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落雨成詩

落雨成詩是個什麽門派?知道得淺的, 只知道對方很有錢,知道得多一點的, 還知道他們不只修仙, 還喜歡, 有的還去考科舉, 去凡間當一當宰相。

知根知底的,就唯有桃花落與北青蘿這樣,當年與桃花落祖師爺斬斷天梯,共赴紅塵的老門派。

起初桃花落的祖師爺,請落雨成詩的溪別卷·溪真君,一同占個山頭, 反正溪別卷孤家寡人又不收徒, 大家挨着多熱鬧啊。溪別卷左看看右看看當時還光禿禿的山頭,又掐指一算, 說,醜,還是不了。

于是溪真君就滿凡間的游歷,左右他活得長, 飛得快, 幾年時間天上天下也就看完了。

可是溪別卷還是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的地方, 他多了,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坐着想些風花雪月, 傷春悲秋之事。這次被迫動了這麽久, 他可真累啊。

溪別卷坐在最南邊的一處高山上, 看着飛來飛去的仙鶴,與偶爾在高高的樹梢跳來跳去的山貓,見那夕陽西下,映照大地如撒了一地碎金。

他突然有感而發,席地畫起畫來。一輪紅日之下,有青碧波瀾,浩瀚無盡的滄海,海中有各色靈怪游魚,神妙仙物。

在那滄海之下,有一座如神仙宮殿般的精巧細致,高低錯落,如同海底城池般廣大的朱紅色樓閣。

溪別卷畫完後,輕輕一笑,将畫卷抛到山下。那畫卷落到地面,竟突然湧出無盡海水,原本貧瘠幹涸,空無一物的大地上,被這海水一層又一層地浸染。海水滋潤土壤,層層升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發了一片如畫中的碧海。

而那碧海之變化還未停止,游魚海蝦,赤蚌巨蟹,于這翻湧海水中驟然湧出,随後被潛伏在低的龍王鯨與各色兇獸吞噬殆盡。

凡間生新海,促生機,天道降甘霖于溪別卷。

溪別卷見這漫天靈雨落于海中,注入真力,原本他筆下靈力不過聚海,如今天道予生,他見海霧漂浮,生無數瓊樓玉宇海市蜃樓。有飛鳥野猿于林間長嘯,鲛人捧明珠放歌,滄海一分為二,有一條海龍背負着如海底城池般的朱紅樓閣緩緩升起。

溪別卷朗聲大笑,此時凡間生衆不多,他之傳音人人可聞。

“我于凡間最南端畫卷成海,天道降甘霖于碧海,如詩如畫,我觀之甚美。故而決意于此建一門派,名為——落雨成詩。”

桃花落祖師爺還蹲在那山頭等桃花花樹發芽,就聽到溪別卷連海都造完,不由撫掌嘆息。

“人本事就是多啊。”

雖然兩派隔得實在有些遠,但他們之間的情誼又豈會因此減淡。随着兩派的弟子越來越多,總會互相派人來往,因落雨成詩坐擁暮南海,海中珍珠鲛紗數不勝數,這財富日積月累,便變得越來越闊。

有人間帝王誤以為落雨成詩便是傳說中的長生之地,不停派人到那邊去尋仙問藥,而每次那些人回來之後,都一言難盡地說,在海上游來蕩去數月,期間被妖獸海怪追趕,茫茫然中聽仙音道:煩不煩吶,我都不會長生呢,沒藥。

帝王一嘆,說着仙人也無甚本事。

這話說出的隔天,就是殿試,頭名狀元深得帝王喜愛,贊他才高鬥,有經天緯地之才。然後這狀元一路高升,官至宰相,助那帝王成就霸業。

帝王醉後誇贊宰相乃千古第一有本事之人,宰相輕言:那你之前又說人沒本事。

帝王一驚,酒醒後那才智神鬼莫測的宰相已失了蹤影。

桃花落的祖師爺道:他們那的人氣性都大嘛。

氣性大也有氣性大的好,溪別卷即使在人間,也比天外雲海之上的人早飛升。

臨行前他到桃花落與那祖師爺相見。

“溯桃,按修為與心境,你當是我們之中第一個飛升上界的。”

桃花落祖師爺·溯桃君哈哈一笑。

“可我貪戀人間,不肯飛升啊。”

兩人就此別過,五年後溪別卷渡劫飛升。三百年後,溯桃君喝了酒,到魔域邊界殺了逃出來的魔物,以指彈劍,劍鳴直上九霄。

一報多年恩仇後,天地兵解。

桃花落與落雨成詩的聯絡自那時起就不太頻繁,但情誼仍在。只是人多了,想法自然與桃花落的人不太一樣。

年輕的弟子們就有些互相看不慣。到了白老祖這輩,對琴棋畫的鑽研也不比落雨成詩少,瞧對方總是一副,我乃翹楚的樣子,更是氣不過。

我們還會打架呢!桃花落弟子辯駁,吵來吵去,就有點不愛搭理對方。

只是時不時有點什麽事,雙方還會相互聯絡。

宋凝清歲時,白老祖帶他前往暮南海的落雨成詩住過一陣。

落雨成詩的第二代主子,是溪別卷當年與凡人女子所生的孩子,這孩子很出息,在他爹溪別卷飛升一千年後,也飛升了。

不過也留下了孩子。

這子子孫孫的傳下來,到宋凝清這會到底是多少代,白老祖已記不清了。

“反正都姓溪。也都麻煩,聽說這代的小少主,很不愛見生人。”

白老祖帶着宋凝清到了落雨成詩,宋凝清見到這瑰麗奇觀,不由目瞪口呆。被白老祖強行捂嘴,輕聲教訓。

“沒見過世面也要裝裝相嘛。”

宋凝清就閉了嘴,只是圓咕嚕的眼睛還是忍不住左右張望。

師父與落雨成詩的城主,這一代的溪懷古去商議事情,大體上也就是相互問問對方有什麽為難處沒有,各家的特産互相送送,然後得閑的話就較量一下畫吧。

宋凝清坐着有些犯困,這時候已經是他午睡的時間。白老祖沒發覺,那俊美雍容的溪城主便笑着讓侍女帶他下去歇息。

宋凝清乖乖跟着侍女姐姐走,可侍女姐姐臨時要走兩步去取香爐,好讓宋凝清睡得安慰些。

“您能稍等一會嗎?奴婢立刻就回。”

侍女姐姐急匆匆地走了,宋凝清待她走後,才想起要回話。

“嗯,可以,我其實不用香爐也能睡啦。”

可那侍女已走遠,根本聽不到宋凝清的聲音。

宋凝清就吹了吹路邊的石階,再用手撣一下,就乖乖坐在石階上等人了。石階旁還生着一些花草,地上還落着一些翠綠的葉子。宋凝清左看看右看看,就将那落葉撿起來,試着卷和折成什麽小動物,可他歷來手笨,根本折不會,只好拿着葉子吹啊吹。

葉子一動一動,就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半大少年腳下。

這少年生得如雪堆成,眉目精致筆墨難描,天然一副冷臉,身姿端正,脊背挺直,穿着繡着仙鶴與靈草的緞面白衣,瞧着貴氣十足。

“你在做什麽?”少年問。

“……吹葉子玩哇。”

宋凝清把手放在膝蓋上,乖乖回答。

那少年聽到回答沉默了一會,又問。

“你是桃花落的弟子?”

“是啊!”宋凝清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哥哥是誰哇?”

少年不答話,瞧着宋凝清一會,就上前将宋凝清牽起來。

“誰帶你到這的?”

“我困了,姐姐說帶我去歇息。可她要拿香,讓我等等。”

少年聽了臉色變得更沉,将宋凝清拉起,往另一條游廊走。宋凝清邊走邊回頭,還想掙開那少年的手,他已答應了那侍女姐姐,說好要留在那等的。

“快走。”

少年沉聲道,見宋凝清依然面帶猶豫。

“我乃此處少主,在這還沒人敢不聽我的話!”

啊……原來這就是師父說的那個不愛見生人的少主啊。

少主将宋凝清帶到一間房裏,宋凝清已看花了眼,無數孩童見都沒見過,想都沒想過的奇珍異寶,就這麽随意的擺在屋內。而進屋前,還有一整副像是魚骨與流光溢彩的蚌殼做的大門。

“……是龍宮嗎?”宋凝清問。

少年搖搖頭,讓宋凝清睡到裏邊那張不知從何處采集的雲霧織就的雲床,宋凝清好奇地四處張望,用手到處摸摸。

覺着雖然很像棉花,可又比那輕軟得多,宋凝清還想順着雲霧爬到頂上看看,被少年瞪視。

宋凝清就乖乖躺下,還自己把被被蓋好了。

之後宋凝清就與那少年大眼看小眼,最後宋凝清撓撓頭。

“哥哥,我睡覺不用人看着。”

少年便站起身,将鲛紗放下,自行出了房門。

等宋凝清睡醒時,白老祖已經抱着他在禦劍返回桃花落的路上。見宋凝清醒了,不由大笑。

“哎喲,你可真大膽。”

“師父,我們回家了?”宋凝清問。

“你還想留在落雨成詩,當他們的弟子不成?”

“不是,我都沒和那個……哥哥,那個少主說再見。”

宋凝清想了想,總覺得這樣不對。

“合着讓人照顧你,連人家叫什麽名都不知道?”

“不知道。”

宋凝清乖乖回答,就見白老祖用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

“他叫……溪千重。”

宋凝清聽了,擡手筆畫了一下,見白老祖确定了,就認真地點頭。

“下次見了,我要道謝。”

“乖啦。”白老祖贊嘆。

只是之後宋凝清再去落雨成詩,溪千重溪少主就不是那麽有空見他,雖然沒空,不過倒是喜歡給宋凝清送點機巧玩具。

聽說上次宋凝清回去之後,溪千重與他父親說:桃花落可真窮,娃娃只能玩樹葉。

宋凝清就這麽被溪千重關照着,直到宋凝清十二歲少年時又見了一面。

溪千重穿着下人進貢的雪白狐裘,緩緩漫步在悠長的步道上。宋凝清被師父吩咐出去玩,他就乖乖拿着劍出來,尋了處空地練劍。

十二歲的宋凝清,已經是個十分标志秀雅的少年,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就轉過頭去,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時,便如幼年那般喊着。

“哥哥!”

溪千重手中握着折扇,輕輕敲打着手心,似是回憶。

“原來是你啊,竟是長大了。”

見宋凝清走過來,溪千重不知為何退了一步,張開折扇,遮住半邊面容,只露出水墨描畫的眉眼。

“定住,不許過來。”

宋凝清就不過去,溪千重轉身離開。之後溪千重卻偶爾還會給宋凝清傳些請柬,說是邀請品鑒畫,或者一同作詩。

但宋凝清對這些興趣不大,一概回答:謝謝,不去。

這似乎惹惱了溪千重,之後宋凝清每到落雨成詩,必會被溪千重甩臉子,想些事情為難,然而宋凝清看不懂眼色,也不在意。

只是稱呼從以前的“哥哥”變為了“少主”。

最後一次溪千重派人送了一片翠玉雕的葉子過來,說是一起來賞花,而宋凝清要與白老祖回桃花落去,就仍是推拒了。

那好像徹底惹怒了溪千重,于是直到現在,他們也不再有任何聯絡。

“所以師兄與那位少主,就是這麽認識的。”

宋凝清喝了口茶,一派春意融融地笑着,朝蕭恒道。

……這竟是沒什麽?!

蕭恒冷笑,若是程柳枝在這,怕是兩個話本子的癡男怨女的故事都寫完了!

“師兄,這次我與你同去如何。”

“好啊,人多好辦事。”

宋凝清笑眯眯道,想了想幹脆就拿了白虹起來。

“明月城有些遠,我們這就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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