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風筝

沈河星回到花溪城的第二日,便去了一趟謝府。

謝府的人說,謝九塵去歸山書院了。沈河星就沒進去,而是直接往歸山書院去,在書院門口等謝九塵出來。

他站在樹後,看着熟悉的書院,聽着裏頭傳來的讀書聲,心裏說不遺憾是假的。可是,事情已經找到了最好的解決方式,那點小小的遺憾就像是一陣輕柔的風,吹過去了,并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等到下課後,很多學生陸陸續續從書院出來,沈河星躲在樹後,他看見很多昔日的同窗,可他不敢上前與他們打招呼。

當初自己不辭而別,心中是愧疚的,也不知道同窗們在背後怎麽議論自己,他沒有勇氣跟那麽多人對話。等吧,等到他們都走了之後,自己單獨與先生說幾句話便行。

沈河星站在暗處,對着往日的同窗,心道:“祝你們前程似錦,祝你們終有一日,必成大器。”他将美好的祝福送給同窗,他心中湧動着暖意。

沒過多久,謝九塵也出來了,他永遠是走在最後的那一個。

沈河星這才從樹後現身,拱手彎腰道:“先生。”

謝九塵先前不知道沈河星回來了,他喜出望外:“河星,你回來了?”

沈河星道:“嗯,我回花溪城了,但我不會再回書院了。”

“為何?”

沈河星将自己的決定與謝九塵說了,道:“以後,爹便是我的先生了。”

謝九塵沒說反對的話,反而笑了:“這樣也好。只要心中向學,哪裏不能學呢?”他想到當日的事情,問:“河星,上回你去家中找我,可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這件事情在謝九塵心中裝得太久了,他想要一個答案。

沈河星低下頭:“說來慚愧,當日我去找先生,原本是想讓先生聽聽我的煩憂。可是,那日先生卧病在床,我不想在這種時候,還拿自己的小事煩擾先生,便什麽也沒說了。”

“原來,原來真的只差一點……”謝九塵低嘆一聲。

“沒事的,先生,事情都過去了。其實說與不說,結果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沈河星離開了一段日子,身量高了一些,也成熟了許多,“先生,我今日來找你,也沒什麽事情。只是當日沒有事先告訴你便退學了,怕你生氣,想來與先生解釋一番,尋得您的諒解。”

“我從未為此生氣,何來諒解一說?”

“那便好。往後我會在家中苦讀,恐怕很難與先生見面了。望先生多保重,那……我就告辭了。”這話一說出口,沈河星便感到心中摻着濃濃的不舍。

“等等。”謝九塵叫住了沈河星,“我也要回城,我随你一道回去吧。”

“好。”沈河星心想,這可能是他和謝九塵最後一次走在一起的機會了。他突然覺得這條路很短,短到一眨眼便可以走完了。

謝九塵道:“河星,我雖然不是你的先生了,但以後有什麽難事,惑事,都可以來找我。也許我沒法幫你解決,但是可以聽你說話,這……大概也算一種慰藉吧。”

沈河星有些感動,他道:“先生雖然不再是我的先生了,但在河星的心裏,先生永遠占有一席之地。先生這樣說,我自然是高興的,可我不能常常打擾先生。我離開花溪城的這段時間,也明白了許多道理。行路難,不行路亦難,人生多難處,難在心間,很多事情不是說出口,便能松一口氣的……也罷。先生,我若有很想傾訴的事情,定會上門找你。其餘小事,我自己解決便行。”

“也好。”謝九塵覺得沈河星成長了許多,孩子往往不是在平淡的生活中長大的,而是在一段磨難,一個眼神和一些傷感當中,突然就成長了起來。

這樣也好。

他們回到花溪城中,沈河星剛想與謝九塵道別,便聽見他道:“河星,你先随我回一趟家,我有個禮物想送給你。”

沈河星頓住腳步:“禮物?”

謝九塵看他怔愣的模樣,笑道:“沒錯,跟我來吧。”

他發現了,自己跟趙瑥熟了之後,也喜歡上給別人準備禮物了。準備禮物送給別人的喜悅,其實并不比不期然收到禮物的喜悅要少。

沈河星又驚又喜,跟着謝九塵去了謝府。二人進了屋,直奔後院,謝九塵讓沈河星稍等片刻,然後便進了房中,過了一會,他拿了一只風筝出來。

風筝是雄鷹形狀,鷹有一雙銳利的金色眼睛,雪白鳥羽上有點點褐斑,它是半展翅的姿态,看起來很是精神,仿佛下一秒便要展翅高飛了。沈河星看着這只風筝,不知為何,熱淚盈眶。

謝九塵将風筝送到沈河星的手上,道:“一擊九千仞,相期淩紫氛【1】。河星,我送你這只風筝,希望你能抛開所有的束縛,飛得高高的,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很快就能站在想去的高度了,梁十金想着。只要他再多去幾次千金坊,再多賭幾場,再贏幾次大的!

但今日梁十金的手氣好像不太好,江水湄站在他的身旁,看梁十金雙目通紅,賭得有些入魔了。

再一次輸了之後,梁十金一拍桌面,咬牙道:“怎會如此?”

江水湄笑着寬慰他:“賭場靠的是運氣,運氣這種東西,自然是有高就有低,有起就有伏,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老爺,今日我們的運氣不太好,不如就收手吧。等下回來的時候,運氣應該就回來了。”

江水湄說得不無道理,梁十金聽進去了,卻堅持道:“再賭幾局試試。”江水湄知道勸不得,便任由他了。

反正,輸的又不是自己的銀兩,她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梁十金又堵了五局,其中四敗一勝,梁十金洩氣了,道:“算了算了,今日就到此為止,不賭了,我們走。”

二人離開了千金坊,梁十金悶悶不樂,江水湄便一直哄着他,直到讓他确信自己下一次一定會贏回來的時候,梁十金才算高興了些。

他道:“前幾次去賭坊的時候,都贏了很多,估計也是運氣到了盡頭。這回輸了,下回運氣便回來了。”

江水湄道:“沒錯,俗話說,時來運轉,就是這麽個道理。”

他們說的這些話,哪裏真的能預測未來的運氣?可只要梁十金相信,那就足夠了。梁十金與江水湄分別之後,回到家中,便看見了梁夫人。

梁夫人已經知道了江水湄的存在,不過她的反應倒是出乎梁十金的意料,她沒吵沒鬧,假裝此事不存在,梁十金以為她是怕了自己。但梁夫人想的是,梁十金如此窩囊,現在還淪落到要到賭場上賺錢的地步,太過難看。種種事情疊加在一起,使得梁夫人已經對梁十金沒了什麽耐心,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只要她挂着梁夫人的頭銜,用着梁十金的錢,過得逍遙自在便行。

幸虧梁十金不知道梁夫人的想法,否則一定要氣得噴出一口老血。他與梁夫人成婚多年,梁夫人的腹中卻一直都沒有動靜,若不是為了她家中的銀兩,梁十金早便休了她了,還輪得到她在家中作威作福。

二人各懷鬼胎,倒也陰差陽錯地落了個相安無事。

梁夫人瞥了梁十金一眼:“老爺今日愁眉不展,可是有煩心事?”

梁十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昨晚睡得不好,今天精神不足罷了。”

“既然如此,老爺還是去休息片刻吧,不要累壞了身子。”

“倒也不必。”梁十金只是回家一趟,等會還想出去玩呢,豈能睡覺?他道:“我并不困,就不睡了。”

梁夫人“哦”了一聲,道:“今日我倒是聽說了一樁事,說出來之後,恐怕老爺會更加精神。”

你能說出什麽事?梁十金随口接上話:“什麽事?”

梁夫人道:“昨天夜裏,周主簿病逝了。現在主簿的位置空了出來,成了熱饽饽。傳聞郭大人私底下說,這個位置價高者得。”

梁十金立刻瞪大眼睛,心中砰砰直跳。

終于,又有了一個買官的機會。梁十金等了這麽久,才等到這麽個好機會,他不能像上回那樣,讓這機會白白溜走了。

可之前因為豬瘟肉的事情,梁十金元氣大傷,雖說賭博賺回了不少銀兩,可要想買官,肯定還是不夠的。梁十金的腦子快速轉動,他現在沒了做生意的機會,思來想去,還是只有賭博這一條路。他想着,只要趁着運氣好的時候,賭一波大的,不,賭幾波大的,就可以錢生錢,利生利,賺一筆超大的數額。

梁夫人見梁十金眼珠飛速轉動,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她很是疑惑,梁十金從未将買官的想法告訴她,她将這件事情告訴梁十金,只是想要讨論郭星的貪婪。梁夫人只能問:“老爺在想什麽?”

梁十金敷衍道:“我在想,那周主簿前些日子還好端端地,不過短短幾日,就這麽去了,真是可惜。”

他嘴上說得好聽,滿腦子卻都是價高者得,價高者得……梁十金握緊拳頭,主簿這個位置,他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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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擊九千仞,相期淩紫氛。——李白《贈郭季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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