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意
蕭恒撐着回到家裏時, 勉強洗漱一番,就撲通倒在床上睡了。
身上的傷雖被靈雨治愈, 但他的心神似乎依然疲憊。
宋凝清也不吵他, 退出了房間, 小番薯和胖土豆就團在蕭恒枕邊, 自己叼了軟布堆了個窩窩,也陪着蕭恒睡了。
宋凝清剛到院子裏要關門,就見來往的師兄弟們朝他拱手。
“比你還早結丹哪,是不是偷摸喝了龍王血啊。”
師兄們開着玩笑,随後真心實意地把手中的禮盒送與宋凝清。
“他十分勤勉,之前懶散度日的弟子, 有的年歲比蕭恒大的, 還在築基。這次都說要努力吶。”
宋凝清接過盒子,就聞到一股撲鼻醒腦的藥香, 知道是修養神魂的藥材,便向諸位師兄弟們謝過。
其中一個師兄指着前方的幾所房子和一處空地。
“蕭師弟已經金丹,雖說還小些,也能自己住一間啦。你家前邊的終南望就有幾間空房, 是下山在外定居的弟子留下的。空着也是空着, 該住進人羅。”
“……是啊, ”宋凝清笑了笑,“過得真快啊。”
送完了禮, 師兄們也就告辭了。宋凝清拿着禮盒進了院裏, 把院門關上, 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垂落在肩上的長發,随後把發帶一把扯下,緞子般的長發便如瀑布傾瀉而下,那條握在手裏的發帶是白色的。
而在那陣白光中,那人給他系上的發帶是紅色的。
他到底是誰呢?宋凝清想着,視線游移到蕭恒的房中。聽說有些人渡劫時,能引動天道,逆轉時光。所以那人……會是長大了的蕭恒麽?
“可是怎麽長成那樣呢?”
宋凝清悠悠嘆氣,瘦了好多呀,是不是以後不愛吃飯了?
老父親·宋凝清·進行毫無用處的猜測時,突然聽到空中有雀鳥振翅之聲。
宋凝清擡起頭,一只背着藍色布袋的雪白雲雀落到石桌上,朝宋凝清伸出翅膀。
“秋師兄讓我來傳話,葉芒師兄在酌飲四座醒了。你要不要來見見?”
“自然要的。”
宋凝清回房裝了一小袋瓜子給雲雀,自己就往酌飲四座走去。
雲雀一路飛在宋凝清身邊叽叽喳喳說話。
“還是咱桃花落的弟子大方,落雨成詩那邊連口水都不給喝!果然是越有錢越小氣啊!”
“落雨成詩?”宋凝清擡頭看向那只雲雀,“你去了暮南海?”
“怎麽?”雲雀卦地落在宋凝清肩頭,把頭湊過去,“你認識那邊的人?朋友?”
“也不算朋友吧,”宋凝清搖頭輕笑,“那人每次見着我,都像是很生氣。”
宋凝清不說話了,雲雀知道這人是個無知的蚌殼,就算能撬開,裏邊也可能一無所有。
酌酒四座很快就到了,長長的山道石階上都是穿着雪白長衫,寬袍大袖形容狂放的師兄弟們。人人背上都背着藥簍,腰間挂着個藥葫蘆。
宋凝清一邊走,一邊拱手,年長的師兄們父性大發,抓着宋凝清的手就是一把脈,搖頭晃腦着,從葫蘆裏抓了一把藥給他。
“你這病,得治。”
“什麽病啊?”
宋凝清茫然詢問,卻見對方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宋凝清擡手聞了聞,聞到了裏邊像是有甘菊花子岑一類的降□□材味,不由看向肩頭雲雀。
“我這是要下火嗎?”
“誰知道啊!”雲雀翻了個白眼,“這群瘋瘋癫癫的藥師,上次還偷摸着把我的瓜子袋換成金銀花,說我要下火呢!”
宋凝清失笑,用食指揉了揉雲雀的腦袋,繼續往上走。
行至山頂時,秋畫屏已等在了那。
“葉芒在裏邊。”
“他怎麽樣?”
宋凝清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秋畫屏自得一笑。
“斷一月都能接回來,那算什麽。”
“那就好。”
宋凝清點點頭,只是秋畫屏有些無奈地指指自己的腦子。
“只是不小心多給他吃了點菇,他現在精神過于……”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豪放的笑聲打斷了秋畫屏的話,宋凝清掀開屋外的紗簾,往裏一看。葉芒已經穿着寝衣在床上坐起來了,正用自制的釣竿,釣着藥池裏養的小銀魚。
“那是給病人吃的!”
秋畫屏氣呼呼地上前,一把把釣竿拿走,藏到牆角去。
“我也是病人啊!”葉芒嘟囔。
“你已經好了!”秋畫屏看向宋凝清,“把他領走吧!”
葉芒這才看到宋凝清,朝他嘿嘿招手。
“哎呀,凝清,好久不見啊,你還好嗎?”
“還好還好,你呢?桂花糕呢?”
葉芒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那聲音轟轟響。
“我好得很!桂花糕啊……桂花糕在吃桂花糕啊!”
“啊?!”
宋凝清順着葉芒的視線,低頭看去,在那病床前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茶幾。茶幾上擺着一個瓷碟,碟子上放着三塊顏色淡黃的桂花糕,和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桂花糕,吃個不停的小倉鼠。
像是察覺到宋凝清的視線,小倉鼠扭過毛絨絨的身子,朝宋凝清揮揮小爪子。
“叽叽!嘿哈!”
宋凝清點頭示意,卻見葉芒又跳起身,想去撈池子裏的銀魚。
……葉芒到底是什麽菇吃多了啊?
宋凝清一臉茫然,與秋畫屏一起,讓葉芒把衣服穿好,帶上自己的劍,桂花糕也拎起來放在葉芒肩上。
“走吧走吧。”
“這麽快?我真大好了?”葉芒不住回頭。
“好得很!”
秋畫屏怒喝,一把将紗簾拉下。葉芒輕笑,拍拍宋凝清的肩膀。
“你看這人上了年紀,就容易上火。”
宋凝清想了想,把自己剛得來的下□□塞到葉芒手裏。
“你也吃點。”
葉芒就像吃糖豆一樣,把藥丸塞到嘴裏,然後與宋凝清一起下山,只是走路的時候也沒個正形,一搖三晃。
“聽說桂花糕身上帶了邪魔回來,是你們把那東西擊退的。”葉芒輕聲問。
“不是我們,是師父的劍意和山上的赤龍前輩……”
“也多謝你們沒當場立殺了它。”
葉芒手指點點趴在他肩頭的桂花糕,桂花糕也立刻起身,朝宋凝清作揖鞠躬。
“錯的不是桂花糕呀……”
“錯的是我,”葉芒斂去之前的浪蕩笑意,将背上長劍緊了緊,“我要離開桃花落,再去邊界了。”
“啊?可你才回來……”宋凝清挽留。
“是,可其他師兄弟還在那,不能獨我一個走。”
葉芒單手抓起桂花糕,桂花糕像是知道葉芒的意圖,死死抱住葉芒的大拇指,絨毛氣得倒豎。
“叽叽叽!”
宋凝清見狀搖搖頭:“桂花糕跟你最久,怎肯離你一步?”
“唉,你這粘人精。”
葉芒無奈松手,就見桂花糕立刻跳到葉芒頭上,用發帶把自己纏成個球球,一動不動地卧着。
“這次多虧它一路回來求救,不肯輕易讓你死了。”宋凝清道。
“我知道……只是再去邊界,若那魔物再出,我想我認得出來。”
“嗯?”
“我也與師父說過,那魔物披着人皮,一身人氣我就沒察覺出不對來,等他突然發難,那時就遲了。”
葉芒往前走了幾步,轉身朝宋凝清拱手。
“我走了。”
宋凝清也朝他拱手,再擡起頭時,便見葉芒已禦劍騰空,一臉灑脫地往桃花落外去了。
空中傳來青年清朗的歌聲:
“誰曾做夢,誰曾狂言,誰曾一游一天一地。”
“吾曾做夢,吾曾狂言,吾卻敗于一魔一劍。”
“狂徒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春夏秋冬,不知人間紅塵。”
“一朝夢醒,左右四顧……他,他,他,竟是個凡夫呀……”
路上有其他師兄經過,覺得十分難聽,而把耳朵捂住。
“音律啓蒙學過沒有,唱的這什麽玩意。”
跟在師兄身後奉琴的小猴童,也立刻把琴夾在腋下,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要說唱……不如說更像是氣壞了,發牢騷吧。
宋凝清一笑,便擡腳往家中走去。
然而在宋凝清回到家門口時,卻見有兩個穿着藍色道童服,梳着包包頭的小道童躲在他家的石階上。
“你們是?”
浮翠與姚涵見着來人,立刻站起來,朝宋凝清躬身行禮。
“宋師兄。”
“哦……像是在山門見過,是叫浮翠……姚涵吧?”
浮翠與姚涵點點頭,便見宋凝清蹲下身,與他們視線齊平,笑道。
“有什麽事嗎?”
“唔……”
浮翠扭捏着不知如何開口,姚涵則将身後扣着的小籃子遞給宋凝清。
“這是我與浮翠在山上采的桃子和養身的藥草,還有跟其他師兄買的話本,給……給蕭師兄。”
“呀。”
宋凝清小聲驚嘆,從姚涵手裏接過。浮翠也像是聚集了一些勇氣,朝宋凝清道。
“蕭師兄每次歷練回來,都會給我們帶點心和畫冊,這是我們給他的。希望他快些好些起來,我……我也會像他一樣十三歲就結丹哦!”
“不可能。”
姚涵毫不留情地吐槽,浮翠氣得用肉拳打他,可是姚涵十分敏捷,根本不是浮翠能打得到的。
見着這兩個小童子嘻嘻哈哈地往山下跑去,宋凝清也溫柔了神色,輕輕推門進去。
蕭恒已經醒了,正坐在院中喝茶。
“你聽見了?為何不開門?”宋凝清問。
“……之前,順手罷了。”
蕭恒不以為意地說着,白玉般的耳根卻有些泛紅。
宋凝清則将籃子遞到蕭恒手裏。
“收下吧,人的好意比什麽都珍貴。”
“……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都不像師兄了。”
蕭恒說着,便見宋凝清笑了笑。蕭恒見着宋凝清的笑,胃裏像是有蝴蝶翅膀拍打,覺得有些熱癢。
“師兄,你……”
蕭恒話沒說完,空中就又有一只脖子上綁着紅絲帶的雲雀飛來,張口就是一連串的話。
“落雨成詩的人在百裏外的明月城住下了,要人去接呢!”
“誰去接?”宋凝清問。
“師父說,那邊的少主指名讓你去呢!”
雲雀擲地有聲答道,卻不知蕭恒的臉已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