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聲音略是低沉,卻又很悅耳。
聽說他要請他們了,她很是高興:“那當然好了,我總是在想,你到底什麽時候請我們來做客。”
看樣子她一早就想來了,他打量這偌大的府邸,并沒有身為此間主人的感覺,雖然豪華,可這并不像一個家,他是沒有把它當成什麽的。
他道:“等下回定個時間吧。”
他繼續往前走。
她剛才的尴尬消散了好些,瞧着他的黑衣,她問道:“你怎麽又不穿別的顏色的衣服了?上回藍色的很合适你。”
可她那時不是這麽說的,賀玄眉梢略揚,實在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這到底是要他穿還是不要他穿?亦或是,只是她随意的一句話,根本也沒有付出真心在裏面,只有他還當真了。
真讓元逢去做了好幾種顏色的衣袍。
所以她現在問起來,他有一些的不自在,說道:“随從拿什麽衣服,我就穿什麽。”
難怪總是這樣單調,杜若側頭與元逢道:“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你怎麽能總讓王爺穿黑色的呢,下回得多換換才好。”
元逢被迫背了黑鍋,眼睛卻不敢朝賀玄看,硬着頭皮答應一聲。
三人走到外面,賀玄接住元貞遞過來的缰繩,翻身上馬,還是那匹赤紅色的馬,高大神駿,應該是他現在騎着去打仗的坐騎。杜若好奇的看一眼,問道:“這馬我以前沒見過,我記得你的馬一開始是黑色的。”
“你說的那匹三年前就戰死了。”賀玄伸手輕撫赤馬的鬃毛,“這匹是我在永州得到的。”
那幾年之間,他的事情她一無所知,杜若笑道:“這匹馬兒很好,跑得很快呢。”
他騎在馬背上俯視着她,想到那瞬間抱起她時,她纖細又很是柔嫩的腰肢,好像一用力就會折斷似的。其實她小時候,他也曾抱過她,但不會像現在,她一接近自己,便總會讓他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模糊複雜的情緒。
見他不說話,杜若便朝馬車走了,掀起車簾時,只見杜蓉與方素華正朝車窗外看,杜蓉果然已經急了:“說好早些去的,結果又來雍王府,還去那麽久,你們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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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坐好了道:“玄哥哥在練劍,出了一身汗,所以等他清洗了下。”
聽到這話的方素華莫名的紅了臉,她剛才透過窗子也看到賀玄了,記憶裏有幾次在杜家遇到他,他連父親母親都不肯叫,冷冰冰的很讨人厭,母親提起他,都說杜家待他那麽好,可将來或許是個白眼狼。
可她才發現,這白眼狼竟然長得那麽英俊了,他剛才看向馬車,眼眸裏浮起一絲的溫柔,竟是十分的讓人心動,而且,他現在還是王爺。
方素華挪開眼,朝杜若笑道:“我記得你跟他小時候便很好的。”
不管誰都會那麽說,因為每回賀玄來,他們總見她與他在一起,可杜若心裏曉得,都是自己纏着他,至于賀玄對她,還真是談不上好呢。
他總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臉,多數時候是無奈,是一種放棄了對她抵抗的态度。
她笑笑:“還好吧。”
方素華便沒有再提。
馬車朝歷山而去。
雖然算不得上遙遠,但也有半個多時辰的路程,姑娘們在車裏說着話,杜若坐在最裏面,聽杜蓉講話本裏的故事。其實這故事不是那麽有趣,正是劉道仁寫的,他的故事總是缺乏一種跌宕起伏,而且還是她聽過的,倒是方素華,杜莺與杜峥聽得津津有味。
她偷偷閉起眼睛眯一會兒。
大周繁榮的時候,曾把各個城池的官道都好好修葺過,然而仍是颠簸得厲害,她根本也不可能睡好,可就在這樣的情境中,竟然還做了夢。
杜蓉的笑聲把她驚醒的時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真是太不像話了,絲毫不給我面子,這樣還能睡着!”杜蓉從杜峥身邊探出身子去捏她的臉。
衆人都在笑。
她被她捏到一下,算不得疼,也笑起來,可眼睛卻看着杜莺。
夢裏杜峥跪着一動不動,她走上前去安慰他,擡起頭時,卻看到杜莺的牌位,她才發現原來周圍都已經是哭聲了,然而她四處看一眼,祖母竟然不在,是不是杜莺沒了,祖母也生了病?
可杜莺的身體明明是越來越好的,怎麽在夢中還會早逝?杜若從袖中抽中帕子擦了一下額頭,她渾身都慢慢流出汗來,看着身側的杜莺,她一只手輕輕放在杜峥的腦袋上,說不出的溫柔。
她不知該怎麽辦,想一想問杜莺:“二姐,你最近身體是不是真的好了?”
這話叫杜莺怔了怔,她笑起來:“你不用擔心我,我既然來歷山,自然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我感覺也确實比以前好了一些。”
杜若點點頭:“那真是好事,不過最好再請名醫看一下。”她頓了頓,“說起來,我們現在是國公府了,好像可以求皇上讓禦醫來看的罷,我記得祖母說過這種事情。”
杜莺笑容更像是漣漪了,她道:“若若,皇上又不是北平的皇上,現在身邊的太醫也不過是在長安城找的。”
禦醫可是要經過無數的選拔才能給皇上看病,趙堅又不是正兒八經的皇族,他是造反的皇帝,想要成為正統的,恐是要花上許多的時間。杜若也明白了,要想請到真正的禦醫,得等上一陣子。
不知道那時候,杜莺的病會怎麽樣。
她朝她看一眼,靠在車壁上聽着馬蹄聲。
九月鮮花多數都凋零了,等到她們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山腳下,便見野花少得可憐,看來歷山都不曾長野菊,不過生了許多的楓樹,火紅火紅,卻也熱鬧。
杜淩走過來,笑道:“今日真的來了很多人,你們看看,前面不知道停了多少馬車呢!等會兒你們慢慢上去,不用着急,我就陪在你們身邊。”
杜若道:“我們打算雇一架肩輿。”
将門虎女,很少有走不動路的,都說慢慢走還要肩輿,那肯定是給杜莺坐的,杜淩道:“我這就讓人去找。”
說話間,前頭傳來清朗的的聲音:“雲志,你怎麽來得那麽晚?”
杜若朝前看去,見到宋澄手裏正拿着蹴鞠,朝他們看,見到她的目光,他挑眉一笑,但并沒有停留,又與杜淩道:“等你到山頂,我請你喝酒。”
他往前走了。
杜蓉奇怪道:“這是誰呀?”
“宋澄。”杜淩道,“福清公主的兒子,前陣子才從荊州過來。”他頓一頓,“福清公主你們聽說過的吧?”
“皇上的妹妹怎麽會沒有聽說過。”杜繡道,“我聽豫哥哥說,皇上很疼她妹妹,生怕她跟着打仗遇到危險,當初就留在荊州的,派了好些人保護她,原來她兒子有那麽大了。”她問道,“他很喜歡蹴鞠嗎?”
“我就是跟人踢蹴鞠的時候認識他的,他這人啊……”杜淩實在不知怎麽評價宋澄,正想找個合适的詞語,就瞧見章鳳翼與三個弟弟來了,他笑起來,“大姐夫來了呢。”
杜蓉瞪他一眼,回頭看去,果然見章鳳翼興匆匆的走過來。
她道:“我們快去上山吧,不知道何時能走到山頂呢!”
杜若噗嗤一聲,杜蓉現在好像很怕章鳳翼纏着她似的,不過這姐夫也實在是太會粘人了,到哪裏都會跟着,生怕杜蓉不見了一樣。
章鳳翼大踏步追上來,三個尾巴跟在後面,在心裏默念大嫂。
這情景真是好笑。
今日很多年輕人來登高應景,故而他們一出現,相熟的姑娘們就圍上來,不過賀玄立在旁邊,這氣氛多少就有些古怪,她們上來竟然都是先跟賀玄行禮,哪怕是袁姑娘也一樣,不過袁秀初也不是自己來的,她還有兩位哥哥。
杜若才知道,原來袁姑娘的二哥袁佐生得那麽俊美,聽聞他十五歲時已考上舉人,沒想到容貌也很出衆,當然袁家大少爺袁诏也是一樣,只不過年紀到底大了些,還有一個女兒,總是沒有袁佐吸引人的。
她已經聽見有很多姑娘在問起袁佐。
姑娘們在一起,在這種年紀,說到男人是再正常不過的,看着她們竊竊私語,杜若冷不丁瞄了賀玄一眼。
他立在杜淩身邊,高大挺拔,便是從側面看過去,容貌也是相當出色的,可姑娘們竟然沒有提他,杜若心想,這可是将來的帝王呢,可惜了,不然她們對待賀玄的态度定然不一樣。不過打小賀玄就不讨喜,她倒是習慣了。
袁秀初這時笑着與她們道:“我本來就猜到會遇到你們,不過實在沒有想到,二姑娘你也會來,實在太好了,等會兒我們去山頂上下棋罷,我把棋盤都帶來了。”
聽得出來,她很是雀躍。
杜莺點點頭,拉住她的手掌。
肩輿被雇來了,她竟然都沒有要坐,與袁秀初邊說話邊踏上臺階,杜若看見她鼻尖溢出了汗水,她跟在後面。
其實她也走得很慢,好些剛才還圍着的姑娘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她中間坐下來休息的時候,看到沈琳也匆匆走了過去,好像沒有看到她一樣,絲毫的沒有停頓。
她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她原先有一塊外祖父留下的雙羊玉佩,母親說她屬羊,正好是跟外祖父一樣的,就交給了她。誰知道有日被沈琳失手打碎,她還不承認,她們吵了一架,後來沈琳就随家人去了別的城池。
她與母親說,是她不小心打碎的,這件事情除了周惠昭,誰也不知。
她垂眸想得會兒又站起來。
很快就到山頂了,杜莺走得滿身是汗,生怕她着涼,木槿連忙将披風披在她身上,衆人陸續坐在錦墊上,下人們拿來菊花酒,各色的糕點,整個山頂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袁秀初果然将棋盤取了出來,要與杜莺下棋:“剛才哥哥還讓我回去呢,我說我要個你們多玩一會兒才去找他們。”
“他們是不是就在下方的茅廬裏?”杜莺笑道,“剛才看到好幾個公子哥兒在那裏。”
“是啊。”袁秀初道,“就在那裏呢。”
她們将棋子拿出來,杜若坐在杜莺的旁邊看,誰料一個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突然跑過來,手裏捧着一個精致的食盒與她們很禮貌的道:“這是我家姑娘送與你們吃的,都是自家廚子做的呢。”
杜若順着那小姑娘的手看,見到不遠處一位穿着枚紅色褙子的姑娘正朝她笑,她一時沒認出來,杜蓉道:“是方姑娘,方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杜若實在沒有多少印象了,她也很好奇:“這方姑娘與我們沒有什麽交情吧,怎麽突然要送糕點給我們吃?袁姑娘,她是與你很好?”
袁秀初手裏執着棋子:“是送給你們吃的,我并不認識。”
姑娘們就越發奇怪,杜繡突然笑起來道:“我剛才看到她偷看賀大哥呢,還蹲下來佯裝繡花鞋掉了,恨不得停下來等他。”
杜蓉聽到這話,眉頭皺一皺:“不要這樣說方姑娘。”
杜繡撇嘴兒:“是她自己做得太難看,突然送糕點過來,我們還不能說嗎?畢竟賀大哥是王爺,我可是好幾次看到她們鬼鬼祟祟的了。”
杜若大吃一驚。
杜蓉伸手捏捏眉心,想退回去,可又覺得傷別人面子,往後指不定會看到,只好假裝不知其意,讓白果回送了一碟菊花糕。
那盆點心就放在旁邊,杜繡拿了一點出來吃:“不吃白不吃,都送來了。”她抓把放在杜若手裏,“這種牛乳糖很少見,你看一塊塊拿花油紙包起來了,挺好吃的,看來這方姑娘也真花了心思。”
杜若見其他人都不吃,她也不太想嘗,便放在了袖子裏。
山頂的風有些大,杜莺與袁秀初下得會兒,實在有些勞累,便換得杜蓉與袁秀初玩,眼見杜莺由木槿扶着下去,杜若擔心她,也起來往擋着風的地方,誰料路上突然見杜莺停了下來,她探頭一看,發現袁诏不知何時竟坐在那裏。
面前一張案幾,上面擺着棋盤。
看見杜莺,他淡淡道:“二姑娘這是要往哪裏去?”
杜莺也沒預料會撞見他,她輕喘口氣道:“原來是袁大少爺,我是被風吹得頭疼,想找個地方避一避的。”
下面就是茅廬了。
袁诏道:“我聽秀初說,你棋藝很厲害,她把你們下棋的事情告訴我了,二姑娘既然精研《弈妙》,怎麽會輸給她?”他一揮衣袖,“不如二姑娘與我下盤棋罷。”
杜莺沒有說話,杜若看見她停頓了下,慢慢坐在袁诏的對面。
兩人還真下起棋來,杜若覺得這一幕實在有些出人意料,她躲着看,誰料身後有人突然說道:“你在幹什麽?”
她吓得差點跳起來,轉過身發現是賀玄,連忙把手指壓在唇邊,叫他不要說話。
賀玄順着她的方向,看到遠處有兩個人在下棋,一個是杜莺,另外一個竟然是袁诏,他眼眸眯了眯。
“你在看誰?”他輕聲問。
杜若道:“我在看二姐,你不要說話。”
賀玄便沒有說話了。
可這一盤棋委實下得有些久,杜若看不到他們在下什麽,有些想走,可又有些在意杜莺接下來的事情,她左右輕輕踱步的時候,突然從袖中掉下來一塊糖。
那是方姑娘送的。
她彎腰撿起來,瞧了瞧,又看看賀玄,忽然問道:“玄哥哥,你有沒有中意的姑娘?”他這樣大的年紀,或許也該定親了罷?
突如其來的問題,叫他心口一窒,他臉色一下冷下來,眼神顯得很是淩厲。杜若吓一跳,連忙閉上了嘴,耳朵聽到他道:“你操心的事情還真多。”
顯得極為不悅。
可她只是出于朋友的身份關心下他,畢竟都有姑娘為他送糕點了,他又沒有父母的,不是他們杜家,誰替他來操心呢?
可他竟然說出這種話,杜若眉頭皺起來,轉過了頭。
賀玄盯着她雪白的脖頸,眸色瞬間變幻了幾次。
遠處,兩人的棋終于下完了,可不知袁诏說了什麽,只聽噗的一聲,杜莺突然半伏在案幾上,杜若沒法再藏着,疾步走過去,她看到棋盤上開出了一朵鮮豔的花。
赤紅色的,驚心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