句。
那精對她的接近沒表示異議,她裝滿水囊便饒有興致地看他細致洗着一個還不到巴掌大的木雕,借着暗弱的光,她反應過來那是一個鹿角狀的木雕,投向他的眼神不由帶了思索。
“你知道這個圖形。”
他突然開口叫她吓了一驚。沒什麽好否認的,她輕輕應了聲。
“國王的近衛隊幾乎都來自它曾經的統領。”他用指腹摩挲着樹枝般的鹿角,粗糙的紋理宣示這是新完工的作品,“如今也都躺進了冰冷的墳冢。”
黑門一役,林地軍隊損失了六千多名将士,事後除歐瑞費爾的近衛軍和各隊将領得以立冢,其餘的俱被一把火燃點成灰。
“你也是鹿角家族的一員?”她試探地問。
“有件事你肯定猜不到。”他沒有回答,扭過頭平視她:“我比殿下大一個太陽年。”說完仿佛先被自己逗樂,朗聲笑了起來。
“對……”她不曉得凱列德的用意何在,愣愣回道:“瑟蘭迪爾出生在第一紀87年。”興許他們在那個時空相處的許多片段都可以模糊,偏偏這件事她不會偏差。
他揚了揚眉頭,目光捎着打趣,但僅限于此,在路玲遲鈍的警戒視線中他直起身,往營地舉步。一臉困惑的她很快回過神,只剩一盞孤燈的四下詭谲至極,她心底一寒,拿起提燈猛噔噔噔地追了上去。
途經一處高坡,清越的精靈歌聲隐隐入耳,她還在尋望,凱列德已三兩下功夫找到了歌聲的源頭。
“你怎麽挑在這唱歌?”路玲不客氣地拍了一下歌者的肩膀。
“這裏看得到北方。”他回應間,不速之客們很自覺各在他兩邊坐下。
她看了看咧嘴傻笑的安塞利安,又看了看教他目不轉睛的方向,他所說的北方,不過是灰燼山脈相對低矮的山巒的頂空,煙霭如昔綿延着長夜,唯有足夠遙遠,被堆砌了千年的黑暗穹頂才顯露出裂縫,即便如此,自然光在陰影統治的國度依舊無處立足。
那他透過那片虛無的光,在看什麽?
似是意識到她的不解,又像只是自言自語,安塞利安輕聲說:“那裏是我們的森林,充滿生機以及生物之間的聯系,在那裏我們的歌聲洋溢着歡樂,可以縱情在樹枝間起舞,視野所及光彩斑斓。”
他的聲音到最後低了下去。
可無需更多描述,路玲已明白了他所要表達的。因為他是純粹的木精靈,到了目前處境,才更難以抑止對森林點滴的懷念,抑止那不曾有過的熱切渴望。和安塞利安一樣,其他木精靈迄今經歷的目睹的,無疑令他們對促成這全然陌生一切的來源——這塊土地,土地上的種種——日趨抵觸,只是責任感使他們堅守了下去。
暴風圈外祥和安寧,卻心懷驕傲投身風暴中心。
她驀然想起不知在哪聽過的一句咒語:願面朝向北,坐看數百萬年的幸福。目光重新落在黑發精靈身上,沉浸于回憶的他,就連黯影都吞噬不了面容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光輝,她思忖,在森林裏自在無憂地生活,就是木精靈的幸福吧。
“我讨厭死那些渾身蒼白的蟲子,還有灑下黑雨的烏雲。”他的嘟囔喚回了她的注意。
黑門和鐵颚塔相繼失守,接踵而至的問候來自小群半獸人穿山過洞發起的襲擾,實行索倫反擊策略的這支魔兵被一致戲稱“密道中的大蟻”。
“是不勝其煩。”
路玲瞧着那一頭的手臂移着佩劍,在才蒸幹的黑泥上意義不明地畫着什麽,她正冒起念頭,挪動提燈往上面照,劍尖的路線戛然而止。
“對了,你的傷無礙了吧?”
安塞利安笑笑,“埃美爾的草藥很有效。”
“你受傷了?”不怪她,就算她被明令約束呆在統帥營帳,前來報告戰鬥進展的傳令官基本不會列出傷者名單,最多提一下新死亡數字。
“就是……小狀況。”他快速掃了她一眼。
他的欲言又止太明顯了。在她放棄繼續對他放眼刀之際,他又兀自開了口。
“埃美爾她們也想跟來,加入後勤隊什麽的,但是遭到了父母的反對。”
“她們?”路玲敏感捕捉住異樣。
精靈戰士結巴了起來:“還有嘉露烈爾。”
她毫不懷疑如果她舉起燈,會看到他臉紅的模樣。她忍住笑出聲的沖動,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這個她沒和我提過呢。倒是聽說她家人開始安排她多探訪異性朋友,她表示只要對了眼跟性格坦誠,對方是什麽人她都不介意。”
“她真這樣說?”
滿意聽到安塞利安透出緊張的語氣,她笑眯眯不準備回應他,就讓他有個惦念好了。
“大老遠跑到戰場前線,就為了給我們的戰士傳話?着實辛苦你了。”某精的嗓音冷不丁傳來,路玲直覺太陽穴抽跳,可還沒完。“殿下的兔子未免太令人傷神。”
她牙癢……
“大人明察,真多虧殿下有那樣的親和力。不過,能讓兔子聞風而逃,不也是種本事?”
凱列德笑盈盈瞥向她。
路玲的眼光這次有了寸步不讓的意味。轉念一想,她這是在反駁他還是在損自己,回頭見他移開了視線,她神經一松,默默吸了口氣,轉頭對安塞利安說:“剛剛那首歌,你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安塞利安被擡杠的兩人弄得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刻轉移焦點。
他吟唱的是自古沿泱河流傳的木精靈歌謠,所用的木精靈語正是對路玲,甚至灰精靈凱列德也難以抗拒的魅力所在:
“我們游走的土地上充滿了奇跡
此時,此地
它存在于跳動的心髒裏
奔騰的血液之中
不是喧鬧,亦非沉靜
安都因、安都因,請聽着
霜凍與濕霧是我的兄弟
澗溪與瀑流是我的親人”
幹淨明快的歌聲娓娓盤旋,仿佛終有一天飄到北方的上空。路玲和凱列德懷着各自心思,面上的淺笑一直維持到,極遠的那片光完全寂滅。
同盟軍管這場征戰叫最終戰役,于敵人何嘗不是如此?
戰幕一拉開,就有不同種群陸續站隊,其中為黑魔君效力的有的為勢所逼,有的打開戰前則已積極鼓動,黑西方人恰恰屬于後者。
早于仇視精靈的風氣在向星國盛行,中土西南海岸就已經被納入這些自喻“人王之王”的西方人統轄,直至黃金大帝率艦隊攻□□域,索倫由人質轉變為蠱惑人心的國師,更多颠覆了信仰的海島子民聚集到了當初皇帝的登陸地,該區域繼而以另一個名稱在中土大地登臺亮相——厄都。
大荒原南部雨熱不同期,種子從地底蘇醒時适逢暴雨連連,幼苗破土後,泱河兩岸只餘零星陣雨,5月底,日塔城外純白的槐花芳香飄送。
伴随西風挾帶第一場雪親吻白色山脈,秋天用一只強有力的手,狠狠搖晃起挺立在月境上的旗杆。
凜冬将至。
也是在相約的時間,黑西方人在岩地的東面防線找到突破口,趁半獸人攻襲的間隙避開了與星堡城軍隊的正面交鋒,接管了被索倫視為後方哨所的月塔城。收到急報伊蘭迪爾與次子交換了五封信,兩周後,埃西铎受遣連夜出擊南方,駐守星堡城的弟弟安納瑞安亦從西岸調來兵力,冒着雨雪,順着三條坍塌的橋驅馬渡河,最終經星耀島登陸。
“若不是操馭長毛象的南地人意圖坐收漁利,繞開戰鬥群北上,迫使安納瑞安分散了戰線,奪回月塔城說不定會成功。”
可惜耽誤了時機,河冰開始融化,日塔城的援軍被迫退守。
瑟蘭迪爾視線從副官哈維雅點在地圖上的手指移開,若有所思地望向掀開一側的帳簾之外。
“伊蘭迪爾能處理好的。”他乃阿曼迪爾之子,他的長子拯救了代表族群希望的白樹。
“的确。”哈維雅從善如流,臉上浮起一抹淺笑,轉眼恢複了正色,“此外,有件事我認為需要禀報殿下。”
林地儲君靜漠的眉梢劃過站到身後的精靈。
“昨夜到今晨,兩撥魔兵分別從東北方,跟南方的高地突襲我軍外圍,其間相隔的時間很短。”
“不是同一支部隊?”他已經猜出哈維雅的語意。
“規模上雖然平均,可是算上近半年這些大蟻頻繁進犯同盟軍,數量不可能保持在過小的損失範圍。”
他一笑,轉過身,靜靜擡眸,“聰明反被‘聰明’誤。”
哈維雅沒答話,未幾,他斟酌着開口:“不得不說,索倫是一個出色的謀略家。他明日的潰敗,絕大程度緣于他不可控的半獸人軍隊。”
“你錯了,我敏智的副官。”瑟蘭迪爾打斷他,口吻不容置疑:“确實你說的有道理,但追根溯源,誰能斷定黑魔君的潰敗不是緣于他自身?”
哈維雅徹底沉默下來。他深深看着自己的指揮官,投出的目光已和仰望先王時的一模一樣,崇敬畢露。當他迅速回神,王子眼神微不可察的閃爍引起了他注意,他沉吟了半秒,別過臉對帳簾拔高聲音:“請問帳篷外的客人又是怎麽看的?”
瑟蘭迪爾淡淡睇了他一眼,走到座椅前,拿起軍中的布防圖好整以暇地落座。過了一陣,她神色淡定地進入他視線。
“大人擡舉了。玲不懂發表什麽見解,如果非要我說,我覺得……”她慢吞吞地說:“打敗黑魔君的過程或許比大家所預料的,要坎坷得多。”
哈維雅微訝地眨了眨眼,瑟蘭迪爾則眯起石青色眸,目光陡然轉深。
當天,林地軍隊完成了以大隊為單位,擴散對黑暗塔的包圍線,不日這番調整就迎來了敵人規模劇增下,細而密集的攻勢。
聽說了一連九個晚上,戰士們射殺的潛入魔兵足以湊成一個小隊,路玲的唯一想法是:“索倫想攪亂他們陣腳的算盤,恐怕不那麽容易打得響。”
雨季匆匆在這片土地留下痕跡,然而短暫的雨天分毫沒為山峰匍匐的黑域降溫,之後黑域的悶熱更加熬人,如同最後同盟和索倫的大軍陷入微妙的膠着,卻都清楚這不是好事的如坐針氈。
接下來,路玲很少再到外面晃蕩,惟有一兩次仗着獸人的突襲剛被解除,遠遠走出了林地營地。
再接着,素來空蕩的統帥帳篷口外,多出了兩名副将領。
想必瑟蘭迪爾有所耳聞了。她模糊地想着,在燈臺光線漸漸退去的角落裏睡去,醒來時,直直對上他的雙眼。未等她發問,他已道出來意。
“你做惡夢了。”簡潔、明了。
聞言她撐起上身,不僅後背,額頭也滿是汗。“大概熱着了。”
他不語,只是清亮的目光注視令她下意識回避,須臾,路玲聽見他的聲音:“趁現在去洗個臉。”
她搖了搖頭,擡手拭了一把汗,擋在她和燈光之間的影子無聲遠去,在反應過來前,徘徊在她喉間的話兀自跑了出來:“最後一次溜出去,我到過綠精靈的營區,要不是我慢條斯理地流連,指不定一眨眼就被他們抓了。”
“顯然,你并未空手而回。”
是剛醒過來,或兼有被他點破了心事的關系,話音一落,她的眼簾掀了起來,落在他修長輕盈,但也清冷孤絕的背影上,逆光下,那淡黃色長發竟然暈出碎金般斑駁的妖冶光澤。
“他們會派出身經百戰的将領,爬上黑暗塔。”夢境混亂的片段仍沖擊着她,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她扯了下嘴角,同時看到他的眉皺了一皺。
“吉爾加拉德失去了理智,他的部屬也陪着他麽。”他喃聲念道。
路玲聽到這句話,默不作聲。良久,她挂上清淡的笑,“至少他們嘗試了其他人不曾想,亦無能力踏足的路。包括我們。”
立在光暗間的他投來似笑非笑的一眼:“我願見其成。”
堵得她憋紅了臉。
好一會,她平靜下來,不禁暗笑自己跟瑟蘭迪爾争論起這些。一念轉過,心頭倏地盤旋起一個疑問,她勉強算是這場戰役的知情者,卻也不自已地去祈盼任何加速戰争落幕的奇招,可瑟蘭迪爾呢?
他叫人驚詫的清醒源自什麽?
四天後,伊蘭迪爾利用獸人的襲擾反向進逼黑暗塔,惹來附近蟄伏的半獸部隊圍攻,螳螂捕蟬,吉爾加拉德安排的弓手在高原的一處西面高坡實施遠程剿殺,黃雀在後,林頓與林谷隊伍中經歷過上紀末大戰的高級指揮官開始攀向依山而建的鋼鐵巨塔,而在此之前,他們要花整整半日來征服70呎高的石灰岩底座。
黑魔君會任憑危險蔓延嗎?瑟蘭迪爾向北眺望,魔炎高原邊緣的黑暗塔比在煙雲中對它俯首帖耳的山脈尖峰還高出一半。
他無法多直視它一眼,因為父親身殒的一刻仍清晰無比,因為黑暗塔似乎就是索倫本身,貪欲、腐化、混沌的恐怖,無時無刻不圖謀侵蝕他的靈魂。
收到阿姆羅斯分享的情報,獲悉西軍調兵埋伏風嘯戰線北端據點以東的山丘背後,他直覺這次新動作與黑暗塔有關,當即嚴令所有人恪守其位,奇怪的是當路玲發現營外的變化,她接受得太過平靜。
答案在他察覺到本踏實睡着的女人很不安份時浮現。
走過去,觸碰間,霍然窺見她的夢中碎片,從天而降的石雨,熊熊墜落的火球,猶如末日。
等她和他對視,透露她的聽聞,言語間推崇連自己都不真正信服的冒險,他有過那樣一秒的猶疑——反問她以索倫的陰狠狡詐,即使一開始對吉爾加拉德的計策措手不及,如何不會反客為主,在關鍵時刻一網打盡?然僅僅是那一秒。
沒有了那個人,這些似乎都沒必要說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安都因,the Long,Great River,就是泱河的音譯。
2.厄都,昂巴在本文的譯名,意為邪惡的栖息地。
3.月塔城,同“月亮塔”,為埃西铎所建;日塔城,同“太陽塔”,為安納瑞安所建,日後改名守護塔,就是那座很美的白城-米納斯提利斯;星堡城,同“星辰堡壘”,剛铎原首都,為跨河而建。具體位置見29章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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