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一突發的事情,叫杜家其他三位姑娘極為驚訝,都跟在後面,也去了藏書樓,可杜雲岩把門關上了,她們聽不見那父女倆的對話。
杜莺的身體本就不好,急忙忙走那一段路,已經站不穩,被木槿扶着坐在樓前的石凳上。
此地清幽,微風拂面,将園子裏的百花香送到鼻尖,可誰也沒有心思去嗅,杜若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心裏想的是那些夢。
是不是因為章鳳翼,所以杜雲岩才會那麽生氣?可章鳳翼到底做了什麽?還是有別的事情?她實在猜不到。
杜繡瞥一眼暗灰色的大門,也坐在石凳上,幽幽道:“大姐與爹爹三天兩頭都要吵,我們早該習慣了,又有什麽呢?等會大姐必定會昂首挺胸的出來,爹爹又要落了下風。”
杜雲岩是經常說不過杜蓉的,杜蓉才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會替劉氏出頭了,印象裏,杜若記得有次杜雲岩要打劉氏,杜蓉甚至拔了刀出來對着杜雲岩,極其驚心,要不是老夫人出頭,不定會鬧出什麽。
可那一次之後,杜雲岩再沒有打過劉氏。
門這時突然開了,趾高氣揚從裏面走出的并不是杜蓉,而是杜雲岩,他一句話未說,拂袖而去。
藏書樓裏靜悄悄的,杜若探頭看去,只見杜蓉靠在書架上,一動不動,她的背對着她,散發出了一些郁氣。
“大姐?”她輕聲喚她。
像怕驚吓到杜蓉,聲音極其的溫柔。
剛才父親說的話還盤旋在腦海裏,他讓她死心,說絕不會讓她嫁給章鳳翼,說他今次寬宏大量,念在她年少無知,饒她一次。他高高在上,擺出了那副嘴臉,說得她好像欠下他天大的人情。
可他憑什麽決定她的命運呢?他根本也不配!
杜蓉的手握成拳頭,深呼一口氣,轉過身時已綻放出笑容:“若若,去我那裏拿珠子罷,你要做長命縷,做香囊,今日就得開始做了,不然以你的性子,恐怕是來不及的。到時候給祖母的香囊都沒有,她老人家要生氣呢!”
好像剛才并沒有發生什麽,她依然如故。
杜若原是滿腔的話都沒有了,她本期望杜蓉會向她哭訴,她就能安慰她,給她出主意,可現在看來,杜蓉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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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大姐,你遇到麻煩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杜蓉揚眉道:“我能有什麽麻煩,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走吧。”順勢就牽住她,從藏書樓出來。
另外兩人瞧見杜蓉的樣子,也知她絕不會松口,杜繡便先告辭走了,杜莺與她們一去杜蓉那裏。
還真是有許多的珠子,瑪瑙,碧玺,翡翠,各色珠玉,五顏六色裝滿了一大匣,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杜蓉道:“還是大前年外祖母來時送的,當時在秦渡,哪裏得空做東西,我叫她們收起來,後來去晉縣,一直就忘記了,這回來長安,我才想起來呢。”
劉家因劉氏嫁入杜家的關系,劉老爺也跟着趙堅造反,而今在達州任知府。為鞏固後方,趙堅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派遣能信任的官員駐守,這樣一步步打穩根基,是以哪怕奪得半壁江山,秩序仍是不亂的。
杜若就有些羨慕:“我記得你們外祖母可好了,來得時候還帶了一籃子達州的柿餅呢!”
她就沒有外祖母,謝氏的父母都去世了,只與一個弟弟相依為命,她那小舅此時也不在長安。
杜蓉噗嗤笑起來:“那柿餅又有什麽好吃的,甜得掉牙了,你那時剛吃完就掉了兩顆牙齒,你不記得了?”
好像是的,她那時還在換牙,杜若連連搖頭:“我一點不記得。”
終于想起丢臉的事情了,杜蓉抿嘴笑,也不戳破她,抓了好些珠子予她:“都拿去吧,記得給我也做一個。”
“好。”杜若喜滋滋收下,告辭而去。
杜莺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屏退奴婢們,叫杜蓉坐她旁邊方才道:“父親到底與你說什麽了?剛才我不便問,現在此處也無人,你不要再瞞着我。”
杜蓉道:“父親時常發瘋,你理他作甚,他能有什麽好話?”
見她還是不說,杜莺眼睛發紅:“你是嫌棄我體弱幫不上忙,大姐,這些年都是你在照顧我,可你一有事情,從來都不與我說,我怎麽能好過呢?你說,是不是因為章鳳翼?我那天聽說,他在芙蓉園把蹴鞠踢給你,我還看見你做劍穗了,你從來不犯錯,可今日父親卻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沒想到她那麽心細如發,杜蓉垂眸把匣子關上:“你不要管,我自有辦法的。”
真的是章鳳翼,杜莺纖長的手指按在把柄上,她實在沒想到杜蓉會喜歡章鳳翼這樣的男人!
他是馬匪,章家絲毫沒有根基,可杜蓉卻是二房的嫡長女,她心裏清楚的很,他們二房一直依仗大房至今,底氣是有些不足的,可正因此,才需要他們做子女的更為努力。而今弟弟還小,要靠他尚早,大姐她應該嫁入高門才是。
杜莺秀眉擰了一擰,她要是嫁給章鳳翼,一是得罪祖母,二是又得罪父親,往後杜繡比她嫁得好,母親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的,倒是讓唐姨娘占盡好處。
大姐怎麽就沒想到這些呢?
杜莺嘆口氣,叮囑杜蓉:“大姐,你莫要為此事與父親争吵,而今祖母也沒有逼你嫁入包家,什麽都不急的,也都有轉圜的餘地。”
見她胸口起伏,臉色又白了幾分,杜蓉生怕她憂思太多,便道:“我曉得了,你別擔心。”
杜莺看她應允了,方才離開。
杜蓉把匣子扔在案臺上,她當然也是生氣的,不知道章鳳翼到底與章老爺說了什麽,章老爺竟然會跟父親說那種話。假使他不能解釋清楚,他再好,她也不會嫁給他。
看一眼昨日剪下的邊角料,原想給他做個香囊,現在也省了,她賭氣的把那料子扔在地上。
這是搬來長安之後,第一個節日,老夫人早早的就讓管事親自去集市挑選粽葉,又叫廚房洗幹淨,放在院子裏晾幹。
很遠就能聞到淡淡的清香。
不過杜若有些擔心粽子做好了會壞,畢竟天氣已經開始起暖了,鶴蘭笑道:“聽說只是做一部分,等到端午還要做的,再者啊,粽子煮好了沉在油湯裏,能放好幾日,味道也更香呢。”
杜若聽着嘴饞,已經在想用江米做得肉粽子了,一走神差點把針戳到手指上,她吓得連忙放下,吃些點心定定驚,又問玉竹:“大姐那裏沒有事情嗎?”
還在擔心杜蓉,她叫玉竹沒事兒找杜蓉的大丫環月桂敘敘家常。
玉竹其實是有些奇怪的,也不知自家姑娘想什麽,她回道:“大姑娘最近也在做針線活,昨日已經做了五個香囊,沒見有什麽煩心事兒,說今兒午膳還多吃了半碗呢。”
這就好,杜若松口氣,擦擦手也不吃了,杜蓉做了五個,她才做了兩個,真有些着急,別被說中,連送給祖母的都來不及做。
鶴蘭給她打下手。
她正聚精會神,心無旁骛時,杜淩笑眯眯進來道:“真是難得,我說呢一天不出門,原來在做這個,可有我的份?”
“拿去。”杜若丢給他一個長命縷。
五色絲線編得極是精致,每一小段就鑲一顆小小的珠子,很是漂亮,杜淩放在手腕上一比劃,笑道:“你手比以前巧了,以前哪裏會想到鑲珠子呢。”
杜若一怔:“你喜歡?”
“是啊,有什麽不喜歡的?”
想到杜繡說,杜淩是男兒家不會要這種亮閃閃的,杜若噗嗤一笑,果然是她最親的哥哥,她做什麽他都不嫌棄。
見杜若在繡花,杜淩走過來,斜依在案前觀看,過得會兒道:“你得空給賀大哥也編個長命縷罷,母親說他孤苦伶仃的,端午也沒有人一起過,讓我請他那日來吃飯,那長命縷肯定也沒人送他了。”
杜若道:“我哪裏有空,沒見我忙着呢?”
“不過是長命縷,能花你多少工夫?”杜淩道,“指不定他過完節又要去打仗了呢,蘭州你知道嗎?來回得有大半年。”
她手頓了頓。
自從她得知他的将來,試着與他和好之後,好像一切都很順利,雖然他還是冷冷的,但也沒有矛盾,她若像哥哥一樣,把他當作最初結識的朋友,半個家人,興許送個長命縷也沒什麽。
她想一想答應了。
等到端午節,長安城非常的熱鬧,聽聞趙堅下午要與皇後,皇子們去城外的漕運河觀龍舟,城門口已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些人家早早就去河邊,占了位置,就坐在山清水秀之地,舉家合歡。
杜家卻決定用完午膳再去,老夫人也不喜歡坐在地上吃吃喝喝的。
因是節日,杜若好好裝扮了一番才出門,打算去祖母那裏請安,到時與姐妹們互送禮物,說說笑笑等着一起用膳。
誰料沿着海棠林,卻遇到杜淩與賀玄。
見到妹妹,杜淩笑道:“我就知曉你來得晚,果然被我猜到。”
杜若嗔道:“又不是年初一拜年。”她看向賀玄,也沒法子不注意,這等姹紫嫣紅的時節,衆人都穿得很是鮮豔,唯獨他裹在黑色裏,修長挺拔,好像出鞘的劍一樣,散發着寒氣。
真不知道他穿別的衣袍,會是什麽樣子。
她朝他行一禮,叫道:“玄哥哥。”
陽光裏的小姑娘,藍襦白裙,衣襟袖口繡滿了粉色的丁香花,她展顏一笑,那花兒就開放了,散發出清淡的香氣。
杜淩看一眼漂亮的妹妹,把手腕上戴着的長命縷露出來道:“若若手巧罷?我讓她也給你編了一個!”
賀玄顯然是沒想到的,他看向杜若,眸光淺淺,像陽光下清澈可見的溪流。
他是有些高興嗎?杜若笑起來:“是給你也做了一個呢。”
她手伸着,長命縷抓在掌中,在空中搖擺。
他走過去,從她手中接過,看到尾端竟墜了一串珠子,動作是有些凝滞的,他實在沒想到,這回她編得長命縷那麽華麗,好像比杜淩的還要漂亮些。他淡淡道:“這樣複雜的長命縷,我恐是不會戴了。”
“還是一樣戴啊。”杜若道,“只是最後面穿了珠子而已。”
“是嗎?”他将長命縷遞還,“你做的,你來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