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杜雲岩其實也有些被他的目光震懾。
因章家這父子倆在沙場是出名的狠,兩個人打起仗來都是不要命的,為此章執也得了指揮使的官位,不過那又怎麽樣?到底是上不得臺面的,其他将軍都封了爵位,唯獨章執不曾,便因為他是馬匪出身。
說到底,那本是要坐牢的,要不是因為運氣好正好遇到戰亂,章家父子還在荒漠裏搶劫財物呢!
他怎麽能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氣氛劍拔弩張,眼見父親出來了,杜若生怕事情鬧得複雜,她實在不想章鳳翼與杜家結仇,杜蓉更是難做。
她忙與老夫人道:“祖母,人人都說章大哥是馬匪家的兒子,可我瞧着挺有禮儀的,剛才在船上,也是規規矩矩的沒有惹事,可二叔怎麽要趕他走呢?他好歹是章大叔的兒子,父親與章大叔很好的,父親肯定要生氣了。”
其實老夫人原本也覺得杜雲岩有些過分,那章老爺是黑道上的人物橫行無忌,可章鳳翼還是個小夥子,且也沒有做錯事情,倒不知這二兒子發什麽瘋。
節日裏,該是歡歡喜喜客客氣氣的,現在杜雲壑也聽見了,她可不想兩個兒子為章鳳翼争執,便朝外喊道:“雲岩,你剛才是不是喝酒了?快些進來,我使人弄些醒酒湯給你喝!”
杜家老爺子早早去世,老夫人持家數十年,還是很有威信的,且杜雲岩慣會讨好她,聽到母親出聲,就有些猶豫起來。
恰好杜雲壑此時也開口了:“鳳翼,剛才我還來不及與你說話,你父親今日怎麽沒來漕運河?”
杜雲岩臉色就很難看。
真不知道杜雲壑什麽意思,他屬下也不是章執一個人,怎麽就偏對他父子倆那麽客氣,不知道的,還當怕了他們章家。
“大哥,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十歲的人在我們游舫賴着不走。你是知道的,我們家四個姑娘呢,他在外面,蓉兒跟莺兒都不能出來。”
杜雲壑眼眸眯了眯:“什麽賴着?你也真像是醉了,剛才與錢大人在河邊,是不是就地喝酒了?不要再胡言亂語,母親叫你進去,你便進去罷。”
他的神情在這瞬間很是嚴厲,杜雲岩氣得不知怎麽辦,章執那日跟他說的話他總歸不能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杜雲壑也不知道章鳳翼這小子是想要娶杜蓉,杜雲岩心想,假使換成娶杜若,看他還能不能有這種态度!
他拂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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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見狀,緩緩籲出一口氣,側過頭時發現杜蓉正看着她,她那時候很想跟杜蓉說些什麽,可到底沒能說出口。
她希望杜蓉好好的。
等到游舫靠岸,杜繡才出現,她疾步過來與老夫人道:“三姐姐與賀大哥走得太快,我沒回過神,木橋就收起來了,豫哥哥說索性便送我在岸邊等你們。”
想到賀玄冷冷的樣子,老夫人倒也不懷疑,定是他将杜繡拉下的,這孩子與二房的人都不親,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恐是連死活都不會管。
杜若則忙着問周惠昭:“周姐姐人呢,周家有沒有接她回去?”
“她身體不大好。”杜繡眉頭挑了一挑,“在豫哥哥的游舫上就暈了過去,剛才豫哥哥給她請大夫,而今許是醒了罷,我看到周家的馬車來接她。”
難怪她那時沒有看到周惠昭的人影,杜若心想,她竟然也是那麽羸弱。
杜繡道:“你是不是也在想,她竟然比二姐還要吹不得風呢?”
“大約是驚吓到了,”杜若道,“她也很愧疚,說早知道不該請我們去。”
瞧着她那樣認真的辯解,杜繡笑一笑沒有說話。
衆人陸續坐上馬車,杜若挑開車簾往外面看,只見章鳳翼與父親說了什麽,父親露出沉思的樣子,兩人又站得一會兒,章鳳翼才告辭而去。
她回眸看一眼杜蓉,她依在車壁上,垂着眼簾也不知在想什麽。
端午節過後,趙蒙便領兵前往蘭州,趙堅為表現對此事的看重,親自送這二兒子到城門口,趙豫瞧見弟弟穿着铠甲,英姿煞爽,渾身上下都有父親的影子,心下就有些沉重。他自小不喜武藝,便算勤奮習得幾年,終究也沒有趙蒙五分的本事,後來便認真念書,衆人都稱贊他二人一文一武,是趙堅的左膀右臂。
是不是因此,父皇也難以做下決定?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說不出的煩悶,最近事事都不順心,太子沒有定下,杜若又翻臉無情,那天他沒有控制住,為攔住她而踢到她的腳,也不知杜家的人會怎麽想。
在這節骨眼上,他原是最需要支柱的。
秦氏看他郁郁不樂,手搭在他胳膊上道:“你不要太擔心蒙兒,聽你父皇說,金軍遭受大創,應該是不足為懼的。”
“母後,我知道,我只是擔心弟弟,他年紀太小了,若是我能一起去就好了,彼此還能互相照應。”
“你是要留在長安的,你父皇這裏更需要你。”秦氏伸手給他正一正玉冠,關心的道,“你這幾日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是不是還有別的心事?”
他的心事,難道秦氏不知嗎?趙豫心想,她可是皇後娘娘,一早應知道立太子的重要,可父皇拖着,她竟然任由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明明年幼時,母親是最疼愛他的,但他不能明說。
自從父親稱帝之後,好些事情都忽然變成禁忌,他知道他不能提太子兩個字,他伸手捏捏眉心:“那日端午節,周家的游舫沉了,我正好路過救了他們,杜家三姑娘也正在這游舫上,後來出了些誤會,她許是害怕急着要離開游舫,我誤傷到她,也不知有沒有好。”
“你想知道還不容易嗎,我過幾日便請她過來宮中。”秦氏很溫柔的道,“這孩子很是單純可愛,我也很喜歡她,那時在芙蓉園我便與杜夫人說了……”
聽出母親的意思,趙豫念頭一動,他為拉攏杜雲壑與杜家走近,那時杜若尚小他是沒想到別處,可上回瞧見她,已有殊色,亭亭玉立,他不如就此娶了她,倒也安心。只要母親出面,這樁事定是能成的,到時杜家還不是與他坐一條船?
他半垂下頭,略是羞赧:“若若還有些小。”
“可以先定親。”秦氏看他願意,笑道,“等明年再成親,你父皇也會高興的,你可是我們趙家的嫡長子,等生下兒子,那是更好了。”
這話意思含糊,可也帶給了趙豫一些希望,他又笑起來。
魏國公齊伍立在不遠處,他是趙堅最信任的心腹,這回也一起來送行,眼見皇後與大皇子母慈子孝,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兒子,曾經與妻子也是這般的融洽,所以無論他去何處打仗,只要回到家中,什麽疲乏都會煙消雲散。
然而如今只剩下一夜白了頭的老妻。
趙堅看他竟伫立不走,笑道:“你怎麽了?是不是日頭太大曬的不舒服?”他使人把皇帝專用的禦扇擡到齊伍的頭上。
也只有他能得到趙堅這樣的關心。
因當初趙堅曾派齊伍與另一位将軍陳士古去明州征兵,誰料他們半路遭遇伏擊,齊伍雖是留下一條命,可陳士古,甚至還有齊伍的獨子都沒能活着回來,這兩位都是趙堅的心腹,那次對他的打擊也是頗為嚴重的。
後來,齊伍再也沒有離開過趙堅的身邊。
他忙躬身道:“臣不敢受此大恩。”
趙堅打趣:“一把傘也能算大恩?朕與你往前,飯一起吃,水也一起喝,就差沒有蓋一條被子了!”
衆人都笑起來。
齊伍側眸看到賀玄,高大挺拔的身材裹在黑色中,像把絕世的利劍,沒有出鞘,便能斬人首級,這很有些像他的父親賀時憲,但是他比賀時憲要狠辣的多。
“既如此,臣便不推卻了。”齊伍笑道,“臣恐是身子不濟,當真是頭暈眼花的,也想向要皇上讨個假。”
“你要歇息,朕還能不準?”
“臣是怕耽擱操練守軍,皇上既準許,便讓雍王爺代替臣罷。”齊伍道,“這支大軍原也是他麾下,怕沒有人比他更為合适。”
趙堅微怔,但很快就笑道:“說得好像要許久似的,”他目光掠過身邊的衆位臣子,笑一笑道,“玄兒,那便由你繼續操練,可不要太過苛刻,那都是為大燕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的将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賀玄領命。
趙堅搭在齊伍的肩膀上:“我們快些回去,省得你還中暑了,被你夫人曉得,指不定要怎麽怪責朕。我再賜予你幾桶冰,這幾日便好好歇息罷。”
齊伍應聲,垂下頭來,目光落在賀玄的黑靴上,他就跟在自己旁邊,走得慢而沉,一步步,好像從不會走錯。
城中的八仙觀,這日收到皇後的口谕,寧封披着白色的外袍,坐在竹榻上與禮部左侍郎盧樹村道:“我這道觀何時成為欽天監了?竟要我測八字,不過也罷了,既是娘娘旨意,我便看一看。”
盧樹村陪着笑臉:“勞煩國師。”
寧封把兩人八字拿起來細細推算,過得半響道:“八字雖是不錯,然知曉面向恐更為精準,盧大人,不凡透露一二,那未來皇子妃是哪家的姑娘。”
“這,”盧樹村猶豫道,“還未定下,娘娘也只是以防萬一。”
“如此說來,盧大人是不信任本國師了?”寧封看着盧樹村,“盧大人今日來也是想把事情處理周全的,我也一樣,說到底都是為大燕着想,畢竟皇子娶妻那是慎之又慎的要事……我已提醒過盧大人,若是将來有何閃失,我恐是幫不上盧大人的忙。”
盧樹村心裏咯噔一聲,忙道:“姓杜。”
大燕能配得上趙豫的,也就那麽幾家,寧封想到一個人,嘴角就挑了起來,杜家三姑娘,倒不知她可能預知,她将要成為皇子正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