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節

第 14 章節

也是夜貓子,唐蔚不知道自己的作息失調晝夜颠倒是不是因為當初潛意識裏也想将就別人的工作時間,趙儀又端來兩杯咖啡,拿鐵是她的,美式是趙儀的。“攝影的美?”“對,大概是因為我不懂吧。我不懂應該怎麽看照片,不懂那些什麽焦距什麽光圈。我知道模糊和清晰的區別,各有各有的美,別的我就再不知道了。”趙儀微笑,“有個日本攝影師叫森山大道,你知道嗎?”唐蔚搖頭,“他也只拍黑白照片。但他拍得和張子墨這種不是一個風格。”唐蔚轉過身體,右腿搭在左膝上,端着大肚咖啡杯和托盤——這一套沒什麽特殊但看着就有暖意的深棕色咖啡杯已經被趙儀指定為唐蔚的專用——認真聽她說,“森山大道的作品被評價為具有很強烈的‘顆粒感’,他的照片雖然是黑白的,但就像是一粒一粒的某種黑色或者灰色顆粒附着在照片中構成影像一樣,顯得恍惚感,散漫地好像沙子一樣體現現實,保留了餘地。要我說,黑白照片失去其他色彩,省去了這道麻煩,最适合體現光影變幻,總顯得冷峻;但這種廣泛的冷峻之下,森山大道是恍惚的,而張子墨那種很清晰直接的風格,萬事萬物在她眼中就是原本的樣子,直接利落,沒有餘地,非常sharp。”

唐蔚連連點頭,“所以你喜歡哪種?”“黑白的我都挺喜歡的,沒有非常喜歡的。今天托你的福看到張子墨的新作品,發現居然多了幾抹紅色,感嘆大家都是肉眼凡胎,總會帶煙火氣啊。”唐蔚笑了,這是她這好幾天來第一次笑,她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麽這麽大壓力,所以無法自救。遇見趙儀談吐不凡又能讓她笑,就得抓住。“反正,”趙儀端着大杯子啜一口咖啡,兀自補充道,“說出來你別見怪,曾經炒得那麽火荒木惟經,我并不喜歡。”“沒事兒,我也不太關注,談不上愛憎。為什麽不喜歡呢?”“他的照片有色情感。我不太能接受的那種。”

唐蔚又笑,“笑什麽呀?”“你是個傲嬌的設計師,難道也是原研哉那一卦的嗎?”趙儀用手指指黃銅雜志架,“我不是性冷淡,我喜歡這種。”“你喜歡不代表你就能真的做啊,還有甲方爸爸呢。”“所以我現在開酒吧,不伺候甲方爸爸了呀。”唐蔚扁嘴,趙儀乘勝追擊,“羨慕吧?”

唐蔚搖頭,接着聳聳肩,“哪有那麽簡單,羨慕歸羨慕,我也熱愛我的事業。”“是啊,要不是熱愛的事業,哪能讓你天天到我這裏來貢獻咖啡錢呢?”“我這可是讓你虧着走吧,開這麽晚,利潤就我一個,水電,”趙儀擺擺手,“我從來不指望靠咖啡賺錢,酒吧盈利一定是酒水。烈酒利潤多高啊。”“那還放那麽個咖啡機在那兒?看上去也很高檔啊。”“那不是我買的,那是之前的老板留下的。”“之前的老板?”“對,之前的老板。我是接盤的。現在我只要每月付她租金就好了。”唐蔚向來算不清楚自己做生意的賬,不知道行情如何,“那…買的貴嗎?”趙儀搖搖頭,“價錢非常合理,我都懷疑前老板是不是犯事了想跑路。”“那?”“然後發現啥都沒有,她因為一定的私人原因要轉手,賣的時候不看誰能出得起錢,只看誰能遵守她的約法三章。”“約法三章?”“對,其中就包括一定要開到淩晨,一定要賣咖啡。”“還有一條呢?”“不許更換裝潢。”兩人一起環視店內裝潢,唐蔚好奇,趙儀懷念,“反正我挺喜歡的,一點也不打算換。”“所以,芸芸衆生中就選中了你。”

趙儀點頭,“你喜歡嗎?”“挺喜歡的。”“喜歡哪兒?”唐蔚于是像個小孩般指着這個說喜歡,那個也說喜歡,直說了一圈。說完她才想起來韋楊勸她的一句話,不管你是不是适應夜間辦公,晝夜颠倒對身體總是不好的,何況黑夜裏人的理性總是被感性壓過,對工作也不是很有好處。

理性短暫地占據一點勝利,感性又卷土重來。反複交織,誰也分不清海灘上的沙子是被哪一波浪頭打濕的了。

趙儀去洗杯子了,她把眼神移回電腦上韋楊的新書。她和韋楊合作這麽多年,也算親眼看着韋楊人生逐步變化。韋楊和程恒在一起之後整個人積極向上、變得溫柔和煦的趨勢得到整合,順着這條路越走越好了。從一開始唐蔚和程恒的關系也非常好,兩人時常一道對韋楊說教,俨然是一家人一般。其實唐蔚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和韋楊讨論她心裏的問題:文藝作品看得太多,那顆心早已鍍上文學的青色,只是面對眼前這個世界,她總感到迷惘。

她應該怎麽生活?她應該怎麽度過一生?如果說二十幾歲的時候還在找路,容許犯錯,那現在呢?一晃快十年過去了,三十幾歲,應該是不能犯錯的年紀了吧?她固然下沒有小,上面的老也壓根不靠她,但自由度再高誰也不知道大江東去會怎麽流,激蕩還是平穩還是半路有瀑布。她總是想,叫你二十幾歲的時候愣頭青吧,順得不可思議除了一段焚心情感,現在到了終歸會有一段不知道怎麽辦的日子。

她總覺得韋楊應該知道這答案,畢竟她也沒和其他優秀作家熟到這個地步。但她總覺得直接讨論這些問題有不可解釋的隔閡,于是她迂回求助于程恒。既是基于程恒在某種程度上拯救了韋楊,也基于通過程恒可以間接求助于韋楊。

她的朋友們覺得她有時很奇怪,但是她的職業生涯太順利,已經錯過改正自己的時間窗口了。

她對浮華的現世感到反感,知道無力抵抗,只想孑然一身遺世獨立——但是現在看來這份孤絕也有問題。她和程恒聊過幾次,程恒也說過,想要這麽做沒什麽錯,但任何時候這樣做的核心都不是如何處理自己和世界的關系,而是自己和自己的關系。

程恒沒往下說,唐蔚自己心裏清楚:這麽多年她處理不好和自己的關系。她永遠——至少在她自己看來——沉迷于這對美好的向往和求而不得中。追求那至上的美好又心知那美好在世間幾乎不存在,如聖人之道久不傳。她承認追求不到又對現狀不完全接受,比如朋友們覺得她既不肯将就也不肯徹底絕聖棄智——他們自然是知道追到是不可能的——非常愚蠢,浪費時間,三十好幾了都。

她的日常擔憂除了工作之外,有如下幾項:何去何從,當拉磨的騾子還是游獵的豹子,如上下移動的浮标自己到底應該停在哪個位置?

當然還有朋友覺得她還有這些迷惑純粹屬于沒戀愛好幾年。唐蔚和上一任分手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在二十歲的最後一年,和從大學時代就在一起的女友分手。兩個人都應該被稱為知書達理,只是對方比她——至少在表面上——要硬氣一點,朋友們說。朋友們怎麽知道其實女友最後要和唐蔚分手是因為唐蔚死心眼得多,內心頑固得像花崗岩——或者,女友在分手的時候說,你是抗腐蝕的玻璃,我不是,行了吧?

她覺得女友被侵蝕了,不應該這樣退讓,比如不應該在兩個人一起出去旅游的時候,為了搪塞父母的相親要求也好心懷鬼胎也好,邀請兩個顯然對她們兩個有意思的男同事同行。她生起氣來,罵女友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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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女友眼神憂傷地對她說,除了書從心裏過,別的事情也會從心裏過啊。不像你,只留下了書。

這句話算是給接下來唐蔚的生活判了刑。三十歲發現自己有所知但又幾乎等于一無所知,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她的頑固就快變成一塊髒兮兮的石頭,任由風化了。她無心戀愛,也找不到中意的人,可能真的要滑向自己最不想成為的樣子了。

這時候她餘光瞥見趙儀給她端來熱巧克力。

Rainy Night in Gia (2)

趙儀和前女友分手的理由非常簡單:她不愛熱鬧,女友愛。互相嫌棄的兩人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滾到一塊兒去的。或許是因為對方無腦的崇拜自己、自己驕傲的享受崇拜吧,趙儀想,誰也經不起誇,一般誇三次也就差不多攻占城池了。其實同居之後沒多久她就開始嫌棄對方了,或許對方也在那個時候開始嫌棄她。如何将就過下去了呢?趙儀不大能理解,無法合理化就只能歸罪于“來都來了”這一害人害己的價值觀。

不能因為來了就作踐旅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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