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

杜若此時已經在庭院裏了,正同杜莺,謝月儀等人彙合,準備與長輩向蔣家的人告辭呢,誰料卻聽見外面的嘈雜聲,只見一隊隊官兵舉着火把,疾風般的走了過去。

衆人大驚。

蔣夫人從丈夫那裏得知消息,驚得後背都出了冷汗,她強做鎮定的道:“衆位夫人,因後院出了一樁禍事,衙門要查案,還請随我去裏面坐坐罷。”

什麽樣的事情要出動這麽多的人,還是在蔣老夫人的生辰宴席上?

那蔣大人可是漕運河的總兵,頗得皇上信賴的,衆人心知肚明,一定是滔天大案了。

可在蔣家會發生什麽呢?

她們怎麽也猜不到。

杜若倚在杜莺身邊,不知為何想到賀玄,心想該不會跟他有關吧,畢竟那時候她就奇怪上了,賀玄竟然對蔣家的院落那麽熟悉。

他到底做了什麽?

廂房裏,衆多女子交頭接耳。

而男人們那邊,更是亂了套,因他們是知道趙豫被刺殺了的,杜雲岩憤怒道:“誰有那麽大的膽子,竟然敢刺殺大殿下,那是活膩了!”他問蔣老爺,“大殿下的傷怎麽樣?”

他可是想把杜莺嫁給趙豫的!

蔣老爺面色很不好,趙豫被刺傷之後,他們就連忙去請大夫了,也派人去宮裏禀告,恐怕是要派禦醫來的,只是……他緊抿着嘴,一言不發。

杜雲壑皺眉訓斥杜雲岩:“你胡亂問什麽,這種事蔣老爺是很為難的。”

杜雲岩要炸毛,杜雲壑厲聲警告他:“你現在說錯話,連累的都是你自己!”

他們就要分家了,沒有誰還能沒有條件的照顧着他,杜雲岩被這話唬住,倒也不敢說了。

長安的宮殿裏,趙堅原是在批閱奏疏,就聽見黃門來傳話,等到他聽清楚說了什麽,手裏的朱筆一下子就掉落在了案臺上。

竟然有人刺殺趙豫!

他連忙站起來:“豫兒傷勢怎麽樣?”

黃門惶恐道:“蔣家那裏說得不清不楚的……”

“快讓禦醫去蔣家,快!”趙堅大踏步朝外走。

雖說趙蒙在晉縣被刺,他是有點懷疑趙豫的,然而他也并沒有完全就認定是趙豫,那是他的兒子,他們兩兄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所以就算有些冷待趙豫,他也并不是就不喜歡這個兒子了,現在聽說他被刺,不知生死,怎麽會不心痛?好像自己也被射了一箭。

趙堅騎着快馬,很快就到得蔣家。

衆人見皇帝親臨,紛紛跪下來行禮。

趙堅哪裏有空見他們,喝問道:“豫兒呢?”

蔣老爺連忙領着去客房。

他的腳步是沉重的,甚至有汗從他額頭上流了下來,夏袍也濕透了,這樁事就發生在他家裏,他不知道後果會如何,也無法想象趙堅的盛怒。

那恐怕是像雷霆一樣的威力,他們蔣家興許就要被劈碎!

廂房最裏面便是一張床,趙堅大踏步進去,發現金大夫已經到了,但他不是站着的,他跪在地上,頭碰着地面,見到他來也沒有擡起頭。

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趙堅渾身都有點發冷,他的腳步慢了下來,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兒子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裏,面色跟雪一樣的白。

一直到第二日卯時,在蔣家的賓客們才能離開。

老夫人沒有去,但蔣家出事她是知道的,她也沒有心思去睡,雖然中間時不時的有些瞌睡,還是等到了杜雲壑歸家。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大殿下……”

“禦醫無力回天,大殿下薨了。”

老夫人心頭一跳,趙豫今年不過才二十,竟然真的死了,她忍不住動容,輕嘆口氣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們可都是去蔣家賀壽的。”

“有夥盜賊潛入長安,就在隔壁陳家作惡,許是還想做筆大買賣,便翻了蔣家的牆頭,有幾個護衛也被射死了,大殿下當時正在後院那裏,身邊無一随從。”不止如此,他被射殺時,正跟周家的姑娘不清不楚的,只這是秘聞,沒有幾人曉得,對外是決不能傳出去的。

他腦海裏,浮現出趙堅複雜的神情,想來是對趙豫又愛又恨。

可那畢竟是他親生兒子,再如何,他都是心痛的,只怕連帶着蔣家都要遭殃了,還有守城的,巡街的官兵只怕都沒有好果子吃。

老夫人道:“沒想到大殿下的命如此不好,偏偏就遇到盜賊犯案。”

雖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然而事情太湊巧了總是不太合理,只杜雲壑這些不會同老夫人說,而今已經抓到三個賊人……他忽然想到,要不是賀玄指揮得當,只怕是一個人都抓不到的,畢竟蔣家人多,渾水摸魚要逃出去不是難事。

他眉心擰了起來。

該不會是那孩子?

可轉念一想,賀玄真要殺趙豫,殺就殺了又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弄出什麽嫌犯來,再說,他沒有殺趙豫的理由,但或許,他是知道這樁事情的,眼睜睜看着趙豫被殺也未可知。

歷經那些事情,這孩子的血早已冷了。

杜雲壑站起來,與老夫人道:“很晚了,娘快歇着吧,莫熬壞身子,兒子回去吃些東西,等半個時辰後還得去衙門呢。”

雖然他們一個個都被耽誤了時間,可這日衙門照舊要去,這節骨眼上誰敢偷奸耍滑?哪怕是幾日不睡都不能有半句怨言。

老夫人心疼兒子,連忙道:“既然還有半個時辰,便閉着眼睛打個盹也好……”又叮囑廚房,“趕緊去殺只老母雞,放點人參進去,炖到午時正好,你再忙也記得喝上一大碗,你可不比年輕人了,不像淩兒,別逞強,知不知道?就是淩兒也得喝着。”

“兒子曉得,一定會喝的。”杜雲壑告辭出去。

老夫人這才歇下。

南苑裏,杜若已經收拾好了,照理說那麽晚的時辰,應該是疲憊不堪倒頭就睡的,可是她卻是一絲的睡意都沒有。

她在床上已經翻了幾次,因總會想到趙豫,沒料到昨日在蔣家那次見面竟然是最後一次,她忍不住的心驚,她甚至有點不能相信,畢竟在夢裏,趙豫也是當上皇帝的,可現在年紀輕輕就已經去世了,還是這種無妄之災,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要說夢不對,卻也對了一部分,可要說是對的,現實卻不一樣。

她忽然有點懷疑那不是預兆,預兆是必将要發生的。

而這或許是本來要發生的事情,但因她的改變,就會變得不同,就像最初,假使她還與趙豫親和,那麽她興許已經與他定親,嫁給他,而父親也會扶持他登上帝位。

她怔怔的看着淡青色的蚊帳頂,那麽,将來賀玄還會做皇帝嗎?

大燕大皇子趙豫薨于七月三日,趙堅從那日起便沒有早朝,而事務多數竟是交于寧封處理,包括在蔣家抓到的盜賊,也讓他審理。然這十來天并沒有問出什麽,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樁極其普通的盜竊殺人案,但他并不敢松懈。

翻閱完以往的卷宗,他捏了捏眉心,與小吏道:“近日二皇子還不能下床嗎?”

“是,聽金大夫說還得躺上數月。”

那日,趙蒙見到被人擡回去的趙豫時,卻是從床上滾了下來,痛哭流涕,後來守靈時陪在旁邊,一刻都不曾離開,要說這份兄弟親情,着實是令人動容。他唔了一聲:“等到大皇子安葬,皇上便要重新早朝了,你把我批閱的奏疏拿去給齊大人看。”

趙堅擔心齊伍年邁不堪勞累,才讓寧封負擔更多,涉及到緊要的事情,仍得齊伍,可見他心裏最信任的人還是那個曾經與他并肩作戰的老臣。

小吏領命。

寧封站起來,整理了下衣袍,忽地又問:“雍王仍在操練兵馬?”

小吏道:“比以前還嚴苛,大周許是想趁亂發兵。”

“又不是大燕遭到叛亂。”寧封眉頭挑了挑,趙豫去世,雖然趙堅受了重創,可大燕仍是兵強馬壯的,大周不會那麽沒有耐心,他更擔心的是內部。

這才建國幾年,大皇子就沒了,要真是內鬥導致,将來不用大周,此地也是腥風血雨。

他擡頭看一眼外面,卻是陽光晴好。

很快就要到中秋了。

這原是一個喜慶的日子,要是以往,杜家早早就要準備了,但現在長安城誰家敢玩鬧嬉戲,便是之前的七夕節,姑娘們也不曾過,生怕被人尋到錯處連累到一個家,杜若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光是在家裏逗弄一對兔兒與鹦鹉了。

杜莺來看她,手裏拿着幾根蘿蔔:“廚房剩下的,我叫木槿去取,順便給你帶來。”

她雖然不喜歡動物身上的騷氣,但是杜若養的,她并不厭惡。

杜若笑着謝了,請她坐下來,打量她的氣色。

杜莺道:“皇上看在大伯的面子,準許金大夫于我看病,總是有點成效呢。”她頓一頓,“往前也不知有那麽厲害的大夫,我有次問他,他說是從武山來的。”

“武山?”杜若好奇道,“我見話本裏提過這個地方,那裏有個青木谷,他難道是那谷裏面的人嗎?”

杜莺笑起來:“話本的也能當真嗎?我是沒有聽說過的。”

可杜若就是就幾分的孩子氣,嘆口氣道:“要是青木谷的傳人就好了,一定能把你治好!”

“已經好一些了。”杜莺笑一笑,“難怪他能當禦醫,幸好來了長安。”

兩人正說着,有個小厮過來傳話,說劉氏來看杜莺,在那裏等着。

杜莺秀眉略微的挑了一下,并不十分情願,可想着劉氏這樣的性子,既然來了,恐怕便要一直等着她的,用一種很可憐的姿态。

“那我先走了。”她告辭一聲。

院子裏此時已經有桂花盛開,香味很是清甜,叫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可口的點心,杜莺最近食欲也不錯,在路上就使人去廚房說,讓她們做點桂花糕,到時候給長輩們,姑娘們都端去一些。

路過西邊一道角門時,她頓了頓,臉色變得有些黯然,大概用不了多久,杜家就要一分為二了罷?

屋裏劉氏等得許久杜莺才回,她連忙起來笑着道:“莺莺,前不久我看中兩匹料子,心裏想着你穿着定然漂亮,你今日同我一起去看看,順便便在裁縫店将衣裳做了。”

杜莺怔了怔:“府裏不是每季都有新衣嗎?”

“你而今身體好了,為娘覺得再多的裙衫都不夠你穿的。”劉氏拉一拉她的胳膊,“你便同娘去吧,娘攢了銀子便是為你們的。”

她自己穿得很素,從來不添置什麽,哪怕頭上戴的簪子都已經是有點舊的了。

杜莺到底還是心軟的,說道:“那便去吧,做完就回來。”

兩人坐了馬車。

長安的街道也不比以前熱鬧,很少有叫賣聲,顯得安安靜靜的,杜莺起先并沒有在意,閉着眼睛歇息,可她的鼻子十分的靈。原先走那條道,必定是要經過各種小吃鋪子的,煙火氣很重,但這裏并沒有,只有些樹木的清新,她一下就把簾子拉了開來。

那是在一條巷子裏,瞧着路過的各門各戶,大門都塗着紅漆,不是平頭百姓家,那是官宦人家了,杜莺回頭盯着劉氏看。

她眉眼有幾分威嚴,劉氏心虛,突然就哭起來:“為娘也是為你好,莺莺,其實是童家相請,我說與你祖母聽,你祖母竟然沒有答應,我只好……莺莺啊,你莫要怪我,你去看一看,定會滿意童家的,只要你自己願意,老夫人疼你,肯定也會同意,為娘不會害你的。”

眼看着又一年過去,劉氏實在怕出意外,因她覺得杜莺也沒怎麽好轉,只是飯多吃了幾口又有什麽用呢!到時再嚴重起來,還能嫁誰?既然童家想娶,便應該快些同意了嫁出去,趁着兩家也還沒有分家。

杜莺沒想到連劉氏都出賣她,杜雲岩就算了,劉氏也這樣,她一下氣得臉色發白,只覺喉頭有什麽要湧上來,她強行壓下去叫道:“停車!”

可車并沒有停,劉氏這回也是難得膽子大與車夫說好了。

然而杜莺在氣頭上,哪裏會遷就劉氏,她咬着牙,彎着腰挪到前面,一把推開要拉她的母親,從車裏面就往外跳了出去。

只她不是杜蓉,那一刻雖有杜蓉的倔強,但卻沒有杜蓉的身體,腳一崴就摔倒了,疼得臉色慘白,但這畢竟是在路上,她手撐着要起來。誰想到一只手卻伸在她面前,她看清是誰,撇開了臉,那人并不理會她的鄙夷,手抓在她胳膊上,将她提起來道:“這時候還置氣什麽?你難道不是要逃跑?”

杜莺一怔,發現杜家的馬車停了,劉氏滿臉是淚的朝她跑過來,而一直跟随她的丫環們竟都不在,恐是被馬車刻意的甩在了後面。

袁诏見她不動,徑直将她推上旁邊的馬車,也不管劉氏在叫什麽,他便讓車夫起行。

“我送你回去。”他道。

車輪滾動起來,攆在地面上發出粗啞的聲音,杜莺聽着,也聽到了劉氏在後面喊她,一聲聲的,好像小時候那樣的溫柔……

可時間把什麽都改變了,母親不像母親,父親也不像父親。

她無聲的哭起來。

眼淚像河水一樣。

袁诏默默看着,他原是要去拜訪住在這條巷子裏的林大人,不料聽見車夫發出驚詫聲,他往外一看就見杜莺從車上跳了下來。

那一刻他是震驚的,不由自主讓車夫停下車,走到她身邊。

也不知是什麽驅使,就好像那天他送方子給她,又或者第一次見到她時,從心頭湧上來厭惡的情緒……有天在山頭,甚至還對她說了極為刻薄的話,讓她吐了血。

腦海裏,浮現出他亡妻的臉孔,她病了,他也沒有好過,那幾年眼瞅着她日漸消瘦到去世,他也好像得了重病般的被日夜折磨。

有着這樣病弱身體的人,其實是不應當成家的,因為一旦喜歡上就無法承受那種失去的痛。

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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