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航行

=====================

楚門渾身緊繃，防備地盯着面前的人。

ST404無奈地攤了攤手，道：“幹嘛這麽緊張，我又不能拿你怎麽樣。”

“你不是在比斯開灣嗎，來這幹嘛？”楚門說着，埋着頭開始找衣服。

ST404饒有興趣地盯着他，道：“這不是想你們了，就來看看，不歡迎我？”

“鬼才信你的話。”楚門翻了個白眼。

“你看看，你教的這脾氣。”ST404站起身，朝着門口的方向聳了聳肩，一臉沒辦法的表情。

博士剛走進來，倚在門邊看ST404，冷着臉：“我說過不許進來。”

“我可什麽都沒做啊。”ST404迅速後退了幾步，和楚門拉開了距離。

楚門穿好衣服下床，滿臉煩躁地指了指ST404，問博士：“他怎麽在這？”

博士打開了房間的燈光，道：“來找圖靈。”

準确來說，ST 404此行的目的，是想要博士跟他一起去島上，找回圖靈六代的屍體。

圖靈院的位置，在昔日的呂宋島上，末日發生後，呂宋島被海嘯淹沒，圖靈院也徹底沉入海底。

ST404一直想要将圖靈六代的屍體帶回岸上，但在風暴頻發的海域下水撈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這項計劃只能一直被擱置。

近期磁極交換加快，海平面也在不斷下降，昔日的圖靈院居然重新露出了水面。

也因此，ST404來尋求博士的幫助，共同去找圖靈六代。

“你自己去不行嗎？”楚門對他在比斯開灣的作為還耿耿于懷，抱怨道。

ST404抱着臂，一臉理所應當，“我又沒有駕船的經驗，況且已經這麽多年了，還不知道島上是什麽樣子，有他在，找起來也方便很多。”

楚門走到博士身邊，隔着不足半臂的距離，輕聲問他：“你要去嗎？”

博士很細微地眨了下眼，如楚門意料中地點了點頭。

“好。”楚門聲音大了些，仿佛有意讓ST404也聽見一樣，“那我也要去。”

博士眉心皺了下，一副要拒絕的表情。

“我覺得可以。”ST404突然開口，朝他們走過來，道，“這段時間恰好不是氣旋的活躍期，況且有你在，還保證不了他的安全嗎？”

ST404停頓了下，看向楚門，“你也不用防着我，我這次真的就只是想把老師帶回來。”

“我會聽話的。”楚門一臉期待地看向博士，生怕被拒絕。

博士垂眼看着他，少時，很輕地嘆了口氣，像是沒了辦法一樣，道：“沒說不要你去，先吃飯，我去準備船。”

一個小時後，楚門穿上了防護服，和博士并排朝樓下走。

準備下樓時，褲腳又被人拉住。

楚門忍着脾氣轉過身，低頭，咬牙切齒道：“你跟來幹什麽！”

“瓦力”被兇了下，委屈地捂着眼睛，“博士同意我去了。”

“等會給你扔海裏！”楚門罵罵咧咧地将它抱起來下樓。

博士走得不快，和楚門肩碰着肩。

“瓦力”晃了晃腦袋，歪頭看向博士，“博士，我們是不是要回家了？”

博士腳步停頓了一下，沒什麽表情地“嗯”了一聲。

楚門拍了下“瓦力”的腦袋，數落道：“安靜點，別亂動。”

中午的陽光很烈，照在白色的牆上又反射出去，盯久了有些刺眼。

ST404等在樓下，看見他們出來，就迎上去，叮囑道：“我們速度快點，我怕夜裏起風會出事。”

說完，他看見楚門懷裏的“瓦力”，低着頭打量了會，恍然道：“這不是圖靈院裏打掃的那個小機器人？”

“不是小機器人，我有名字，叫瓦力！”瓦力眼睛變成了氣憤的表情，瞪着ST404道。

“好像顏色變了。”ST404疑惑地伸手，想去摸一下。

楚門躲開他的手，把瓦力護在懷裏，冷冷道：“不是說要速度快點嗎，還不走？”

“小氣。”ST404收回手，扭頭朝海邊走。

博士和楚門跟在他身後，為了防止瓦力的滾輪卷進沙子裏，楚門只能一路抱着它。

臨岸停着一艘雙層的小型輪渡，下層的船艙四面密封，開了一排規則的方窗，上層只搭了頂棚，像是觀光用的，焊了三排的白色的連排椅，兩邊扶欄上綁着幾個救生圈。

密封的駕駛艙在二層的船頭，“上”正站在長椅旁，等着他們上船。

“他來駕船嗎？”ST404擡頭看了眼，踩上舷梯登船，感慨道，“還真是很像啊。”

“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扭頭鑽進了駕駛艙。

內艙鋪着褐色的地毯，貼着船身做了兩排木色的長椅，楚門将瓦力放下，坐到了靠船頭的位置上。

ST404坐在他們對面，并沒有聊天的意思，只是用手倚着椅背，看着窗外發呆。

輪渡行駛起來速度很快，艙內颠簸得厲害，博士挨着楚門坐下，隔了會後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湊到耳邊問他：“難受？”

楚門臉色很差，隔着防護服也能看出來，連嘴唇都有些發白。

防護服前面是半透明的面罩，開了孔用作呼吸，博士伸手把透明面罩摘了下來，讓他能呼吸順暢些。

對面的ST404也注意到了楚門的不對，視線從窗外移了回來，落到他身上，道：“你這是暈船了？”

“沒事，問題不大。”楚門直起身，對博士道。

ST404翹起腿，仰頭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道：“人類身體可真弱。我以前也暈船，不管坐多少次都暈，第一次進圖靈院，還差點吐了。”

ST404話裏話外總有些別的情緒，但楚門來不及細想，暈船讓他整個人分外難受，好像胃和頭都被線綁了起來。

瓦力在船上根本站不穩，船體一晃它就跟着左右亂滾，看到楚門難受，它從艙內的櫃子裏取了一瓶水，捧在懷裏朝楚門走。

一陣颠簸又被甩了回去，好半晌才挪到楚門腳下，然後拽着楚門的褲腳，舉起水。

“做得好。”博士拍了拍它的腦袋，它害羞地捂了下臉，一松手就又被甩到了船身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博士擰開水遞給楚門，看着他喝了幾口，又從兜裏掏了個鋁箔片，取了一粒藥給他。

楚門也不問，直接就着水吞了下去。

博士眼裏閃過一抹藍，道：“去上面吹吹風吧，能好受點。”

楚門有氣無力地點頭，跟着博士起身，從盤梯往上來到甲板。

海風很大，有種不留情面的兇厲，防護服被吹得緊貼在身上，楚門一開始覺得有些呼吸不暢，等到坐下時頭微微側着，避免直吹才好受很多。

近距離看海和從遠處看相去甚遠，海水并不如意料中的那樣藍，反而透着灰，輪渡駛過的海面，白色的浪花層層疊疊地翻騰。

博士挨着他坐下，伸出手擋在他頭頂，為他遮了一小片的陽光。

坐了會兒後，楚門明顯感覺舒服了很多，應該是船艙內悶，他又穿着防護服，呼吸不暢導致暈船嚴重。

博士坐時也很規矩，板正地直着身，目視前方，只有偶爾會微側過臉，觀察楚門的狀态。

“還有多久可以到啊？”楚門扯了扯博士的衣角。

風把聲音都撕碎了，楚門連自己的話也聽不清，他正想再重複一遍，博士就側過頭，靠近他耳邊說：“照現在的速度，還要十個小時才能到。”

“這麽慢。”楚門擡高了聲音。

“這不是最高時速。”博士貼着他耳邊，垂眼時能看到他流暢的下颚，還有防護服裏白而細長的脖頸，“風太大你會不舒服。”

楚門笑了下，看上去是在高興，他用穿着防護服的手背貼了貼博士放在膝上的那只手，說：“那等會我們下去，你讓他開快點吧。”

博士這次沒有遲鈍，他低下頭看了眼楚門的手，很輕地和楚門十指相扣，掌心緊貼在一起。

楚門回到內艙後，博士就要“下”加快了速度。

應該是藥效發作，楚門開始覺得困，博士像是早料到一樣，伸出另一側的手，将他的頭撥過來靠着自己的肩。

ST404朝這邊看了一眼，很快又扭過頭盯着窗外，嘴角緊繃着，半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

楚門睡了不多時就醒了，聽到風開始變大，甚至有雨水灑落的聲音，他睜開眼看了看，外面果然是下起了小雨。

雨勢沒有變大的趨勢，持續了一段時間後又消失了。

在四個小時後，随着ST404一聲“我們到了”，楚門透過窗戶見到了在幾百年前被稱為呂宋島的地方。

輪渡靠岸時，太陽落了一半，空氣和土地都是濕潤的。楚門沒有脫防護服，但也不沒有再戴面罩，水汽黏糊糊地扒在皮膚上，令人很難受。

從岸邊望過去，只能看到一片詭異的綠色，腳下的土地全被海藻覆蓋，入目只剩下了綠。

有些被洋流沖刷成坑洞的地面還灌着海水，時不時有氣泡從裏面冒出，讓人知道還有生物存在着這一汪水裏。

地上細小的海藻像青苔一樣，細密又滑膩，楚門每落一下腳都要很小心，避免摔倒。

博士一手抱着瓦力，沖楚門屈起另一只胳膊，讓楚門挽着他走。

腳下甚至不能被稱為土地，每一步路都好像踏空一樣，腳陷進去再拔出來，腳腕和小腿上都是綠色的水藻。

瓦力看了眼地面，又急忙縮回頭，揪着博士的衣服捂住了眼睛。

楚門每一步路都走得很艱難，博士和ST404亦是，這導致他們行進速度很緩慢，偶爾還能在腳下看到一些海裏才有的生物。

在楚門第二次踩到硬物，并且腳下的硬物開始動起來時，他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為什麽不能等這裏幹了再來？”

“誰也不能保證海水還會不會上漲，萬一這座島只是驚鴻一現呢。”ST404走在最前面，聲音從潮濕的空氣裏傳來，顯得很厚重。

島上的泥土已經被沖刷得不剩多少，落腳處全是岩石和堆積起的海洋生物的屍體，楚門走得小腿酸脹，終于在天黑前來到了圖靈院面前。

大樓已經倒塌，上半層已經不知被海水帶到了何處，地基也被掀了起來，有一側深陷進地裏，整棟樓像一個被斜放的積木，靠着一個邊緣支撐，連大門也有一角埋在土裏。

ST404率先進入大樓裏，多年前鋪的地板也都不剩多少，大片的水泥地裸露在外，因為長期泡在水下，水泥地變成了暗灰色，時不時有一兩株海草從縫隙裏長出。

博士将瓦力放在門外，提醒道：“小心點，不要摔倒。”

瓦力點點頭，伸手抱住已經陷進去一側的門框，眼睛變成一個大于號和小于號，尖尖頭對在一起。

ST404正一步一停地往大樓翹起的那側走，幾秒後，他停在一扇門前，伸手推了推門。

剛用點力，“轟”的一聲，門框和門一起倒了下來，又沿着傾斜的走廊下滑，最後砸在另一側。

ST404愣了下，往房間裏看了眼，道：“果然，不在了。”

當年許将圖靈六代的屍體放在玻璃棺裏，又将玻璃棺密封起來，放置在一樓圖靈自己的房間裏。

但現在整個房間空空如也，牆體也塌了一半。

博士看了眼天花板，扭頭對楚門道：“你去外面等我，這裏不安全。”

楚門還沒來得及說話，瓦力突然叫了一聲。

門框太滑，它沒有抓住，順着傾斜的走廊，一路滾到了一頭，然後砸在一堆雜物上。

瓦力抱着頭倒在地上，滾輪在空中瘋狂地旋轉。

博士只能走過去把它扭正，又囑咐道：“不要亂跑。”

招呼好了瓦力，博士才直起身，餘光中瞥到了什麽，他停頓了幾秒，像有些不确定地歪了歪頭，然後轉身看向準備開另一間房門的ST404，道：“在這。”

ST404驚喜地擡起頭，也不顧上摔倒，幾乎一路小跑地過去。

博士正對着一扇門站着，但門已經損壞，只剩下了門框搖搖欲墜，可以很輕易地看到裏面，叫完ST404後，博士就沒了動作，只是皺着眉盯着房間裏。

ST404很快趕了過去，正要沖進房間裏，卻也和博士一樣，突然愣在了原地。

“怎麽都沒動靜了？”楚門看得着急，小心地踏進大樓裏，然後挪到了他們身邊。

房間裏全是垃圾，不知何處掉下來的門，桌椅，實驗器材，半屋子的電線，堆積的牆體，在這些東西中間，有一個遍布綠藻的玻璃容器。

容器斜翻着，裏面還有半缸水，能看到裏面躺着一個人，面色慘白，頭發在水裏漂浮起來，整個人像睡着一樣，還有魚在容器裏游。

“這不是找到了嗎？”楚門覺得有些瘆人，但還是催促道，“我們不把他搬走嗎？”

楚門走到門口，回過頭卻看見博士和ST404都露出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

“怎麽了？”楚門問。

博士伸出手将他拉了回來，眉頭皺的很緊，看向ST404問：“你确定是他？”

裏面的人有一張和博士一樣的臉，這個問題實在多餘。

ST404卻像被雷擊中一樣，好半晌才說：“……是。”

楚門沒看懂他倆的啞迷，剛想問些什麽，就聽到一陣牆體斷裂的聲音。

玻璃棺所在的一側房間，又有一塊牆壁從高處滑下來，重重地砸下來，震得棺裏的魚甩尾亂竄。

楚門想到了什麽，背後突然升起一股涼意，他僵硬地扭過頭，看向同樣滿臉困惑的博士，問：“等等……圖靈六代，不是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嗎？”

二十年，無論是何種方式，屍體都不該保存得如此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