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女與蓮

蕭恒沒有感動,反而在宋凝清護在他身前時差點怒吼出聲。

用不着你護着我!我怕什麽啊,我怕,我怕……要是你不小心……

蕭恒抿着唇,看宋凝清笑得春意融融的樣子,指着他身後。

“那些蓮花……又長起來了。”

宋凝清點點頭,回頭看去時,那些本掉落在水面的碎花,在水面上抽搐粘合,如長蟲般蠕動聚攏,在花蕊中的心髒重新粘合時,那些血蓮便又卷土重來。

“我知道,術式未解。”

宋凝清看向湖心亭中的孫靜桃,她仍流着淚,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你要殺了我嗎?”孫靜桃問。

宋凝清不語,揚手将再次圍攻過來的血蓮斬碎,驅使腳下烏篷船從血蓮之中往湖心亭而去。

“修士也可殺凡人嗎?”孫靜桃又問。

烏篷船頭輕輕碰到亭邊,宋凝清與蕭恒輕輕踩上木質的地板,孫靜桃連連抱琴退了幾步。

“我還要等郎君!我還要等郎君啊!”

孫靜桃看着蕭恒,柳眉皺起,淚珠兒如落雨般流個不停。

“你把這孩子留下,郎君回來了,我便不會再做惡事……”

她像是知道如何才能惹人憐,眼淚也不擦,只抽抽噎噎地看人。

蕭恒鼓起了包子臉:“說得我會信似的!”

而宋凝清手指輕揉眉心,片刻後他嘆了口氣。

“是什麽讓你覺得……還能與我談條件?”

孫靜桃瞪大了眼,有些無措的絞着手裏的帕子。

“就算以凡人律法來說,你亦有罪。”

宋凝清邊說,邊将劍指向孫靜桃。

“解開術式,趁現在尚且沒有鬧出人命,回頭未晚。”

孫靜桃緊緊抱着琴,見四周血蓮再起,将整座湖心亭團團圍住,她輕輕搖了搖頭。

“回頭?我……沒有錯處。”

孫靜桃點着自己雪白的眉心,知道哭也無用,便不哭了。

“術式便刻在我眉心之處,有本事,便先殺了我。”

蕭恒已然生氣了,雖然他也十分任性,但還不至于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什麽啊!別太……”

宋凝清擡手,止住蕭恒的話頭。另一只手緩緩舉起劍,平舉眉前,手臂輕揚,劍尖指向孫靜桃的眉心。

“放心,”宋凝清微垂眼睫,視線落在雪亮的劍尖上,“我的劍,很快。”

孫靜桃正想着這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便覺眉心一涼,一點赤紅自眉心噴濺而出。宋凝清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前,雪亮的劍尖上,挑着一塊指尖大小的術式符文。

“如此……”

孫靜桃輕聲呢喃着,随後抱着琴身上一軟,穿過身後飄舞的輕紗,往滿是血蓮的湖中倒去。在她倒下的瞬間,那些張牙舞爪的血蓮如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從枝葉開始發黃枯萎,最終花蕊處的心髒如被燒融般迅速化作了腐水,就此消融。

孫靜桃的身體被冰冷的湖水包圍,明明是春日……卻沒有一絲暖意。

就如那年春日,她與爹娘一起在鹿水上泛舟,她侍奉爹娘歷來恭敬,斟了茶與他們,正要飲時,卻不知哪來的狂風卷起了浪,讓那艘只是游玩的烏篷船,一下翻了跟頭。

她落到水中拼命掙紮,不知喝了多少水,才抓到了水上的一塊浮板。只是抓到浮板的,除了她,還有爹娘。

浮板太小了……一個浪頭打來,不過是三人再次沉入水中罷了。若是……若是爹娘松手的話……

孫靜桃心中浮起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念頭。那可是她生她養她的爹娘啊,她怎敢如此做想!

只是越想,這念頭便越揮之不去,最終孫靜桃看向身側單手抓着浮板的娘親,朝她伸出了手。

傍晚時,孫靜桃被鹿水上打漁的陳伯所救,孫靜桃醒來後,哭着說爹娘為救她落水已死。陳伯則看着孫靜桃白細手臂上的抓痕,沉默良久,才道了一聲是嗎?

随後是葬禮,孫靜桃蒙着面紗不願見人,拒絕鎮長遷居鎮上的提議,獨居在孫家宅院裏,并将仆從驅散,只留下資歷最老的孫婆婆。

因為……孫婆婆會與她講故事,講爹娘如何疼愛她的故事。

只是過了一年,兩年,每到夢裏,孫靜桃總會屢屢驚醒。腦海中總是回響着陳伯的那句“是嗎?”

“啊啊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

孫靜桃漏夜來到爹娘的衣冠冢,那日水太急,這兩人的屍體都已找不到了。孫靜桃看着墓碑上的慈父慈母二字,終是忍不住當場吐了出來。

那日她伸手去推,誰知孫靜桃的爹娘既不驚慌也不生氣,只是僅僅扣住孫靜桃的手腕,要說話。

“別哭,靜桃……”

“今日之後,獨自活下去吧。”

話說完後,孫靜桃的爹娘輕易地松開了手,被湍急的水流沖入了河底。

孫靜桃捂着嘴,眼前竟似出現了爹娘的幻影,只是他們依然笑着,面上毫無責備之色。

“什麽愛……什麽愛……什麽愛啊啊啊!”

孫靜桃用手帕狠狠擦着臉頰,卻見墓地前方的土坡上,像是……真的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回頭,孫靜桃便被那滿眼的麗色堵得心頭一滞。耳邊如同響起數百人的呢喃,輕聲說着,就是他,能帶你脫離無間,永享極樂。

“你,你是誰?”

那郎君沒有說話,只是擡頭望着桃花落的方向,半晌後擡腳從坡上下來,眼尾也未曾掃孫靜桃一眼。

孫靜桃不知為何,像着了迷一樣,忍不住追上去,可夜裏陰濕路滑,她在郎君身後摔到了。那條繡着蓮花的帕子落到了郎君腳邊。

郎君停住腳,毫不在意地将那帕子踩在泥裏。他回頭望了孫靜桃一眼,無情無欲的眼裏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如此,你想成魔啊。”

孫靜桃怔愣着,只知仰頭看着那位郎君,只見他伸手在孫靜桃眉間一點,然後拿出一只玉瓶往裏滴了一滴赤紅的鮮血。

“養育它,操縱它,殺孽造得越多……哈。”

郎君嘴角微彎,轉頭便走,孫靜桃匆忙起身,心中無限蒼涼。

“這樣做便能再見到你?你去哪!”

郎君走得太快,孫靜桃話一出口,他便沒了蹤影,只風中隐隐傳來他的輕笑。

“嗯……想辦法……殺了蕭恒那孩子吧。”

孫靜桃站在原地,以詭異的角度扭轉着脖子,盯着手中的玉瓶。

“那第一個,選誰呢……”

孫靜桃甜甜地笑了起來,草叢裏突然鑽出了一只紅毛狐貍,正警惕地看着孫靜桃。孫靜桃歪歪頭,朝那只狐貍走了過去。

……

孫靜桃再醒來時,便躺在望峰鎮,桃花落的駐地裏。她的手腳都被捆綁着,白元正坐在房內的床前,看着她。

見她醒了,白元站起身,打開窗戶對外喊人。

等喊完了,便轉過頭,緩緩坐下,與孫靜桃視線平齊。

“我今天……傷了陳伯。王同打暈了我,聽說後來好不容易把陳伯趕回陣法中,卻依然無法調伏。他們真的要動手殺人時,那顆心腐爛了,陳伯活了下來。”

白元緊緊盯着孫靜桃,孫靜桃眉眼不動,像是在聽他人的事。

“我恨你,”白元閉上眼,緩緩呼氣,“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望峰鎮上的孩子都互相認識,一起逛過花燈,一起吃過糖畫,雖然孫靜桃愛幹淨,但每次白元他們泥裏打滾時,卻會站在田埂邊上,秀氣地喊着加油,分點心與他們。

“我是什麽樣?你又怎麽知道?”

孫靜桃緩緩閉上眼。

“宋師兄待會會來,問你那……術式之事。”

“我沒有什麽可說。”

片刻後,孫靜桃聽到有房內有走動的腳步聲,随後停在她身前。

“孫姑娘不想見我也可,只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宋凝清站在孫靜桃面前,他青色的衣衫依然幹淨挺拔,沒有濺上一點污漬。光風霁月,如春日暖陽,孫靜桃即使不睜開眼,也知道那桃花落的弟子是怎樣一番模樣。

“那術式書畫極為精妙,可據我所知,卻不像當世哪家門派用的畫法。請問,是何人給你?”

孫靜桃不答話,宋凝清想了想又問。

“不想答也可,只是關于我師弟蕭恒一事,你之前說的‘郎君在找他’,是何意?”

孫靜桃仍不答話,白元已有些惱了。

“灌兩劑符水下去,什麽都能說。連蕭師弟這麽小的孩子都要害,難怪他現在吓得在前廳直吃點心呢!”

不……蕭恒本來就想回來吃點心。宋凝清內心虛弱地辯解着,但最終沒說出口。

宋凝清還想再問時,便聽到蕭恒叫他的聲音,宋凝清回過頭,蕭恒與王同攙扶着還傷勢未愈的陳伯,緩步走了進來。

“怎麽說那麽久啊!”

蕭恒嘟着胖臉,嘴邊還有點心渣,宋凝清忍不住用衣袖給他擦了擦。

“孫姑娘,什麽都不肯說。”

蕭恒皺起眉頭,模仿着今日宋凝清出劍的動作。

“都說了,我才不在乎誰來找我!有本事打上門,我一劍挑了他!”

然而這麽個小胖團說的話,實在沒什麽威懾力,白元見着,不由轉頭忍笑。

“不如……我來問問吧。”

陳伯咳嗽了兩聲,在王同攙扶下,坐在孫靜桃床前的矮凳上。

孫靜桃這時睜開了眼,看着陳伯蒼老消瘦的面容,緊緊抿住了唇。可陳伯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只悠悠嘆氣。

“你犯了錯,該受罰。”

“罰過之後,陳伯給你……做魚湯吃。”

陳伯眼裏沒有責備,在孫靜桃的眼中,竟與她爹娘的眼神重合了。遺忘已久的記憶再次襲來,她忍不住大哭起來。

“……為什麽……我還活着!”

衆人便看着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許久,白元替她松綁,先将陳伯帶出去休息。蕭恒也被宋凝清趕了出去。

待房中還剩下宋凝清與王同時,孫靜桃緩緩開口。

“我不知他姓名與年齡,只知……他生成什麽樣子……他身上有……”

孫靜桃突然停住,宋凝清疑惑望去,卻見她捂住喉嚨,脖子上青筋暴起,她那小小的檀口中……生出了一朵血蓮。

望峰鎮萬裏之外,一人伸手掐斷了一朵池中的蓮花,輕憐蜜愛地撫摸着柔軟的花瓣與柔嫩的花蕊,随後白皙如玉的手指用力一收,将手中蓮花揉了個粉碎!

“說得對,犯了錯,該受罰。”

他低聲輕吟,像是十分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人一生要做多少選擇,做多少錯事,多少次猶豫,多少次放棄。

最後一次想要修正錯誤,卻再也無法說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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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位收藏留評的大大!今天也超開熏!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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