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必斬之心
少女一訴衷腸的情狀,十足可憐可嘆。
只是宋凝清天生反射弧長,正在解析那些話的意思,而蕭恒并不屑于去理解。
“如此。”
宋凝清憋出一句話,孫靜桃捂嘴輕笑,撿了桌上的枇杷膏與核桃酥餅遞給蕭恒。
“小仙長也辛苦了,今年多大,叫什麽,要不要吃點心?”
蕭恒不動,看了那點心兩眼,搖了搖頭。
“我叫蕭恒,師兄不讓我吃點心。”
師兄·宋凝清表情困惑,但又覺得蕭恒說的沒什麽錯。這時候快飯點,确實不該吃,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哦……仙長瞧着這麽斯文,竟是個嚴厲的師兄麽。”
孫靜桃把點心放回桌上,便只微笑不作聲了。
“姑娘獨居于此,諸事不便,為何不搬到鎮上呢?”
宋凝清問,孫靜桃低垂眼睫,玉蘭花般漂亮的手指勾着繡着蓮花的帕子,食指指節敲在桌上,宋凝清聽着“咚咚咚”的聲音,見孫靜桃終是搖搖頭。
“我走了,郎君回來找不到我可如何是好。”
明明還做少女打扮,孫靜桃說話的口氣卻像婦人。
宋凝清身後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趙思無在前廳門外喊宋凝清。
“宋師弟,我等已查了一遍。”
宋凝清等人步出前廳,趙思無給宋凝清看了儀表與符紙,儀表沒有動靜,符紙也未曾有燒焦的痕跡。
“是不是不在這附近?”
趙思無問,宋凝清低頭沉吟,紙雀确實是在這附近被毀的。宅院中沒有魔氣,孫靜桃與那婆子身上也沒有魔氣……
宋凝清擡頭,正要自己再去檢視一遍,便聽見一聲炸響,望峰鎮那頭的空中,有一道白煙升起。
“鎮子出事了?”
趙思無神色一緊,連忙呼喊四周的師兄弟們。
“回去!”
宋凝清也帶着蕭恒跟着趙思無等人急匆匆離開,孫靜桃只好在衆人身後一福身。
守在門口的老婆子見諸位仙長走了,便把孫家大門關上。
望峰鎮上,留在駐地的桃花落弟子拿着劍,對峙着突然發狂的陳伯。他身上的那顆心髒不知為何大了許多,還能操控陳伯的身軀,陳伯突然自調伏陣法中爬起,裸|露的肌膚上滿是暴漲的青筋,面容扭曲如妖如魔,朝鎮守陣法的弟子襲來。
“啊啊啊啊啊啊————”
“小心!別讓他逃出去!”
鎮守弟子們大聲呼呵,白元立時抽劍防禦。劍鋒掃過陳伯的手腕,陳伯的手卻依然如人類的手臂一樣柔軟,一下就被白元的長劍劃出一條血痕。
溫熱的血濺到白元的臉上,這個尚且稚嫩的少年,握劍的手不由一滞。
他看着陳伯青筋暴起,眼球翻白的面容,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昨日街上,不過與陳伯偶遇,這熱心的老人家便讓他到家裏去吃飯。
“阿元開始修仙啦,伯伯想着能多見你一日,便是一日,以後可不要忘了伯伯呀。”
陳伯笑呵呵的,這年月的凡人,已經十分明白仙凡之別。他百年後,對白元來說,不過是從少年長成青年吧。
“啊……啊……我不想傷您……放下劍!放下劍!”
白元緩緩倒退,陣法空出一個缺位,他手指顫抖地将自己的長劍扔到地上,生怕再劃傷了這個從小将他帶大的伯伯。
“他還是凡人,還是凡人!”
白元看着周圍仍舉劍戒備的同門,登時紅了眼眶。
站在白元身後的王同,比白元早十年拜入桃花落,見過的陣仗也多些,歷來堅毅果敢。與周圍同門眼神交彙後,并指成刀在白元頸側一揮,白元立時應聲倒下。
王同将白元扔到一邊,自己拿劍補上白元的空位。
“将他趕回陣法繼續調伏。若調伏不成……”
王同劍尖指向陳伯心口,劍身雪亮,劍身反光落在王同微垂的眼上,王同眼皮微微抽動。
“我年幼時您帶我逛過花燈,家中長輩不在,您照顧我飯食,十八歲生辰您給我祝詞……我會記得您。”
劍尖高高擡起,空中響起一道銳利劍風,那把劍終于就此落下。
趙有償與趙思無等人一路狂奔,踏入鎮子時,跟在後邊的一個師弟,有些猶豫地問。
“宋師弟他們呢?怎麽不見了?”
宋凝清擡腳離開孫家大院,再擡頭,仍在孫家大院之內。身邊除了與他牽着手的蕭恒,原本跑在前邊的其他師兄弟,已不見蹤影。
“……我背上有些熱。”
蕭恒試圖反手把背上的什麽東西拽下來,但因為藕節似的胳膊實在太胖,這動作他做起來有些困難。
宋凝清低頭,原本貼在蕭恒背上的辟邪符,燒得只剩下一點餘灰。宋凝清擡手替蕭恒把背上的灰燼拍掉,握緊蕭恒的手。
“我們入陣了,小恒,跟緊師兄。”
蕭恒額前仙印開始發熱,他反手握住宋凝清,繃着小胖臉嚴肅地往前站了一步。
“我保護你!”
“哎呀,你可真勇敢。”
宋凝清照着白老祖以前誇獎他的話,也對蕭恒說了。便見蕭恒緊抿着唇,像是要努力壓抑揚起的嘴角。
宋凝清不太明白蕭恒在忍什麽,轉頭往四處看去,孫家大院還是那個孫家大院。只是安靜無聲,連看門的婆子也不見了。
宋凝清拉着蕭恒往前走,穿過長長的游廊,直到前廳。但前廳也一樣空無一人,那位孫靜桃小姐也不在此處。
“我就說她有問題!”蕭恒道。
“哦?”宋凝清低頭看着蕭恒。
“給我的點心,聞着有股腥味!一點也好不吃!”
蕭恒皺起小鼻子,宋凝清不由失笑,伸手戳戳他胖乎乎的小臉。
“原來如此。”
所以才能忍住不吃啊。
門外突有琴聲響起,這琴聲婉約柔美,像少女用柔軟的指尖輕輕一點一點勾挑的曲調。蕭恒指着前廳的牆面,上邊的琴已被取下。
少女的歌聲也随着琴聲響起,她唱着:
【那年春日初見,郎君撿起小女掉落的手帕,送小女回家,一路深情款款互訴衷腸。
郎君乃是翩翩佳公子,小女蒲柳之姿竟得垂青。
如此真叫人,羞呀,羞呀,羞如晚霞。
只是好景不長,郎君說要浪跡天涯。
小女穿着春衫日日等啊,卻不見他……他……他還家……】
宋凝清站在原地閉目傾聽,再睜開眼時道。
“我們走吧。”
宋凝清牽着蕭恒,往琴聲傳來之處行去。
“抱歉,小恒,本不該讓你也卷進來。到時若有危險,師兄無論如何也會将你送出去。”
“你怎麽辦。”
“總會有辦法的。”
宋凝清彎起嘴角笑了笑,蕭恒板着臉,許久之後才說了一句。
“笨啊。”
孫家宅院的蓮池今日剛進來的時候,瞧着覺得不大。等從挂着朱紅燈籠的游廊走過去時,便見這游廊越來越曲折,一直延伸至這湖水的盡頭。
蕭恒捂着額頭,宋凝清擔憂地停下腳步。
“怎麽了?”
蕭恒眨眨眼,他額前仙印已鮮紅如血,在他眼中……這片蓮池與剛才所見已截然不同。清透的池水一片血色,生于血池上的蓮花舒展着花葉,幼白的花瓣染上血色,取代嫩黃花蕊的是一顆顆撲撲跳動的心髒。
“蓮池……不對。”
蕭恒慢慢說道,便見宋凝清左手食指和拇指微微扣起,如白老祖一般在空中虛晃兩下,先敬天,再敬地,一點白色靈光聚引于此。
“如此,破開障境罷!”
宋凝清将那點靈光甩入蓮池,靈光本是輕柔地落到水中,卻如□□炸開般掀起漫天水霧。水花如傾盆大雨落下,遮蔽視線的水幕消失後,宋凝清眼前便出現了透着不詳氣息的血池與血蓮……還有那些怪異的心髒。
蓮湖裏還有一個湖心亭,白色輕紗垂挂在屋檐上,輕紗飛舞,露出坐在裏邊彈奏琴曲的孫靜桃。
見着宋凝清和蕭恒來了,她彎起嘴角笑起來。
“兩位仙長,請上船吧。”
孫靜桃話音剛落,血池上便有一艘小小的烏篷船朝宋凝清游來。
宋凝清看着身前的烏篷船,便也直接踏了上去。蕭恒緊緊跟在宋凝清身側,宋凝清皺起眉頭,依然沒有從孫靜桃身上感覺到魔氣。
宋凝清覺得疑惑,便也直接問了。
孫靜桃吃吃笑起來,指着池中血蓮。
“啊……這些蓮花……便是用郎君的一滴血養的。”
孫靜桃以手支着下颚,滿眼迷醉地看着眼前盛景。
“郎君喜歡人的精血,我便給他尋來。等這些蓮花開得足夠多,我就順着河一路放下去,這樣郎君總會開心了吧。”
宋凝清沉默一會,仰首問她。
“望峰鎮的人,似乎都很關心你。你并不在意他們的安危嗎?”
孫靜桃沉默一會,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她将臉埋入繡着蓮花的手帕裏,嚎啕大哭。
“……可是郎君不回來,他不回來啊啊啊啊啊!”
血池中的蓮花随着孫靜桃凄厲的嚎叫,驟然自池中拔起,朝蕭恒襲去!
宋凝清登時一驚,便見那哭哭啼啼的孫靜桃指着蕭恒。
“我今日……本想……放過你們的……”
“只是我記起郎君說,他要去找一個名叫‘蕭恒’的孩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雪蓮中的心髒登時射出那詭異的血管觸手,那觸手即将觸碰到蕭恒時,蕭恒被宋凝清用力拉到身後。
宋凝清的手掌溫暖,背影挺直。他反手握住劍柄,靈劍發出清越劍鳴。
劍鳴一起,那兇悍的血蓮都被震得退了一尺。
十年前的春日裏,宋凝清在白老祖身邊聽課。白老祖演示了一遍劍法,宋凝清也好奇地想用自己新得的靈劍試試,卻被以手按住劍柄,不許他随意拔出。
“凝清,你不可用劍。”
“幾時可用?”
“五年後吧。”
五年後的春日,宋凝清拔劍與白老祖試招。
結束之後,白老祖又道:“凝清,你不可以劍殺生。”
“幾時可用?”
“當你有必斬之心時。今日……便先給你的劍取名吧。”
宋凝清看着放在膝上的靈劍,劍身雪白,觸手寒冷如冰,漆黑的劍柄上扣着一條紅色的劍穗。
如此,便叫它……
“白虹——”
宋凝清抽劍回斬,那氣勢洶洶的血蓮随即從花瓣處開始被鋒銳劍氣劈成兩半,随即絞碎!
細碎的血蓮如雨落在湖中,白色的淩厲劍氣仍盤桓在湖面上,真如天上白虹。
孫靜桃怔愣起身,在漫天碎花下看着那少年仙長緩緩放下劍,擡手摸摸蕭恒的發頂。
“別怕。”
“師兄護你。”
作者有話要說:宋凝清:……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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