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回憶

=====================

2170年，第六屆全球圖靈測試，許在決賽中惜敗圖靈六代，卻被破格錄入圖靈院，而他則申請做了圖靈六代的助手。

對于發展已經停滞很久的人工智能領域來說，圖靈六代的存在，無疑帶來了巨大的希望。

圖靈六代不僅以一己之力創造出前所未有的仿真智能人，還成功将人工智能推廣向大衆。

但從許的記憶裏看圖靈六代，楚門才發現，其實他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學術方面，圖靈六代堪稱人類巅峰，幾乎沒有他不懂的領域。而在生活方面，圖靈六代簡直是個低能兒，許每天做的最多的事不是實驗，而是催促圖靈六代吃飯睡覺。

進入圖靈院後的五年裏，圖靈六代的制作水平不斷提高，幾乎每隔一年，便會創作出精細程度足以颠覆從前的智能人。

這樣的進步堪稱恐怖，等到2175年，圖靈六代制作出DW01號，開始了融合實驗的嘗試。

許只見過這一個具有圖靈六代長相的智能人，之後的每一個，在制作完成後都會被圖靈立刻送去榕城進行實驗。

楚門看過古早的地圖，在幾百年前，中國都還是完整的雄雞，DW01號去的地方是昔日的福州。

後來海平面上升，東部一些城市沉入水下，只餘下了殘缺的東南半島。政府進行過填海造島，勉強維持住了東南半島的原貌，并将這一片地區直接稱為“榕城”。

DW01號在榕城進行了為期30天的融合實驗，許沒有看到過實驗結果，但在看到圖靈六代沮喪的神情後也明白了一切。

于是有了02號，03號，04號……

在圖靈院的日子，圖靈六代幾乎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消息。

2175年，南北極溫度接近零度，冰川融化，2176年末，成批企鵝的死亡開啓了一場破壞力巨大的大型瘟疫。

而等到圖靈六代真正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時，已經是兩年後。

2178年，北部邊陲小國居民的無一生還，讓聯合國開始注意這一病毒。

在連接國際會議時，圖靈六代提出将人類意識放置于機器人中樞，以此幫助人類度過此次劫難。

此話一出，便遭到了社會各界的強烈反對，政府指出這項罔顧人倫的計劃存在巨大的風險和社會問題。

為了将風險最小化，圖靈六代再次開始了新一輪的實驗。

後來的日子，圖靈六代幾乎沒有合眼的時候。政府第三次拒絕他的提案。

圖靈六代站在巨幅的屏幕前，垂着頭看手上被否決的報告，手指在抖，“我沒有辦法了……人類的身體太脆弱，不這麽做，要怎麽撐過這次瘟疫。”

許呆了很久，圖靈六代拿給他一份研究報告。

此時的地球因為南北極冰川大量融化而導致磁場減弱，加速了本來緩慢進行的磁極翻轉，圖靈六代預測，不過一年，在南北極磁場對調中就會再一次出現磁場消失的情況，介時失去磁場保護的地球必然會遭到太陽風的襲擊，大量的宇宙高能粒子長驅直入，地表溫度迅速升高，環境惡劣多變，更難以适應生物生存。

所以在此刻，人類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和機器共生。

但已經沒有人肯聽他一言。

楚門心裏堵得發慌，他從沒想過，圖靈六代提出意識轉移實驗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這麽無可奈何。

他扭頭看向博士，問：“瘟疫那麽嚴重，為什麽政府不答應這個提案？社會問題會比命重要嗎？”

博士看着屏幕，過了好一會才扭過頭回答楚門：“我進入榕城時，是2179年，那時地球幸存人數只剩2/3。”

他說到這裏，就沒再繼續，楚門緊緊皺起了眉，“可是你的記錄裏，榕城好像，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甚至在楚門幼時的記憶裏，關于瘟疫的記錄也沒有多少，仿佛是一夜之間，地球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因為那時的榕城，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博士暫停了畫面，用很平靜的語氣講述一件不平常的事情，“科技發展雖然讓信息傳播更迅速，但各國之間明争暗鬥，反而分裂嚴重，互相隐瞞信息。而且，科技的進步讓政府能夠掌握一切通訊數據，換句話說，只要政府不想要傳播的信息，就沒有人會知道。”

對上楚門驚愕的神情，博士繼續道：“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這樣的規則對于上位者來說，其實再正常不過。你不是之前想要搜索關于圖靈的信息嗎？找到了什麽？”

楚門很費力地回想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道：“什麽也沒有。”

“這就是政府的作用，讓信息分層。”博士語氣放慢了些，看着他道，“另外，人類過度依賴科技了，也許是科技讓人類太久沒遇到挑戰了，政府一直堅信當時醫療水平能夠解決瘟疫。”

事實上，最後沒能解決得了瘟疫，反而是人類敗在了自然面前。

再次點開畫面，時間已經到了2179年。

圖靈六代開始研究起導致瘟疫的“鹹潘多拉病毒”，并且陷入癡狂的境地。

政府不再接收圖靈院的信息，許決定上岸，親自将報告送到榕城政府手上。

圖靈六代站在實驗室外送他，目光看起來很沉。

許寬慰般地沖他笑了笑，道：“好了，老師就不用擔心我了。”

走出一段路後，身後忽然傳來圖靈六代的喊聲，“許！”

許回過頭，再次擺了擺手。

上呈報告的後果，是大陸派人強制回收了圖靈院的所有機器人。

許得到消息從政府大樓趕回去後，圖靈院已經是一座空樓。

圖靈六代站在樓頂，仰頭盯着天空發呆，喃喃道：“島上已經沒有人了，你也回家吧。”

許站在他身邊，問他是不是想家了。

圖靈六代笑了起來，“我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想回去。”

許又問他，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圖靈沉思了會兒，道：“想去最幹淨的地方，比斯開灣吧。”

風吹過時，許突然開始咳嗽，開始只以為是普通的感冒，直到他咳得開始嘔吐，血塊混合在嘔吐物裏，他才意識到自己是感染了。

許下意識要跑下天臺，避免感染給圖靈六代。

但圖靈六代伸手拉住了他，風把圖靈的聲音吹碎了，“你的房間裏，我留了禮物，沒被他們帶走。”

圖靈六代給許留下的，正是智能人ST404。

許咳得暈了過去，醒來後圖靈的意識轉移實驗已經失敗。

許跪在圖靈六代的面前沉默了很久，最後只能将屍體放置在玻璃棺中。

許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能支撐正常生活了，與圖靈進行實驗的智能人已經覺醒，不知所蹤。

許将ST404放進實驗艙，自己則躺進另一個艙內，義無反顧地啓動實驗。

所有的記錄只到這裏，記憶是斷續又模糊的，圖靈六代的屍體留在了被海淹沒的島上，許劫後餘生，在比斯開灣建立了新的國度。

博士将U盤取下放進兜裏，并沒有再提視頻中記錄的一切，他看向楚門，問：“餓不餓？”

楚門其實沒什麽胃口，但還是點了點頭。

博士讓人送來了粥和飯團，楚門慢吞吞地在桌邊坐下，隔了很久才拿起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攪着粥。

楚門幾乎全身上下都寫着心不在焉，博士很短促地嘆了口氣，提醒道：“粥就要涼了。”

楚門沒說話，低下頭舀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裏送。

“不想吃就算了，等會再吃。”博士盯着他看了會兒，伸手把碗挪開了些，問他，“在想什麽？”

楚門剛把嘴裏的粥咽下去，博士撕了紙巾給他，問：“圖靈六代的事嗎？”

“我以前覺得，他和許做的事情是錯的，可是現在看，好像也能理解他們。”楚門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心情，為圖靈六代惋惜，又深刻感覺到人在自然面前的無力感，“連圖靈那樣的人，在瘟疫面前都毫無辦法。”

博士許久沒說話，楚門以為他不想聊這個話題，便伸手将碗撈過來，準備好好吃飯。

楚門的頭發确實長了不少，吃飯時會擋在臉邊，他只能一手抓着頭發，勉強喝粥。

博士走到他身邊，用手攏住他的頭發，邊為他解釋：“人體基因組中有一對三號染色體，其中包含了重要的chemokine受體基因簇，這些受體基因簇在人體防禦和清除入侵病原體等異物時，能夠使免疫細胞定向趨化，誘導細胞定向遷移。”

停頓了下，為了方便楚門理解，博士又解釋道：“如果說免疫細胞是戰士，它們就是軍車，負責将免疫細胞送向指定的戰場。”

說到這裏，有智能人敲了敲門，送來一個黑色的發繩。

博士輕巧地給他紮上頭發，繼續道：“鹹潘多拉病毒就作用在這些受體基因上，随着定向遷移，蔓延到人體每個部位，一旦感染，不過一周就會死亡。”

“2013年，人類首次發現潘多拉病毒，這種病毒是一般病毒尺寸的10倍，可以通過傳統光學顯微鏡觀察。當時的科學家發現，潘多拉病毒的基因與地球上其他生物的基因的相似度僅為6%。”博士的語速很慢，給了楚門足夠的反應時間，同時盡可能讓楚門聽懂，“也因此，人類認為它起源于一種已滅絕的古老細胞形态，甚至可能來自外星。”

“外星？那這豈不是無解了？”楚門垂着眼，用勺子把挂在碗壁上的米刮下來，邊道，“博士，如果是你，你會怎麽選？”

“順其自然。”博士道，“人類總該受點教訓，況且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

不知不覺間，楚門已經喝完了一碗粥，博士看了看一口沒動的飯團，道：“再吃點。”

楚門實在很飽，把空碗推過去，道：“不要了。”

博士沒有強求他，只是遞紙巾給他，然後繼續回到上一個話題：“但我會盡力為人類研究出生路，無論多少年。”

事實上，博士現在在做的也正是這些事，楚門從不懷疑他的話，比起圖靈，博士更想看到的是人類以人自己的姿态戰勝病毒。

“人類肉體的脆弱，才讓人擁有強大的精神和複雜的靈魂。”博士說着，低頭看着楚門的眼睛，道，“我很羨慕這一點。”

--------------------

忽然發現居然要完結了，大綱只剩下幾行，再三四章吧，能看到這裏我很開心。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