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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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将防護服的拉鏈扯下來，看到楚門的頭發濕着貼在脖子上，而楚門本人根本不在意這件事。

楚門迫不及待地從防護服裏鑽出來，轉身叫了一聲“博士”。

博士應了，彎腰把他脫下的防護服撿起來疊好放在一邊，看着他說：“你想問什麽？”

楚門冷靜了些，用盡可能平淡的語氣問：“我問了你願意說實話嗎？”

博士伸手把他緊貼着脖頸的頭發撩起來，有些安撫性地捏了捏他的後頸，道：“楚門，我從不說謊。”

“好。”楚門沒躲，順着博士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将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你從來沒見過許嗎？”

“我的記憶裏，是的。”博士說。

“實驗室的四個智能人是你研制的？”

“是。”博士微低着頭，手指繼續向上，将楚門被汗浸濕的頭發一縷一縷地整理好。

“他們為什麽和許長的一樣？”手指在撥動額前的頭發，楚門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博士又說。

楚門不是很滿意這個答案，皺了下眉，接着問：“你是圖靈六代嗎？”

博士的手指頓了下，然後将他的頭發勾到耳後，道：“不是。”

“那你為什麽認識許？還能叫出他的名字。”

博士這次回答得很快，“我不知道。”

“博士，我說過的。”楚門嘆了口氣，對他的回答表示了不滿，“‘不知道’可不能算答案。”

博士放下手，垂眼望着他，反問：“那你怎麽确定，曾經的許就長現在的樣子？”

“其實我不确定。”楚門笑了下，“但你告訴過我，人類社會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倫理問題，智能人的每一副面孔都要登記在冊且不能重複，這就說明，你在創造那四個智能人前，至少見過ST404的樣子。”

之前為了幫助博士分擔，楚門特意翻看了一些有關人工智能的書籍，某些不懂的問題便都會詢問博士。也就是在那時，博士向他講述人類獲得高級智能人的難度和局限。哪怕是圖靈創造博士，也要确保之前的殘次品已經被全部銷毀。

楚門當時的評價是麻煩，早知如此還不如一早就避免高度仿真的智能人在社會中流通，而博士告訴他，技術一旦被研發，便不受創造者本身支配。

“許在圖靈實驗失敗後就選擇ST404進行意識轉移的實驗，等到他實驗結束，地球已經進入了末日，你不可能見過ST404。”楚門繼續道，“同樣，我也不相信許選擇ST404的軀殼是個巧合。”

博士點了點頭，笑着對他的一番推論表示了贊許：“楚門，你很聰明。”

“剛才我問過許，他說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你。”楚門有些苦惱，“所以不是你的記憶出現問題，那是為什麽？”

“你說的這些問題，我也在找答案。”博士用拇指指腹替他擦去額頭上的一滴汗，道，“好了，先去洗洗臉。”

楚門剛想說什麽，門突然被推開，ST404一臉驚愕地站在門口，看向博士的目光充滿了困惑。

“你這偷聽的毛病還真是改不了。”楚門霎時間皺起眉，不滿道。

ST404沒有管他的抱怨，徑直走到博士面前，問：“你真的不是圖靈？”

“我檢測不到任何人類記憶的儲存。”博士轉身面對着ST404，将楚門擋在身後，“你也知道，實驗确實失敗了。”

“那你怎麽解釋那四個智能人？”ST404不依不饒地問。

“我無法解釋。”博士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苦惱，不知是為難纏的ST404，還是這件事本身，“制作他們時，我從沒想過要做出什麽樣的外表，但選擇五官時的每一步都像設定好的程序，最後讓我拼湊了這樣一張臉。”

ST404挫敗地垂下頭，陷入了沉思。

楚門不放心地扯了扯博士的袖子，然後被博士握住了手腕。

僵持了很久後，ST404終于擡頭，看着博士道：“我要看你保存的記憶信息。”

博士沒有立刻答應，反問：“條件呢？”

ST404看了眼楚門，不甘不願道：“我放他走。”

博士眼裏的藍色再次亮起，投影儀被打開，散熱風扇轉動時發出細微的運作聲。

屏幕上投射出一塊電影比例大小的黑屏，并沒有出現畫面，但ST404格外有耐心，眼睛始終死死地盯着這片屏幕，生怕錯過什麽。

博士沒有松開楚門的手腕，因此楚門能夠感覺到他的手忽然緊了緊。

屏幕亮起，開始播放着博士在比斯開灣遇見ST404的全過程，這些楚門也基本經歷過，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只是在看到ST404在走廊和博士的對話時，楚門下意識看了眼博士，博士仍然在調取記憶信息，眼球徹底變成了發光的藍色晶體。

楚門聽到屏幕裏的ST404說“他總要死的，你這不是保護他，而是在害他”，手腕緊接着就被博士的拇指輕輕蹭了蹭。

播放所有和ST404有關的記憶只用了一個小時，但這些記憶無一不是在比斯開灣的記憶，仍然不能夠解釋楚門提出的問題。

博士皺了下眉，楚門敏感地察覺到什麽，動了動手腕，輕聲問：“怎麽了？”

“好像……”博士的聲音再次混雜着電流聲，像收音不良的播放器，“有些東西。”

畫面又從最開始，博士在比斯開灣見到ST404開始播放，一樣的畫面又播放了一個小時，然後又開始重新播放，就像按了無限循環一樣。

在播放到第三遍時，畫面上博士在海邊看到ST404的鏡頭忽然跳了一幀，接着被一副從未看見過的畫面覆蓋。

一條空蕩的白色走廊，還有一個背影。

但僅僅是一幀，很快畫面又恢複到了之前。

ST404有些按耐不住地上前一步，想要讓博士将那一幀畫面暫停下來。

“我做不到，它不在我的信息儲備裏。”不知是不是楚門的錯覺，博士眼睛的藍色變得更為飽和，聲音裏的電流聲也更為明顯，這讓楚門覺得，現在這樣不斷重複的調取信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同樣的內容開始播放第四遍，這次ST404所期待的那一幀過去并沒有出現，在将要開始播放第五遍時，楚門感到手腕疼了下。

畫面很快開始播放，這次不到十分鐘時，屏幕突然黑了下來，ST404急切地問：“怎麽了？”

博士沒有回答他，眼裏的藍色熄滅又亮起，像跳動的火星。

白色的走廊再次出現，這次楚門看清了那個背影，正是ST404，準确來說應該是許。

畫面上，許帶着清淺的笑容，沖視角的主人晃了晃手，道：“好了，老師就不要擔心我了。”

許說完就轉身離開，身影在白色的走廊裏漸漸遠去，視角的主人喊了一聲：“許！”

許又扭過頭，笑着揮臂。

緊接着畫面出現了長達兩秒的閃白，然後恢複了黑屏，又在幾秒後繼續播放着原來的那些內容。

ST404飛快地撲過去，伸出手想碰屏幕，又停在空中，扭頭看向博士：“沒有了嗎？把那段視頻拷給我。”

博士眼裏的藍陡然熄滅，他閉了下眼，松開楚門的手，聲音裏的電流聲還沒有來得及散去，“這一段信息和所有的記憶信息都不相符，它沒有可執行性，觸發條件也很随機，我很難提取出來。”

經過博士的解釋，楚門大概也明白了些，這一段記憶應該是圖靈的，意識轉移的實驗失敗了，但不知道為何，唯獨留下了這一段記憶。

對于博士來說，他的身體就像一臺電腦，而這段記憶就像帶着病毒的信息，在實驗中被強行植入，但病毒程序在體內無法匹配到同類型的文件，也無法自我繁殖。

很多年前，博士在制造“上”“下”“左”“右”時，無意觸發了病毒程序的運作，才在程序影響下，制作出了許的面容。

“不對，不對！”ST404瘋狂地搖頭，“實驗我也做了，理論上植入的記憶是可以覆蓋原來的信息，怎麽會變成這樣。”

ST404沖到博士面前，伸手就要抓他的肩膀，“是不是你做手腳了！”

博士側身躲開ST404的手，拉着楚門後退了兩步，聲音裏的電流聲已經完全消散，他冷聲道：“實驗本身就存在漏洞，政府當年的反對你也看見了，我勸你也不要再進行繁衍計劃了，免得重蹈覆轍。”

“實驗有沒有漏洞，試一試不就知道了。”ST404冷笑着看向楚門，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楚門看過去，發現機器人已經将走廊圍得水洩不通。

博士臉色變了下，“你說過放他走的。”

ST404揮了揮手，機器人蜂擁而入，霎時間将三人全部包圍起來，ST404惋惜地搖了搖頭，“博士啊博士，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這麽輕易相信人類的話啊。”

“許，我想應該要有人教教你，撒謊是很不好的習慣。”博士眼裏的藍色緩緩亮起，掃視了一圈機器人，最後落在ST404的身上，“你确定要攔我？”

ST404沖機器人使了個眼色，很快，一個機器人從背後沖上前去拉楚門。

博士回頭看了眼，飽和度極高的藍色猛地在眼裏炸開，藍光前所未有的刺眼，楚門甚至覺得博士的身上都圍繞着藍光。

上前抓楚門的機器人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腳無法動彈，無論它怎麽掙紮，都不能移動分毫。

ST404倏地變了臉色，眼裏的怒火恨不得化作實體燒向博士，“你居然……”

“比起人，機器太好控制了。”博士的聲音徹底變成了電流聲，像那些末日電影裏的反派機器才會發出的聲音。

ST404冷下臉，後退一步，指揮着機器人：“抓住他們！”

博士眼裏的藍光亮得幾乎要實體化，楚門甚至聽到了從他身體裏傳出的電流聲，機器人霎時間都被強行定格在原地，頭頂的投影儀發出了嗡鳴。

熒幕上不斷閃着光，連同燈泡也在不斷閃爍，終于在幾秒後徹底熄滅，投影儀冒出了黑煙。

博士拉着楚門徑直往外走，堵在門口的機器人極度不情願地擡起腳，被博士控制着分散。

“讓開！”随着博士一聲低呵，燈泡陡然炸裂，碎片落在機器人身上，火燒後的焦糊味蔓延開。

一片煙霧裏，只能看到機器人眼睛發出的慘淡紅光。

緊接着，此起彼伏的嗡鳴聲從煙霧裏傳來，機器人極力抵抗着博士的控制，突然，不知哪裏的角落傳來一聲機械碰撞聲音，像是有機器人在活動關節。

陸續又有其他的機器人掙脫了控制，銀白的機器人從煙霧裏沖出來，像掀起的海浪一樣湧進走廊。。

楚門被博士拉着一路朝大門走，當回頭看見密密麻麻的紅色眼睛時，起了一身冷汗。

大門口，不斷從外湧來的機器人将出口全部堵住，陸續還有機器人從島上的各處趕過來。

而楚門一想起來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人類，便更覺得恐怖。

ST404自人群裏走出來，臉色已經難看得可怕，“博士，你對自己太有自信了。”

博士沒什麽表情，眼裏的藍色淡了下去，“強行控制就會導致信息受損，我再堅持，他們會死的。”

ST404聽罷大笑了起來，博士冷眼看着他，一言不發，若不是ST404是機器，楚門都覺得他快要笑出眼淚了。

ST404的笑聲像傳染一樣，蔓延到所有機器人的身上，此起彼伏的機器笑聲響起，又在ST404收住笑的一刻全部停止，涼風讓楚門抖了下。

“博士，你真該聽楚門的話。”ST404緩緩走到博士面前，諷刺地看了眼楚門，“慈悲是你最大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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