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福清公主趙寧是如同衆星拱月一般走出來的。
她穿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裏面是緋紅色金織牡丹的短襖,下面一條淡紫色棉裙,走動時流光溢彩,像是蜀錦所裁。這一出現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瞧見她頭上戴得光彩耀目的紅寶頭面。
衆人都在想,難怪都說趙堅疼愛她,瞧瞧這做派,恐是花掉長安銀庫裏不少的銀子呢。
謝氏眉頭微微擰了擰,很快又笑開來,領着幾個姑娘去見禮。
趙寧朝她們看來,抿嘴笑笑:“這是宋國公府的姑娘們罷,真個兒漂亮,大嫂早前就與我提過了,今日才見到。”她招招手,讓杜若立在旁邊,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捏,“又滑又嫩的,難怪大嫂最喜歡你。”
秦氏是挺喜歡她的,所以趙寧來長安時,兩人閑聊起來提到城裏的姑娘們,她就說起杜若。只不過當時秦氏是有些惋惜的意思,不好讓她做自己的兒媳婦。
杜若被她這麽捏,頗是驚訝,尋常夫人們就算熟稔,也不至于要捏姑娘的臉,這趙寧是有些自來熟,三十來歲的人,性格倒像個年輕姑娘。
她也不知說什麽,低垂下頭。
瞧着有些木讷,趙寧就奇怪了,這樣的秦氏還說挺好呢,她有些意興闌珊,擺擺手讓杜家姑娘們都退下去。
她們走了,又有夫人,姑娘們不時的簇擁到趙寧的身邊,其中一個叫楊婵的,把趙寧哄得直笑,趙寧後來就讓她坐在身邊,還當衆賞了一對鑲嵌着粉色寶石的金手钏,惹得好些人眼紅。
畢竟趙堅坐擁半壁江山,一路打過來,還能沒有什麽好東西?他賜予趙寧這座公主府,就送了好些稀罕的物件兒的。這誰都能猜到,也曉得趙寧在趙堅心目中的地位,要是尋常,能讓她這般揮霍?看看這滿府的富貴。
杜蓉與杜若在院中鋪着軟墊的石凳上坐着,袁姑娘走過來,詢問道:“二姑娘今日沒有來嗎?”
看到她,杜若就有些生氣,可這實在不關袁秀初的事情,她目光越過她,看到不遠處站着的袁诏,他穿着青色的錦袍,面色淡淡,正與哪位官員說着什麽,側面看着真是很俊俏的。她忍不住道:“袁姑娘,你大哥是不是很喜歡管着你?上回中秋節,他來接你,這回又同你一起來呢。”
袁秀初一怔,過得片刻道:“我們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忙于政務,是哥哥擔當的比較多。”
她面色有些黯然。
沒想到會碰觸舊事,杜若忙道:“我只是好奇問問,你別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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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去世很久了,只是想起來總是傷懷的。”袁秀初道,“我們家裏人,也不知怎麽了,大嫂也是很早就去世……”想起她纏綿病榻的時候,她看到杜莺,是有一些熟悉感的,所以她對杜莺,也有着很深的同情,“不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只希望大哥,二哥都能娶個好妻子呢。”
可袁诏這樣的,怎麽能嫁給他呢,杜若瞧着袁秀初,哪怕是抱歉,她也真是這麽想的,不然尋常人怎麽能對一個病弱的姑娘說出叫人吐血的話來。
袁秀初這時又問:“四姑娘也沒有來嗎?”
“來了,不過不曉得去了哪裏。”杜蓉四處看一眼,發現杜繡不知何時,竟然尋到了趙豫旁邊,她臉上就露出一絲不屑,她雖然不知道趙豫與杜若發生過什麽,可趙豫以前都是主動找杜若的,哪裏會待見杜繡。
她偏偏還找過去呢。
不說她年紀小,就是不小,還能嫁給趙豫?
瞧瞧那些盯着趙豫的目光,很多姑娘都是想當皇子妃,或者是太子妃的,可杜繡的身世哪裏配得上?她假裝沒看見,轉過了頭。
趙寧讓樂妓彈起曲子來,又請夫人,姑娘們去暖閣欣賞她收藏的字畫。
杜若也正要去,誰料将将起來,有一個小丫頭遞給她一張紙條,她展開來看,寫着西邊月亮門幾個字。她就朝西邊看,發現宋澄正站在那裏沖她笑,又指指旁邊一個人,目光挪過去,正是上回求她的孩子。
看來是有話要說。
她見杜蓉,袁秀初已經進暖閣了,便悄悄往西邊走。
宋澄穿着銀繡白鶴的深紫色錦袍,腳蹬鹿皮靴子,披着雪白的狐裘,年輕的臉皮顯得極為俊朗,杜若打量他一眼,覺得原來這少年也挺好看的,她說道:“你有什麽事情?”沒等他說話,她想起來了,啊的一聲,“我沒有帶你的玉佩來!”
今日公主府相請,她本就不太願出門,哪裏想得到宋澄的玉佩。
宋澄道:“誰說要還你銀子了?
“不是嗎?”杜若奇怪,她看一眼那孩子,見他換了幹淨的衣服,神色比以前精神很多,又笑道,“你好像對他還挺好。”
“好有什麽用?”宋澄把賣身契遞過來,“一點蹴鞠不會踢,我想着還是還你罷。”
“還給我?”杜若大喜,“好,那這樣銀子就不用還了,你的玉佩,下回我讓哥哥還給你。”
那孩子立刻就走了過去。
宋澄瞧着沒好氣的很,他哪裏不知道這孩子的心思,分明是不肯學蹴鞠,所以裝着不會踢,既然他一心要回到杜若身邊,他也不強求。他道:“他的名字我取好了,叫川烏,川烏你知道嗎?”
“是一種藥材。”杜若笑道,“你知道我丫環的名字嗎?她們一個叫玉竹,一個叫鶴蘭。”
“哦,也是藥材。”宋澄道,“看來咱們兩個心有靈犀。”
杜若道:“那可不是,因為名字都是祖母取的。”
宋澄呵了一聲。
這小姑娘太過直率了。
他說道:“上回你拿的金葉子給我看看,我打算也讓人照着這麽打,挺漂亮的。”
杜若奇怪:“你們公主府還會沒有金葉子?”她在荷包裏找出一片,“我們在金陵的時候,祖母就會讓人打金葉子了,不止這個,還有金的荷花,金的鯉魚,逢年過節就拿出來送給別人,比一般的金锞子有意思罷?”她又把錦鯉魚給他看,“你看,這鱗片都打得很精細呢,還有這裏,有胡須……”
他只是問個金葉子,可她竟然能說這麽多。
宋澄垂眸看着她,她還在與他講這些東西,她粉紅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偶爾露出雪白的牙齒,她的臉頰上帶着笑,聲音又甜又軟,好像讓整個冬天都暖了,他忽然有些了解這孩子為何要去杜若那裏。
比起他,杜若定是個很好相處的主子。
他從她手裏把金鯉魚拿過來:“就這借給我罷,還有別的,你每樣借我一片,等我打好了一起還你。”
杜若就給他了。
宋澄笑笑告辭,川烏站在杜若身邊,一聲不吭。
杜若看着他道:“你本來的名字叫什麽?”
川烏搖搖頭:“我不想要原來的名字。”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并不是用來交換錢財的東西,他永遠都不會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杜若看他一眼:“你的臉又不黑,叫川烏總覺得不好聽,你既然不用舊名,不如就姓杜罷,叫杜仲,好不好?”
跟她一個姓,川烏的臉上露出笑容:“好,這名字好。”
看他很喜歡,杜若笑道:“玉竹,你帶他去見哥哥,回頭再安排個差事,現在總不能跟着我們去暖閣的。”
玉竹答應一聲,叫杜仲同她走了。
杜若則往暖閣那裏。
誰料趙豫與杜繡就在不遠處,杜繡看見她,與趙豫道:“豫哥哥,你瞧是三姐姐呢!”
挂滿彩花的大樹下,只見一個小姑娘穿着雪白的狐裘,眉似遠山,眼若泉水,便是鼻子,都好像是筆畫出來似的挺秀。她臉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從狐裘裏露出來粉色繡着梅花的衣領,襯得肌膚瑩潤生光,清麗的難以形容。
趙豫心口莫名的難受,自從杜若遠離他之後,每回他見到她一次,總是有難以抑制的怒氣。
杜繡拉着他往前走:“豫哥哥,你好像跟三姐姐許久不曾見了罷?你們以前很是好呢。”
他們兩個直走到杜若面前。
杜若看到趙豫,臉色瞬時就有些不太好,勉強道:“大殿下。”又與杜繡說話,“公主請我們去暖閣呢,我們快些去罷,不然就晚了。”
還是急着要避開,趙豫盯着她,眸光跟毒箭似的,他現在是不能把杜若怎麽辦,可等他以後做上太子,或者更高的位置時,杜若最終總是要落在他手裏的,到時候她就會無比的後悔。
可他越是這樣想,越是又有一種焦慮,前不久趙蒙那裏傳來捷報,金人是願意歸降了,聽他的意思,他還要去打蒙古軍。假使他從蒙古軍那裏奪回一些地盤,只怕對自己的威脅也更是大了。
趙豫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不過他倒是希望趙蒙能在蘭州多待一陣子。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微微笑道:“我姑姑很喜歡熱鬧,既然請你們去裏面,你們便去罷。”
杜若聽到這話,松了口氣,這就要告辭,結果才行幾步,便不知腳底下踩到什麽,圓溜溜,怎麽也站不穩,她身子往前傾過去,而前面就是趙豫,她這是要撲在他懷裏了。
這麽短的時間根本也來不及考慮,她憑着本能在碰到趙豫的瞬間用力一推,使自己徑直摔在了地上。
膝頭一陣刺骨的痛,疼得她差些哭。
杜繡叫起來:“三姐,你怎麽了?”
趙豫僵立在那裏,剛才他也以為杜若會撲在他身上,也曾有那麽一刻的喜意,以為她忽然想明白了,結果她竟然摔倒也不肯碰他。
他心中一時翻江倒海,眼見她在地上,就想去把她抱起來。
他應該明目張膽的抱她在公主府裏轉一轉,這回是她摔在他旁邊,跟他可沒有關系,他是救了她!
他推開剛才沒有站穩,現在才急着來扶杜若的鶴蘭,彎下腰就去抓杜若的胳膊,只是将将碰到她的狐裘時,有道冷厲的聲音道:“不必勞煩殿下。”
随着那聲音,賀玄大踏步的過來,趁着趙豫有些愣神,手從杜若的肩膀後面伸過去,微微一用力,就把她上半身托住了,又操起她的腿,把她整個橫抱在懷裏。
被剛才的事情驚吓,又怕被趙豫沾了便宜,見到賀玄她只覺得欣喜,兩只手不由自主就摟住他的脖子。
雖然隔着厚厚的棉袖,他仍是感覺到一股熱意,透過他的脖頸一直在往下延伸。
那剎那他并沒有看杜若,而是盯着趙豫。
好像趙豫在,杜若總是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趙豫冷冷道:“是她連走路都不會走了,沒見過這樣的傻子!”他惱恨賀玄插手,也惱恨杜若,拂袖而去。
杜繡都不知怎麽辦,看着趙豫的背影,又問杜若:“三姐,你的傷嚴不嚴重?快些去看看大夫罷!我去與大姐說一聲。”她朝賀玄笑笑,“賀大哥,三姐只能交給你了。”
她轉身疾步走了。
賀玄要抱杜若出去,杜若卻想起一件事,輕聲道:“鶴蘭,你看看地上有什麽,我剛才踩到東西,才會摔倒的,我才沒有不會走路呢!”
那青石鋪就的路上,有幾顆小小的珠子在滾動,鶴蘭彎下腰撿起來,拿給杜若看:“難怪會摔呢,奴婢剛才也踩到了。”
好好的怎麽會有珠子?
杜若極是奇怪,可膝頭的疼又把她拉回來,她輕哼一聲,秀眉颦起。
賀玄問道:“很疼嗎?”
她點點頭:“撞傷膝蓋了。”
他連忙抱着她出去。
杜若才發現這是在公主府,他們走着的時候,有不少的下人紛紛看過來,她的臉一下通紅,忙道:“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
“膝蓋傷了怎麽走?”賀玄道,“鶴蘭也抱不動你。”
“哥哥……”她道,“去叫哥哥。”
杜淩也許是在不遠的地方,可他卻不願意耽擱時間,賀玄當做沒有聽見,問公主府的侍衛,走了條清淨的路,可避免不了下人的目光。鶴蘭生怕引起誤會,在旁做戲似的道:“姑娘,你忍一忍,等大夫看過就好了,腿傷是不能走路的。”
寒風像是從四面八方刮過來,她的臉更紅了,把頭側過去,埋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