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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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想了。”博士按了按楚門的肩,話裏安撫意味明顯,“頭發長了,等會給你剪一下。 ”
楚門伸手繞到頸後,摸了摸被博士紮起來的頭發,道:“不剪了吧,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博士垂着眼看了會兒,由着他去了:“好。”
楚門跟博士聊天時其實早已經沒了困意,但喝過熱粥身體一暖,就下意識打了個哈欠。
博士關掉了通風,問楚門:“等會想做什麽?”
“先睡會,然後去看看植物吧。”楚門站起身,将椅子推回去,問,“那你呢?”
“實驗室。”
他一說楚門才想起來,自從之前發現自己基因的不同後,關于繁衍人類的實驗就一直沒有什麽進展。
“實驗還沒有頭緒嗎?”楚門問。
“是有點困難,我還在嘗試。”博士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但很快他就沖楚門笑了下,道,“別擔心,總有辦法的。”
楚門點點頭,“那,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告訴我。”
“好。”博士拉上了窗簾,要楚門去睡覺,又叮囑,“如果餓了,就告訴rabia。”
“那如果想找你呢?”楚門擡起眼,故意逗他。
“實驗室。”博士沒有看懂他的戲谑,很認真地思考了下,肯定地告訴他,“我一直都在。”
楚門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醒來後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在比斯開灣。
他們在比斯開灣只待了短短幾天,給楚門的感覺卻像是幾年,甚至幾個世紀那樣漫長。
夜裏博士坐在床邊,像一尊靜默的神像。
月光會從陽臺灑進來,落在地上形成晨昏交替般的分界線,楚門只要睜眼便能看到博士的輪廓,在蒼白的月光下柔和,然後博士會轉過頭,用漂亮的藍色眼睛看着他,問他怎麽醒了。
楚門很難想象到,在那些夜裏,博士究竟在想着什麽。
博士從來不說,他只會在雨夜時用身體擋着天臺的門,讓清涼的空氣湧進來,然後在每個天光乍洩的淩晨,悄悄拉上窗簾。
有點不妙。
這才分開了一個小時,楚門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最後楚門洗了把臉,去吃過午飯,然後拽上一臉氣憤的“瓦力”去植物室。
“你又和博士吵架了?”“瓦力”滑到樓梯邊,輕車熟路地張開手,等着楚門抱它,順便指責道,“你不聽話。”
楚門拍了下它的腦袋,很想再補上一腳,強調:“沒吵架!”
只是想到博士還因為實驗忙得焦頭爛額,楚門實在不願意打擾他。
“瓦力”還耿耿于懷那朵花,這次幹脆把花随身別着,楚門伸手想看一看,就被它躲開,大喊:“楚門!你又要搶我的花!”
“這花還是我給你的呢。”楚門讪讪地收回手,又瞪了它一眼,“說了多少次了,只是要回來,不是搶。”
“行了,我不碰你的花!”見它還護着,楚門翻了個白眼,問,“你還下不下樓了?”
“瓦力”這才肯放開花,讓楚門将它抱下樓。
等到楚門下樓,将“瓦力”放在地上,它便頭也不回地沖向植物室。
楚門遇見了從植物室裏出來的“上”。
“上”問:“怎麽不進去?”
楚門沉思了下,目光盯着已經在植物室裏轉圈的“瓦力”,道:“在想把這個笨蛋扔進海裏能活嗎。”
植物室裏又少了兩種植物,但據“上”說,它們在很多地方發現了從前已經銷聲匿跡的珍稀植物的影子,同時,已經有一部分種子被帶出種子庫,嘗試進行培育實驗了。
躺椅還在,連同毯子都被收拾得很幹淨。
楚門舒服地坐進椅子裏,看“瓦力”一動不動地站在牆根,便問:“你又怎麽了?”
“瓦力”沒有說話,憤憤地扭過身背對着楚門。
楚門無奈地站起來,走到面前,伸手戳了戳“瓦力”的腦袋,問:“到底怎麽了?”
“瓦力”猛地轉過頭,眼睛是憤怒的符號,它就這麽瞪着楚門好一會。
突然眼睛又變成了哭泣的表情,它把頭扭回去,用手抱着頭,道:“我才不是笨蛋,不要說我是笨蛋。”
楚門怔了下,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忽然想起在博士的記錄裏看到的“瓦力”。
那時“瓦力”是圖靈院裏最低級的機器,每天要負責和一衆機器人一起做清掃工作,并且總會搶着做很多活,避免自己被抛棄銷毀。
博士遇見它的時候,它頭頂着一個半人高的水桶,正準備清洗走廊。
“以前有人這麽說你嗎?”楚門在它身邊蹲下,輕聲問。
“瓦力”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後說:“他們都這麽說,但博士說我不是笨蛋。”
“嗯,你不是。”楚門心裏泛着古怪的酸澀感,也很真誠地說,“對不起。”
他其實早應該想到的,人尚且會對灰暗的過去耿耿于懷,何況終生無法主動清理數據的機器。
時間不斷沖刷過去,人還有忘記的機會,可機器沒有。
只是從來沒有人會在意機器在想什麽而已。
楚門又說:“以後不這麽叫你。”
“瓦力”很好哄,在楚門說完這兩句話它就又原諒了楚門,伸着手要楚門把它抱上升高架。
出于對“瓦力”的愧疚,之後幾天裏,楚門面對它都一直都是有求必應。
“瓦力”也發現了這一點,逮着機會便要讓楚門陪它電影。
它的審美實在低級,挑的電影又尴尬又無聊,楚門通常看了不到一半就睡着了。“瓦力”把他搖起來,又将進度條拖回去,讓楚門把落下的重新看一遍。
不到一周,楚門又開始後悔自己真的太好脾氣了。
好在瓦力對于看電影這件事并沒有多執着,在楚門提出看看別的影片時,它只是小聲“哼”了下,又興致沖沖地跟着楚門看。
博士通常只在楚門起床後才會過來,然後陪着楚門吃個早飯,就又回到了實驗室。
楚門去實驗室看過他幾次,博士的确很忙,所以大多數時候,楚門都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找了本曾經看過的關于機械手的研究書籍看,過程中時不時就盯着博士發呆。
每當這時,博士就停下手上的工作,很真切地看着他問:“哪裏不懂嗎?”
楚門點了點頭,随手指了一處。
博士就會耐心又詳細地給他解釋。
楚門無所事事地度過了很多天,夜裏躺在床上,他實在無聊,就跟房間裏的系統聊天。
但系統并不情願理他,對話更是像擠牙膏一樣艱難。
楚門吐槽它無趣,然後放着“瓦力”挑的電影,看了十幾分鐘後就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門正在做夢時,忽的被人晃醒。
“怎麽了?”楚門啞着嗓子,一臉的困倦,然後發現面前的人是博士。
對于打擾他睡覺這件事,博士很真誠地道了歉,然後問:“想去看日出嗎?”
楚門倏地清醒了,翻身坐起來,問:“去外面嗎?”
博士把衣服放在他枕邊,才點了點頭,道:“先穿衣服。”
博士的身上還有實驗室裏的藥水味,楚門跟着他的腳步往外走,時不時會和他并肩,胳膊碰到一起。
下了一層後,博士突然停了下來,扭頭看着他,問:“我是不是應該牽着你的手?”
楚門呆呆地眨了下眼,沒忍住笑出了聲。
博士看上去有點局促,垂着眼說:“我,不太懂。”
“是是是。”楚門笑着拉他的手,道,“下次可以不用問我。”
到一樓時,楚門停在門口,博士看他不走,又問:“怎麽了?”
“我不用穿防護服嗎?”楚門問。
博士搖了搖頭,拉着他朝外走,“這段時間的紫外線強度一直在下降,直到今天,紫外線強度降到3級,不會對人體造成損傷的。”
“聽說你們已經開始培育種子了,這是不是說明,地球現在的環境已經能夠适應生物生存了?”楚門一瞬間充滿了希望,又想起自己在直升機上看到的那抹黑色,說不定真的是鳥。
“這還不能确定。”博士走得不快,路過噴泉時還放慢了些腳步,讓楚門能夠看到之前沒有細看的噴泉的構造,“長期的測量證明,地球的磁場正在慢慢變弱,而且磁場方向一直在變化。南北冰川大量融化後,加速了磁極的對調,在轉向過程中,出現了一段無磁場保護的時間,這段時間只持續了三年,但在這之後,磁極對調變得格外緩慢,地球大氣被太陽風吹散,難以抵抗強烈的紫外線。只是最近的測量發現,磁場對調的速度加快了,但這究竟能持續多久,我們也不能确定。”
走到海邊時,天已經出現了灰白色。
楚門甩掉鞋,光着腳踩在沙地裏,海浪不停地卷上來,沖刷他的腳背。
已經過了熱的時候,末日後四季的交替變得格外模糊,夏季很長,然後在短短一周突然邁向幹冷的冬。
博士并沒有制止楚門泡水的行為,但還是在隔了一會後對他說:“小心着涼。”
楚門很聽話地後退,把被水泡濕的腳塞進沙子裏,然後沙子就會黏在腳上,一會就被回熱的腳給暖溫了。
博士繞到他面前,低頭把他塞進衣服裏的衛衣綁帶抽出來,然後整理了下帽子,湊得很近跟他說:“再半個小時,就可以看到日出了。”
太陽出來時,楚門伸出手臂,像當時在直升機上那樣。
但這次,陽光直接灑在了胳膊上,和他在機器裏體驗過的人造陽光一樣溫熱。
楚門很安靜地看陽光把整片海染紅,博士也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邊,好像這是一場噤言的比賽一樣。
海風的濕鹹不由分說地擠進鼻腔,但聞得久了也并不那麽難以忍受,楚門迎着陽光解開頭發,在空中甩了甩,落了滿頭碎金。
楚門覺得,這一場日出實在很像是禮物,是一個不會講話的笨蛋智能人才能想到的禮物。
他看向博士,想說感謝,但幾乎是同一時間,博士也側過了臉,在潮濕的風和溫暖的光裏與他對視,然後說:“楚門,如果末日結束,和我生活在一起吧。”
楚門眼睛有點酸,鼻子也是,他嘗試笑了笑,但是發現可能笑起來并不好看,就幹脆不笑了。
博士很認真地看着他,仿佛沒有得到答案就不放棄,楚門故技重施,說:“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答案。”
博士嘆了口氣,伸手捋了捋他被風吹散的頭發,繼而将手指插進發絲間,縱容般地笑他:“你總這樣。”
然後就像在房間裏那樣,慢慢低下頭,在一個天地贈予的禮物前,和他接吻。
楚門回到房間時打了個噴嚏,發現臉也涼得厲害。
博士有些懊惱地數落他:“應該早點回來。”
如果不是楚門在他們分開後,又鬧着要再久點,博士也不會縱容他又在風裏站了好半晌。
楚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洗個熱水澡,就不冷了。”
博士站在門口,并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只是對他說:“洗完就再睡會吧,還早。”
“好,我洗快點。”楚門說。
博士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手握在門把上,準備替他關門,又很貼心地補充:“我在實驗室,想找我可以過來。”
楚門“啊”了一聲,眨了眨眼,幹巴巴地說:“哦,好。”
楚門站在浴室脫衣服時,忽然被紮了一下。
他翻開衣服看,發現衛衣的胸口上被別着一朵粉色的編織小花。
之前是沒有的,至少在他穿上的時候是沒有的。
楚門怔了下,把花取了下來,出去放在枕頭邊。
夜裏,楚門做了個很模糊的夢,只記得他把這朵編制的花種在海邊,然後沿岸長出許多相同的花。
粉色的花和藍色的海拼接在一起,很像什麽抽象派的畫作。
這一覺不知睡到了幾點,将醒未醒時,楚門感覺到有人在他身邊坐下,就伸手拉了下來人的衣角。
還很困,嗓子又啞又幹:“幾點了?”
“已經快十二點了,你真能睡啊。”來人笑話道。
楚門捂着被子應了一聲,然後意識到不對,猛地彈了起來:“誰!”
“這麽大反應?”來人笑得越大聲了。
楚門瞪大了眼睛,手腳并用地往後退了幾步,難掩驚愕:“許?你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