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到杜家,方夫人還不曾走,與謝氏,劉氏,韋氏在上房與老夫人說話。

見到方素華,方夫人就道:“素華,你沒有給她們添麻煩罷?”

“瞧你說得,素華又不是第一次過來,你這樣弄得她們都要生疏了。”老夫人道,“素華這種乖巧的性子,蓉蓉幾個要跟她學才好呢。”

方素華笑着過來行禮,立在方夫人身邊。

老夫人道:“今日你帶了菊花酒來助興,晚膳一定要留下來,我們熱鬧熱鬧,不如把方老爺也請過來罷。”

方夫人答應。

其他姑娘也陸續來請安,老夫人怕杜莺累到,連忙讓她先去歇着,謝氏要去吩咐廚房準備晚宴,便與杜若一起出去,杜若同她說起路上的事情。

聽她說拿兩片金葉子買了一個孩子,後來被宋澄搶去,謝氏伸手捏了捏眉心,嘆口氣道:“老爺早先前也同我提過黃門的事兒,說宮裏正當要招呢,這原也是應該的。”雖然趙堅身邊也不過幾個伺候的女人,宮裏冷冷清清遠沒有大周皇族的氣派,謝氏覺得早着點兒,但嘴裏并不敢說什麽壞話,“你這孩子是有善心,不過誰人誰命,你哪裏管得過來?總還有別個兒要去的,下回可不能這樣了。”

杜若道:“也是正好遇到,您是沒瞧見他的樣子,不知多可憐。”

她拉着她袖子,說不出的嬌憨,謝氏就笑起來:“他運道也好,不過既然被宋公子帶走了,你莫惦念,公主府難道還不比我們家富貴?”又問,“歷山可好玩?看你額頭上都是汗。”

她掏出帕子給女兒擦擦。

“還行吧,就是山上沒什麽花兒。對了,今日遇到一位張姑娘,給我們送了糕點,聽四妹說,是因為玄哥哥呢。”

不知不覺,那孩子已經是個年輕男人了,謝氏想起第一次看見他時,他還是個瘦弱的少年,現在生得那麽英俊,也不怪有姑娘看上,就是可惜這身世,恐是無人張羅。要是皇後插手的話,也不知會配個什麽樣的妻子。

她是不太相信皇家的人了,好些人踏入這門檻便變得不一樣,就像她這寶貝女兒,都差些被算計進去。

杜若見謝氏一時沒發話,便又道:“玄哥哥瞧着是該娶妻的年紀,可我之前問他,他還生氣呢。”

謝氏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管他,他這性子能理你嗎?這事兒我自然會與老爺說,你爹啊,把他當成半個兒子,還能不替他着想?”她拍拍杜若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現在要去廚房,你回去換身裙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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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匆匆走了。

杜若并沒有聽她的,卻是去了杜莺那裏。

知道她來,杜莺曉得為什麽,讓丫環都退出去。

屋裏各個窗戶都關得緊緊的,密不透風,可她剛才竟然還去了山頂,杜若心裏的疑惑更深,她坐在對面,瞧杜莺一眼,仍是很羸弱的樣子,但是眸光好像比以前更亮了,浮動着什麽。

她輕聲道:“二姐,你的身體到底怎麽樣了?”

尋常的人,肯定不會因為袁诏說了什麽就會吐血,定然是十分的差了。

杜莺柔聲道:“三妹,我真的沒有什麽,只是被那袁诏氣到了,我原本身體就弱,這一氣,心血翻湧便叫我吐了血,但是并無大礙的,正好我也請了大夫重新開方子,不若你問問便知。但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大姐,她馬上就要嫁人,可不能鬧出事情來。”

依杜蓉的性子,要被她知道,肯定不依不饒,在山頂的時候說不定就要去找袁诏算賬了,那麽多人在,是不太合适。

杜若半信半疑,她就坐在那裏等,果然有大夫來。

她現在是隔一段時間大夫就要來看看的,司空見慣。

那大夫也是與杜莺很親近的,搭手在她脈搏上,靜靜把脈,過得半響站起來道:“馬上就要入冬了,你需得保養好莫要凍着,想要出門的話,一定是要等到開春才行。”

“大夫你沒有別的叮囑嗎,二姐的身體比起以前可有好轉?”

大夫瞧杜若一眼,笑一笑道:“二姑娘不是還去爬山了嗎,自然是好些了。”

看來杜莺沒有騙人,杜若松了口氣。

送走大夫之後,杜莺笑道:“我就說罷,沒什麽的,你只是虛驚一場。”

“可袁诏到底說什麽了,他為何要這樣氣你?”杜若問,“明明是他要與你下棋的。”

杜莺的臉色就有些複雜,她嘆口氣道:“他也是為袁姑娘好,覺得我這樣的身體并不合适做朋友。”

“什麽,他連這種事都要管?”杜若簡直都不知說什麽好,“袁姑娘說起她兩位哥哥,很是尊敬,沒料到她大哥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又不是你纏着袁姑娘,袁姑娘自己不也很喜歡你嗎?”

“算了,你不要為此生氣。”杜莺勸她,“世上本來便什麽人都會有的,你也不要告訴袁姑娘,到底是她哥哥。”

如果告訴了,袁秀初恐怕會很尴尬,杜若點點頭:“那你好好歇着罷,我也要回去收拾一番呢。”

杜莺道好。

見她走了,她靠在椅子上,任由木槿把頭上珠釵都取下來,但想到袁诏的話,她手指仍不由自主握住了椅柄。她怎麽能不氣呢?她曾有多少次放棄了各種各樣的念頭,就因為自己的身體太差,現在被他說成這樣,她還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嫁入什麽樣的人家呢。

她閉起眼睛,把嘴唇咬出了一抹血色。

過得幾日,謝氏抽空與杜雲壑說了賀玄的事情。

“上回方夫人來,是為素華嫁人,要我也幫着看看,他們是想與将門聯姻。”方老爺是文官,而今亂世,武将多得到重用,方家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她道,“反正就在看着,我便想,是不是也替玄兒順便挑一挑。你看,過了這年他就要十九了。”

二十成親也實在算不得早。

杜雲壑是男人,自然沒有想到這麽多,聞言道:“還是你心細,如此說來,是要替他想想了。”

謝氏笑道:“自然選個最好的。”

夫妻兩人說得陣子話,謝氏便去上房那裏,路上遇到杜蓉三個姑娘,正當叽叽喳喳說着話,顯見是才從女夫子那裏過來,見到她,三人陸續行禮,杜蓉笑道:“大伯母,而今天涼了,您得多注意身體呢。”

她們出來都穿着披風了。

謝氏倒沒有,她道:“我那一件拉在你們祖母那裏了,正是要去拿。說起這個,馬上就要做冬衣,你們喜歡什麽顏色,什麽料子,回頭好好想一想,使人告訴我,就得要去鋪子買呢。”

三人答應聲。

從左側拐彎的小徑上,這時走來好幾個人,杜若擡頭看去,不止有劉氏,韋氏,杜雲岩竟然也在,不像平時那夫妻總是一個自怨自艾,一個橫眉冷對,杜雲岩面上竟然還帶着笑。

可他再怎麽笑,杜蓉瞧見他仍覺得惡心,面色一下就沉下來,杜繡已經上去甜甜叫着爹了,她是動都沒有動的。

謝氏,杜若與他們互相見禮,杜若發現在那些下人裏,有個丫環異常的漂亮,她以前都沒有見過,由不得多看了一眼,那丫環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回避,杜蓉便也瞧見了。

她怔了怔,好似是聽說舅母送了下人予母親,可沒料到竟是這樣漂亮的丫環,她朝杜雲岩看去,就發現杜雲岩的笑容是為何來的了,她當時就很生氣,不知道韋氏是什麽意思。

然而杜雲岩自然是高興的,劉家将韋氏派來,名義上是給劉氏撐腰,可最終還不是要讨好他嗎,畢竟他是劉氏的丈夫,劉氏的一輩子也就指望着他。他又瞧瞧那丫環,心滿意足,心想劉家還是有一些誠意的,故而,他遇到劉氏,也難得的和顏悅色。因真的要休掉她也不可能,老夫人那裏就過不去,除非真得能等到他完全做主。

衆人慢慢的去上房。

杜蓉一直憋着火,好不容易熬到出來,就與韋氏道:“舅母,那丫環真是您派的嗎?”

韋氏知道她是急性子,淡淡道:“你不要生氣,這是你外祖母的意思。”

“什麽?”杜蓉眼睛瞪圓了,“父親這樣的人,你們怎麽還要縱容他?他有唐姨娘,吳姨娘還不夠嗎,還需要你們給他送美人兒!他心裏定然在想,我們是怕了他了!”

到底是小姑娘,一點不知世上的事情,韋氏道:“只是一個丫環罷了,又有什麽,你莫想那麽多,這對你母親并沒有壞處。”

可杜蓉只覺得劉氏委屈,氣得拔腳就走了。

韋氏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有些事兒實在不是能擺在明面上講的,這外甥女兒還得多點悟性才好。

兩人聲音有些大,杜若輕聲問謝氏:“母親,那丫環真是要給二叔的呀?我還以為舅母來,總是能幫上一點忙。”

謝氏揉揉她腦袋:“怎麽沒幫上,你二叔還是收斂一些的,只不過……”她嘆口氣,因實在日子是劉氏過得,韋氏再怎麽樣,也不能一直住在杜家,而杜雲岩的性子早就養好了,根本不可能改,可這難道能去怪老夫人嗎,她那天重傷吳姨娘,已經是給杜雲岩教訓了,她感慨道,“女兒家嫁得人當真是很重要的。”

這一點杜若極為的贊同,像她夢裏就嫁錯人了,看看趙豫,真面目露出來有多可惡。

可她要不知道,還不是被他騙着嗎?

真的是很危險,她以後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再嫁錯人。

到得十月,韋氏就回去了,其間,杜蓉因那丫環的事情一直都不太高興,但臨走時,還是主動送韋氏坐到車上。這陣子,家裏風平浪靜的沒有什麽事兒,杜蓉已經在給章鳳翼做鞋子了,天冷了,女夫子也不再教課,杜若總躲在卧房裏,要麽就去老夫人的暖閣,兩個人說說話,就這樣等着春節。

誰想到那麽冷的天,公主府竟然派了帖子來。

聽到這消息,杜若一點不想去,看着外面光禿禿的樹,她搓搓手道:“存心是要凍傷人了。”

玉竹道:“是凍傷修葺的匠人呢,聽說那公主府是才修好的,公主嫌原先的府邸不夠精致,拆了好些地方,如今弄得才叫好看呢,這不就要請別人去看看了嗎。”說着又好像覺得自己有點膽大,忙補充一句,“是外頭的人說的。”

可這種天,誰有興致。

只可惜那是公主,趙堅唯一的妹妹,哪個敢得罪呢?杜若坐在梳妝臺前,讓鶴蘭梳頭發。

她現在怕了皇室的人了,說道:“弄簡單些。”

也沒有費多少工夫,她便裝扮好了,披上狐裘去老夫人那裏,杜蓉還是穿得她喜歡的緋色襖子,至于杜繡,杜若打量她一眼,發現她好像又長高了一些,才小她一歲,竟也與她差不多高了。穿着杏紅纏枝海棠花的襖子,一條淺藍百褶裙,頭戴珠花,面施薄粉,極為的秀麗。

見到她,杜繡驚訝道:“三姐,你就穿成這樣啊?好歹那是公主府!”

今日會有很多的貴客。

杜若道:“冷得都不想動,不難看就成了。”

老夫人目光從她們身上掠過去,淡淡道:“這樣也好,大冬日又有什麽能看呢?阿莺也不去,你們去了早些回來罷。”

衆人答應一聲。

三人便同杜雲壑等人去公主府了。

遠遠就聽見很是熱鬧,人聲,馬叫聲,小厮的招待聲混雜在一起,杜若從轎子裏往外一看,門前有好長一排的轎子,慢慢的從大門擡進去,不坐轎子的男人,都是錦衣華服,她有種恍然,好像長安已有些金陵那時的熱鬧了。

可将來到底還要打仗的。

到得二門,女眷們從轎子裏下來,起先也沒有什麽期待,可杜若竟看到了滿樹繁花,她一下瞪圓了眼睛:“這都是什麽花,大冬天的還長呢。”

杜蓉也很是吃驚。

謝氏笑道:“都是假的花,而今唯有臘梅,可臘梅不是那麽漂亮的。”

看來福清公主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難怪會在這種時節邀請他們。

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已經來的客人了,杜若發現賀玄也在,他穿着一件墨色雲紋的錦袍,穿着黑靴,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要不是面皮還算白淨,要不是有風吹動了衣袍,當真能當做一件擺件了。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朝她們大踏步走過來。

謝氏與他見禮,就聽到身邊的女兒叫了一聲玄哥哥。

她聲音本來就甜,像侵泡了蜜水似的,仍跟小時候一樣,可賀玄不是那時候的少年了,以前她還不覺得這稱呼有什麽,可今日再見到賀玄,覺着他越發的氣宇軒昂了,身上很有杜雲壑年輕時候的那種氣魄。這樣的男人很容易就會娶妻,而杜若不是他親妹妹,再這樣喊着指不定引來誤會,她低頭與杜若道:“你不是幾歲的小姑娘了,再叫玄哥哥,不太合适。”

杜若怔了怔。

賀玄也沒想到謝氏會那麽說,他嘴角動了動,有什麽要沖出口,可好像實在是不能說出口。

“那叫什麽?”杜若問。

謝氏好笑道:“蓉蓉她們怎麽叫,你就怎麽叫,或者叫王爺又有什麽?我們的親疏又不在稱呼上面。”

杜若點點頭,看着賀玄道:“賀大哥。”

其實她一直都叫賀玄為玄哥哥的,從來沒有改過,就算以前疏遠了,她只是沒叫他,故而這賀大哥叫出去,說不出的別扭。賀玄唔了一聲,當做是聽見了,可他也很別扭。

因為那好像不是她在叫他。

可誰讓謝氏不準了呢,是把杜若當大姑娘了罷?

她馬上就要十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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