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名潮生

蕭恒去學劍前七天,每天早上都有點難被叫醒。在白老祖那太累,又沒東西吃,肥嫩的小臉脫水太多,瞧着都瘦了。

但蕭恒只要一睜眼,就立刻爬起來,迅速洗漱,坐在飯桌前呼嚕嚕吃起飯來。邊吃邊拍桌子,叫着“今天一定要讓他說滿意”。

蕭恒臨出門,已能自己穿衣服,只是頭發還不太會綁,宋凝清便幫他把紅鯉魚的發帶綁上,見蕭恒收拾利落了,就要帶他去聽道山。

“今天不用你送,晚上也不用來接我,以後都不用啦。”

蕭恒搖搖頭,視線右移,看到院落中青璃牆上的劍痕,抿起唇。

“師父說,你當年比我還小,都能自己上下課,我也能!”

蕭恒一聲怒吼,便跳出門檻,啪嗒啪嗒跑走了。路上的幾個穿着同樣藍色衣衫的小道童,見着蕭恒跑得飛快,還以為早課要趕不及了,連忙追上去。

宋凝清站在門口,後知後覺地揮了揮手,便見前方一串矮墩墩的蘿蔔頭,隐入了拐角的石階。

“自己上下課啊,”宋凝清微笑,“那是因為我當年跟師父一起住在靜室啊。”

想起白老祖喜好玩笑的性子,宋凝清輕嘆一聲,轉身鎖上大門,自己往望月懷遠樓去聽早課。

早課依然是曲懷遠上《道德經》。宋凝清身邊沒了蕭恒,同桌也沒了葉芒。

新坐在宋凝清身邊的,現年三百六十歲,正在努力沖擊元嬰的程柳枝程師兄。程柳枝是個愛八卦的人,時不時愛引宋凝清說話。

“宋師弟,知道葉芒上哪去了嗎?”

“不知。”宋凝清道。

“咱們這一百年不是就輪換一次守魔域邊界的宗門嘛,今年輪到咱們桃花落,知不知道?”程柳枝又問。

宋凝清不說一百年,就是二十年前,他都沒出生。來了桃花落,白老祖便緊着他修行,不讓他俗事擾身。這事自然還是不知道。

程柳枝便有點激動起來,抓着宋凝清的肩膀吶喊。

“我跟你說!我今年可想去了!可惜抽簽沒抽着我!魔域啊!跟傳說中天外雲海的仙宮一樣難見!我要是……”

手指敲擊案幾的聲音響起,曲懷遠指着程柳枝。

“搞什麽,喂雀雀就喂雀雀,不愛聽就不來,來了又這麽愛講,你來講嘛。”

程柳枝便急忙搖頭,把桌上那本翻了數萬遍的《道德經》翻開擋臉。

“不了不了,《道德經》還是您最熟。”

曲懷遠哼了一聲,拿起小玉梳繼續邊梳理自己垂地的胡子,邊說着“仁善”“天道”與“責任”一事。

程柳枝松了一口氣,宋凝清則右手撐着下巴,想着葉芒竟去了魔域邊界,不知他現下如何。

因着程柳枝的打斷,今日的早課又被曲懷遠拖了半個時辰,課堂上還醒着的人,已不多了。宋凝清便收拾課本要出課堂,在門口的時候被曲懷遠叫住。

“凝清啊,你來一下。”

宋凝清便說好,在門口等着所有師兄弟們都睡醒下課,曲懷遠才緩步走了出來。他拄着拐杖,胡子因為太長,雇了幾只兔子精幫托着胡子。原本找的是倉鼠精,因着它們喜歡躺在軟綿綿的東西上,托了沒多久就團在胡子上睡了。

曲懷遠被弄得好幾次都只得坐在路邊石頭上,等這些倉鼠精睡醒了,才能走。

如今還是兔子好,曲懷遠十分滿意,見宋凝清乖乖等在門口,便笑呵呵地從袖口裏抽出一根喂兔子的胡蘿蔔。

“凝清啊,吃嗎?”

“哎,謝謝您。”

宋凝清接過,放回自己的袖口裏。曲懷遠便帶着宋凝清往樓上走,宋凝清很少上樓,更不知道頂樓這麽高。

等在望月懷遠樓上登頂後,宋凝清甚至能在左近望到聽道山的靜室。

一個豆大的人影正在練劍,不敢稍停。

“你當年也在那練,一晃眼都這麽大啦。”

曲懷遠也往那邊看了看,呵呵笑着,抓着宋凝清的手腕走到頂樓的大門前。

“未到元嬰的弟子不知道,這望月懷遠樓的頂樓,有藏書室。”

曲懷遠用拐杖敲了敲門,大門應聲打開。明明是白日,天光大亮,卻照不進這間內室。裏邊濃黑一片,仿佛……是另一個空間。

“我看你整日只練劍,白斬風也沒什麽可教你的。既然已金丹圓滿,還是多看些書,歷練歷練才好。”

宋凝清有些驚訝,不由拱手道謝。

“多謝您。”

“謝什麽,學到多少,是你自己事。”

曲懷遠用拐杖敲敲宋凝清的肩膀,示意他進去。

宋凝清點點頭,在邁入內室前,轉頭向曲懷遠借紙筆一用,好好折成兩只紙雀,送了出去。

見紙雀飛遠,宋凝清便轉頭進入內室,大門猛地關上。

曲懷遠又拄着拐杖慢慢下樓,兔子精們啾咪啾咪地叫着,想要今天的報酬。

曲懷遠一拍腦門:“哎呀,給了凝清一根,今天的帳先賒着行嗎?”

他轉頭看了頂樓一眼,便尋了個過道坐下,又翻開《道德經》看了起來。

宋凝清走在那一片黑暗的內室裏。腳下不停,直到走了五百步,依然沒有探到前路盡頭。想來此處另成空間。

宋凝清正疑惑時,便見天光大亮,水聲潺潺,他站在一處水上樓閣,周圍皆是嵌在牆上的書架。

宋凝清繞着這些書架走了一圈,忽然心有所感,在寫着“百戰圖譜”的書架前停下。他擡手抽出一本書,書名叫《鯨海潮生》。

書頁在翻開的那一刻,巨變驟生。

宋凝清眼前景象剎時一改,他眼前已不再是水是湖。他面前的是海是雲,數萬頭比樓閣,比高山還要巨大的雲鯨發出恢弘的鳴叫,在雲海中翻湧穿梭,巨大的尾鳍重重擊打在雲海之上,掀起漫天雲霧。

宋凝清靜靜看着從未看過的景象,那些雲鯨不曾停下,不曾回頭,一往無前,向着不可知的前方而去。

輕軟的腳步聲響起,一直到宋凝清左側停下。

宋凝清轉過頭,一個穿着黑色長衫,頭上綁着繡着百花圖頭帶的青年男子站在他身邊。

那面容清俊,風姿甚美,雙眼眼尾都生着一顆紅痣的男子,朝宋凝清一笑。

“你是桃花落的弟子?”

宋凝清點頭,那男子又一笑。

“正巧,我也是。已很久沒有桃花落的弟子選我的書。”

那男子緩緩拔出背負在身後的長劍,劍身漆黑,劍尖赤紅,像是殺戮過多染上的血色。

“當年我在桃花落已覺無甚可學,便來到此處與這些龐然大物相搏。”

“一百年後才覺得自己有了些進展。”

“此處用不着你與它們相搏,只要勝我一劍,便放你出去。”

男子身後有雲鯨高高躍起,又重重摔落雲海之中,厚重的雲潮一波又一波地朝他們湧來。宋凝清想,原本還想看書有何歷練可言……原是如此。

“我名宋凝清,閣下是?”

“……潮生。”

潮生話音剛落,赤色劍尖便毫無喘息之機地朝宋凝清殺去!

劍尖怦然落地,只是這次不是因為蕭恒手累握不住劍,而是因為手中木劍已經不能承受他附着在劍身上的靈氣。

蕭恒心想,這可不怪他。他悄悄回頭看了白老祖一眼,白老祖正好與他視線相對。

白老祖吹吹胡子,示意蕭恒把劍扔到一旁的木桶去。

“明天換一把新劍,回去吧。”

蕭恒重重舒了口氣,朝白老祖恭敬行禮。

“徒兒告退。”

待出了門,蕭恒才喘着氣,坐在石階上休息。雖說過了這幾天,他不至于再累倒,但一天下來可真夠嗆。

小胖團看了會長長的石階,想起今天起就沒有師兄來接,便自己鼓勁緩緩往下走去。

出了聽道山,再往前走一段路,便能回家。

家……蕭恒已把那座小小的院落當做自己的家了。父親去後,他心有惶惶,是那瞧着傻乎乎的師兄帶着他,護着他,讓他心有歸處。

蕭恒輕輕推門,門居然鎖着,蕭恒便用荷包裏的鑰匙打開了門。

院落中一個人也沒有,蕭恒原本雀躍的心緒瞬間放平,小胖團面無表情地坐到院子裏的石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壺狠狠喝了一大口。

去哪了嘛!蕭恒氣呼呼地,卻覺腦後有什麽東西一直在啄他,他轉頭一看,是一只眼熟的紙雀。

“師兄給的?”蕭恒拿起紙雀,輕輕打開。

紙上寫着一行字:【師兄去看書了,不知什麽時候回來,飯讓小番薯和胖土豆去領,不怕餓。】

“什麽啊!我是一個怕餓的人嗎!我就盡想着吃嗎!”

小胖團一蹦三尺高,一邊氣一邊把石桌上放在盤子裏的白糖糕吃了個精光。

遠處有翅膀撲扇聲響起,小番薯和胖土豆腳下小爪子抓着一個食盒,上上下下飛舞着,直到把食盒放到石桌上,才一咕嚕滾倒,累得只叽喳叽喳叫。

蕭恒用小茶杯給它們倒了水喝,小番薯和胖土豆這才緩過勁來,小翅膀指着食盒。

“叽叽喳!”

“……先不吃。”

“叽喳?”

蕭恒雙手放在石桌上,一臉嚴肅。

“我就在這等着!看他這麽大個人了,什麽時候才知道回來!”

“叽喳……”

小番薯和胖土豆搖搖頭,今早上還說要自立自強呢,啧啧啧,娃娃的話就是不能信啊。

蕭恒期間自去洗澡,用宋凝清給他的葫蘆瓤刷背,折騰了好久才算洗好了。等他出來便将食盒裏的菜拿出來,自己找了小茶爐,把菜熱了。

只是他等啊等啊,等到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宋凝清也沒回來。

小番薯和胖土豆馱不動這胖娃娃,便從房中叼了一條薄毯子披到蕭恒身上。

雲海之中,宋凝清單膝下跪,左手捂着右肩,握劍的右手以不自然的形狀垂下,像是前臂尺骨已碎。

“看在你至今仍握着劍的份上,先放過你。只是下一劍你若是再勝不了我,便削了你持劍的右手。”

潮生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宋凝清,黑色的劍身上滿是血跡,赤色劍尖上滾圓的血珠,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着。

作者有話要說:斯巴達教育·白老祖:

桃花落的教學宗旨是這樣的,不想學的就随便放羊。但一旦開口說要學了,不好意思,就有把命留下的覺悟吧!哦嚯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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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位留評收藏的大大!我超有動力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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