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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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力”的維修并不困難,楚門只等了一刻鐘,就見它又生龍活虎地出來了。
音樂已經關掉了, “瓦力”在地上轉了個圈,似乎在向楚門展示自己已經修好的身體。
楚門拍了拍它的頭以示鼓勵。
博士緩緩脫下白色的橡膠手套,看向楚門道:“躺下吧。”
楚門依言照做,将右邊的衣袖挽到上臂,躺在實驗臺上。
博士取了抽血的工具,看了眼滿眼好奇的“瓦力” ,還是沒說什麽。
“楚門,我要出去一段時間。”博士為他紮上止血帶,手指在上臂肘輕輕撫摸,尋找靜脈。
“嗯。”楚門應了聲,又問,“去哪?”
采血針紮破皮膚進入血管,楚門的肌肉下意識緊繃了一秒,博士松開了止血帶,将針柄連接上真空采血管,血液緩緩流入管中,博士掀起眼皮看着楚門,道:“比斯開灣。”
尚未被污染的比斯開灣,是舊世紀文明的最後遺址,楚門知道這個地方,還是因為那條死去的鯨魚。
據博士說,他們在比斯開灣建立了保護區,能夠容納許多海洋生物的栖息和繁衍,只是不知為何,在鯨魚出逃後它便失去了和實驗室的聯系,直到現在依舊沒能連接上。
博士一直想要前往當地,但因暴雨阻隔了行程。
“現在風暴已停,我應該過去一趟。”博士拔下采血管,又用棉簽按住針孔,将采血針拽出,聲音卻仍然不急不慢。
楚門側着腦袋點了點頭,又問:“多久可以回來?”
“不确定。”博士将采血管放進收納的凹槽裏,轉身繼續為楚門按着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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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門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兩分鐘後,博士松開了棉簽,道:“四天。”
“四天後,我會回來的。”随着楚門坐起來的動作,博士後退了一步,微微擡頭看着楚門,道,“我會為你帶一捧比斯開灣的土,讓你得以窺見舊日的文明。”
楚門點了點頭,很悶地說了一聲“好”。
博士忽然皺了下眉,轉頭看着“瓦力”,問楚門:“它叫瓦力是嗎?”
“嗯,因為它很像機器人瓦力。”
博士點點頭,對“瓦力”道:“瓦力,你先出去吧。”
“瓦力”不明所以,但它對博士的命令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便乖乖出去還關上了門。
博士重新看着楚門,審視着他的眼睛,真誠道:“楚門,你現在的眼神,很像電影裏的樣子,你……”
他停頓了下,用楚門從前看過的那部文藝片一樣綿長而柔和的聲音說:“你想要我親吻你嗎?”
楚門怔了下,完全沒想到博士會問出這個的問題。
心髒緩慢又遲鈍地鼓脹,又一寸寸收縮,血液如水霧蔓延,徐徐在身體裏鋪陳開。
幾秒的錯愕後,所有事物又像被加速一樣,帶着不容忽視的力量沖開屏障,好像張了嘴,心髒就要從裏面跳出來一樣。
楚門喉結滾動了下,聲音沙啞,“不……”
“可你心跳很快。”博士的手指從手環間穿了過去,抵着楚門手腕凸起的骨頭。
楚門坐在實驗臺上,雙腿垂在空中,博士向前走了一步,擠進楚門腿間,楚門低着頭剛好能看見博士眼底。
這雙永遠波瀾無驚的眼睛,此時楚門清晰地從裏面看到自己的身影,被細小而密集的線路分割。
“你知道親吻代表什麽嗎?”楚門擡手揪着博士的衣領,手指在最上面的扣子上摩挲。
博士睫毛煽動得很快,他頭一次允許了楚門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态,仰頭看着楚門眼裏的自己,帶着真切的求知欲道:“你可以教我。”
楚門搖了搖頭,雙手倚在身後,擡起下巴,輕飄飄地笑道:“我也不懂,我們都需要學習。”
楚門的頭發很長了,垂下來會遮住眼睛,他随意地甩了甩,隔着層層疊疊的發絲看向博士,道:“博士,等你知道它的含義,再來吻我吧。”
博士在一刻鐘後,啓程去西班牙境內的比斯開灣。那裏的智能人将會接待他,并協助他完成比斯開灣區和研究所的連接。
這樣的情況經常出現,楚門已經習以為常。
博士離開的第一天,楚門在植物室裏待了一天,帶着畫板。
他很努力地去學習如何作畫,想要畫出一株令他滿意的植株,但不知是沒有天賦還是急于求成,他把作品展示給“瓦力”時,總會獲得兩個問號。
楚門将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裏,楚門申請了一個音響放在植物室,據他所知,音樂能讓植物生長更旺盛,這點還是“瓦力”給他的啓發。
楚門又用了一天的時間将植物室每個“蜂房”的溫度都親自調控了一遍,還獲得了“上”的誇獎。
夜裏,楚門将之前和博士看過的那部文藝片又看了一遍。
片子的确很無聊,楚門懶得琢磨那些你侬我侬背後的社會意義,只是暫停在男女主将要擁吻前的畫面。
他當時的眼神也是這樣嗎?
楚門忍不住去想,他會這樣,像将溢未溢的春池,毫無保留地包裹日光嗎?
第四天裏,楚門睡了個懶覺,癱在床上畫完了一副畫,只是始終覺得醜,便将晾幹後的畫紙連同畫板一起塞進了櫃子裏。
大多數時候,楚門都是無聊又困倦的,漫無目的地呼吸,看着窗上的太陽東升西落,狗尾草由綠轉黃。
不知什麽時候,他就着電影嘈雜的背景音睡着了,夢裏一直在跑,心悸一陣接着一陣,好像又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他一樣。
楚門出了一身薄汗,猛地抖了下,從夢裏醒了過來。
腕上的手環發着有節奏的閃爍,楚門吞了吞口水,發現嗓子又緊又幹。
他詢問系統幾點了,得到一個淩晨兩點二十的答案。
楚門這一段時間已經很少喝藥,也很少從半夜驚醒了,他身心俱疲,眼睛還沒有睜開,只是迷迷糊糊地問:“博士回來了嗎?”
系統回答:“沒有,應該要再過兩天吧。”
楚門忽然覺得心髒跳動更快了,他拉了下被子,在黑暗裏睜開眼,問:“他沒有發什麽信息嗎?”
系統說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警報聲,楚門一股腦坐了起來,聽到走廊裏傳來腳步聲。
推開門發現整個走廊都是銀色的智能人在跑。
它們起先都同時看着西方,在警報聲結束後又去往不同的方向。
楚門揪住一個問:“怎麽了?”
智能人轉向他,用充滿電流聲的聲音解釋:“博士,已被銷毀。”
楚門怔了下,遠遠看見“瓦力”跑了過來,這次“瓦力”沒有撞上大門,它在門口停住,對楚門說:“楚門,你應該回房間去。”
“到底怎麽了?”楚門問。
“瓦力”很耐心地向他解釋,博士已經和研究所斷開了連接,被判定銷毀。
楚門沒有聽懂,又問了一遍:“什麽叫判定銷毀,他到底在還是不在?”
“瓦力”很努力地向它解釋,只有一種情況會讓智能人斷開連接,就是已被摧毀到無法使用的地步,否則即使是關機,也能夠有電波感應。
“不明白,我只想知道博士在哪。”楚門看着它,很緩慢地問,“你們會把他帶回來嗎?”
“瓦力”很苦惱地抱着頭,“楚門,你怎麽還沒有聽懂我的話。”
“我不懂。”楚門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聲,和平時并沒有什麽兩樣,但每跳動一下都會有鈍痛感傳來,“什麽叫無法使用,他不是博士嗎,怎麽會無法使用。”
“瓦力”眼睛變成了流淚的表情,不知是因為楚門的咄咄逼人,還是因為博士的了無音訊。
楚門看見了走廊裏的“上”,他急切地将“上”拽了進來,問:“博士呢?”
“上”疑惑地看了眼“瓦力”,“它沒有為你解釋清楚嗎?”
“博士出了意外,你們為什麽不去找他?”楚門的聲音很平靜,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竟然可以如此冷靜地講話,“我可以學,什麽都可以,你們帶他回來,我可以學着修理。”
“楚門,你在添亂。”“上”不滿地皺了下眉,叫了一聲“rabia”。
房間內的系統運作起來,機械手臂在一瞬間傾巢而出,按住了楚門。
“他不是博士嗎,沒有他這個研究所怎麽運行,你們為什麽不救他?”楚門的後背被機械手臂強行按住,腳腕各被兩個手掌死死抓住,被迫跪在地上,仰起頭看向“上”。
“上”對他這樣的态度很不滿意,道:“博士留下了所有實驗的程序,我們只需将實驗進行下去,依照程序維持生物生存,這也是博士的指令。”
它彎下腰看着楚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楚門,你為什麽流淚?”
楚門覺得,博士真的是一個很讨厭的存在。
他在時舉足輕重,身上背着沉重的過去和遙遠的未來,他不在時,他的過往亦輕如鴻毛。
一個人需要怎樣的心髒,才能裝得下一個浩大的星球,一個人又擁有怎樣的眼睛,看到了萬物卻看不到小小的自身。
楚門在電影裏看過很多很多的超級英雄,他時常在想,如果那些英雄是為了同類的存亡,那麽博士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一株草,為了一片花,為了一頭鯨魚,還是為了浩渺宇宙的一粒塵埃。
楚門怎麽也想不通,以前想不通,現在更想不通。
房間裏一片黑暗,楚門被機械手臂扔回床上,大門被鎖住不能打開,“瓦力”也被拎走了。
楚門在黑暗裏蜷縮起來,用被子将自己從頭到尾蒙了起來。
房間太靜了,楚門從沒感覺到這樣的安靜,呼吸聲成了唯一的聲音。
很久以後,楚門似乎睡着了,但又覺得精神還醒着,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很久,偶爾意識清醒,楚門覺得自己像是睡了好幾天。
半夢半醒間他又夢到了細微的腳步聲,被子被掀開。
他艱難地睜開眼,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忽然他感受到不屬于正常體溫的一雙手碰到了他的脖子,很涼。
楚門猛地抓住對方,嗓子破了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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